3月23日，廣西藤縣下起了雨。
街上，香味略淡的洋紫荊花被風吹落。當地人說，洋紫荊花象徵著親情和合家團圓。
這是羅明在藤縣度過的第三個漫長的夜晚。
21日晚上，他突然接到姐姐、姐夫求助，外甥女婿牟龍乘坐了墜機那趟航班……
帶著心存希望的姐夫和失魂落魄的外甥女，羅明一行趕到藤縣，赴一場沒能團圓的約。
在接待東航事故家屬的賓館裡，羅明陪著姐夫等了40多個小時。他們曾到事故搜索區附近探聽消息——然後，又在雨中，失望地返回酒店。
23日21時，「3·21」東航飛行事故國家應急處置指揮部通報，在事故區搜索發現部分飛機殘骸和人體組織碎片，已移交調查工作組。
與羅明一樣，四川乘客秦岳、廣東乘客曾平的家屬，也在藤縣等待著結果。
還有一些沒等到結果的人，陸續離開藤縣，照看那些悲傷的家人。
但他們有個信念——「無論如何也要帶他們回家」。
乘客家屬登記後被安置到酒店
講述人羅明：外甥女婿曾是親朋好友誇讚對象
我是陪我姐夫和外甥女來的藤縣，我的外甥女婿牟龍在飛機上。感覺度秒如年，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其實結果已經很明顯，沒人告訴你，你還是會抱著一個希望。
21日晚上接到姐夫電話的時候，聽到不遠處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喊。後來感覺那十幾秒的通話時間被慢動作回放了一樣，一個字一個字不斷在腦海里蹦出來。
姐姐在家暈倒了好幾次，沒敢讓她來。外甥女也是情緒也很差，他們才結婚半年，感情非常好。為了不刺激到他們，我查閱相關新聞報導會刻意躲著，飛機垂直墜落的視頻我沒敢給他們看。
牟龍才31歲，是河北人。他最近一年幾乎每個月要兩次往返於昆明和廣州之間。他和我外甥女是異地戀，半年前結婚定居昆明，外甥女在昆明當地工作，牟龍在廣州一家大企業擔任財務負責人。在親朋好友看起來這是一對令人羨慕的小夫妻。
外甥女說，他每次坐飛機往返兩地，登機前要發信息給她，落地後會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她報平安。沒想到這次，原定的降落時間到了，他的電話卻一直沒來，後來就看到新聞了。
我跟姐姐家跨著省的距離，平時相見很少，他們新婚上門拜舅家的時候我恰好不在家，所以實際上還沒見過牟龍。每次與親戚聊天或者回家的時候，都會聽到家人和親戚對誇讚他。
外甥女已經回公公婆婆家了，在藤縣只待了一天，兩位老人受打擊太大幾次暈過去，她不放心。
村口等待的人們
講述人曾全：我的哥哥曾是家裡的頂樑柱
我的哥哥29歲，是在這趟飛機上。我們家在廣東的一個農村，哥哥是家中長子。父母身體都不好，哥哥除了上學，要幫父母務農、還要照顧弟弟妹妹，這三項工作是他童年的主要內容。
幾年前，為了改善家庭環境，哥哥成了一名銷售員，經常在廣東、廣西、雲南來回出差。有幾次聊天他告訴我，做銷售員就是要勤快，跑得越多就掙得越多。他是家裡的主要經濟來源。
3月19日，哥哥從廣州去昆明出差，出發前給我發微信問我家裡情況怎麼樣，我說都挺好的。他說在昆明接了一筆不錯的業務，大概兩三天就完活，回來之後要去女朋友家裡見父母商量婚事，讓我參謀參謀帶什麼禮物。
他說見完父母就準備買房結婚。他這兩年一直在外邊跑，攢了點錢，但他不抽菸不喝酒，沒什麼不良嗜好，甚至連什麼愛好都沒有，就是一門心思把生活搞好。
21日下午，我在社交平台刷到墜機消息，顫抖著不斷撥打他的電話，電話那頭的鈴聲熄了又響熄了又響，他的聲音卻一直沒有傳過來。晚上東航的人聯繫我們，父母一下就癱軟了。當天晚上，我和父親帶著原本可能成為我嫂子那位姐姐，連夜開車趕到了藤縣。
直到現在還感覺像是在夢裡，人有點麻木。他在我心裡算不上偶像或者榜樣，但是家裡的頂樑柱。現在頂樑柱倒了，家裡需要我撐起來。現場的視頻我看了，啥都沒有了，我會替家人過濾掉一些信息，太慘烈的內容沒必要讓他們知道。
講述人胡先生：無論如何，也要帶親人回家
秦岳是四川人，跟他坐同一趟飛機的還有一個親人。他原本是跟我一起在廣東打工，不知道為啥去的昆明，出事前沒有聊過這個事。
對他家人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一家走了兩個人，家裡可想而知亂成啥樣了。聽說事故現場對搜索因為下雨暫時停了，你們知不知道有啥最新消息，有消息的話謝謝你告訴我們一下。
我希望他們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來過的痕跡，他們也是為生活為工作努力奮鬥過的人。我是他們表叔，不是直系家屬，要講哪些內容還要經過他們父母同意，怕講得不對給家人造成影響。
實際上來的家屬里，很多是關係好的旁系親屬或者同事朋友，父母、愛人這些至親的親人來到現場，怕他們受不了。
我看過現場的視頻，飛機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肯定啥都沒有了。我們作為家屬，作為傳統中國人的心願，就是能找到孩子。他父母已經採血做了DNA登記，等著親子匹配。無論如何也要帶他回家，落土為安。
現狀：夜間的搜索救援，還在持續
多名失聯乘客的家屬說，在藤縣的安置酒店受到了周到的接待，酒店有人24小時候命，還有心理專家對情緒波動大的家屬進行心理疏導。
23日晚的新聞發布會消息，廣西、雲南、廣東消防救援、武警、公安、民兵等2000多名救援人員，在事故區域累計搜索了4.6萬平方米，23日發現了部分飛機殘骸和人體組織碎片，已移交調查工作組。
據公開資料，藤縣常駐人口約80萬人，當地有40多家規模型陶瓷企業，被稱為「中國陶瓷之鄉」。同時，這裡的房地產和旅遊業繁榮，每年大部分時間都是人來人往，熱鬧著。
但這兩天的喧囂，讓當地人有些無所適從。
「墜機是我們這裡從未發生過的天大的事。很多外村、外市的人來打聽，還有上百上千的家屬、救援隊，城市一下堵起來。」村民陳東在事發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之後騎著摩托車跟隨村裡的熱心村民，一趟一趟馱著水和泡麵往事故現場送。他說縣城的道路比較窄，現在騎行要更小心才行。
當地村民自發為搜救一線送物資
一家酒店負責人說，目前河東岸的多個酒店被徵用成為安置酒店，店外都豎起了「東航事故人員接待處，暫停營業」的牌子，原有的住客們臨時遷往了河西岸酒店。
「大量外地省市的人過來，疫情防控壓力也大。城裡很多ktv等聚集性場所都臨時關門了。我們這裡入住需要查看健康碼、行程碼並拍照登記，有些地區的來客還要看核酸證明。」
23日，是事故發生的第三天。在酒店等不到消息的家屬們，下午陸續趕到搜救區的附近探聽消息，然後又失落返回酒店繼續等待。
深圳一家照明設備公司工作人員說，多家專業公司已在現場架設了電線代替發電設備。
事故現場，夜間的搜索救援，還在持續。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