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曬過大廠工牌的年輕人,正在「逃命」

隨著「一個大廠到另一個大廠」的通道關閉,一大批網際網路人正在離開這個行業,當大家開始帶著網際網路的烙印重新向前奔跑,迎接他們的會是什麼?

Alina乾脆考慮轉行,對於以後的職業規劃,她自認明智地劃掉了網際網路,甚至只會考慮離家10公里以內,朝九晚五有雙休的工作。

更多的基層網際網路人,可能連尾聲的紅利都沒有吃到,「真正吃到網際網路紅利的人,可能要往前十年到五年,在上一輪北京房價上漲潮之前。」Wendy對《財經天下》周刊感慨。

其實所謂網際網路的光鮮,從來就僅限於少數,多名離開網際網路大廠的受訪者表示,自己所在的崗位屬於「錢不多,但累夠嗆」。

「很多像我們這樣base不在北京的字節人,其實根本沒有想像的光鮮,薪資也不高。」一名前字節員工對《財經天下》周刊表示。前不久她在小紅書發布自己離開待了6年的字節,很多人留言「豈不是財富自由,期權拿到飛起」,但是據她描述,自己從來沒拿到過任何期權。

不僅是錢,在內耗的過程中,更多對於大廠的美好幻想被打破了。

劉一然全家人都是米粉,一家人買了不少小米的產品,後來她跳槽到小米,父母都以她為榮,覺得她很有出息,她原本也以為,作為理想中的企業,「起碼獲得的成長一定能超越自己的付出」。

但就是一件小事,徹底打破了劉一然的幻想,也堅定了她離開這個行業的決心。今年春節之前,劉一然的領導找她談話,現在經營有壓力,公司還發了兩個月的年終獎,她應該「學會感恩」,這時她才發現,「原來你曾經最嚮往的企業,也不過如此」。

離開網際網路之後,回過頭來看,Wendy發現很多年輕人依舊會以進入大廠為榮,會興高采烈地在社交平台分享「我進入大廠了」這件事,然後以過來人的身份教大家大廠的攻略、面試技巧。

「其實他是以一個成功者的身份在分享自己的喜悅,但我們這些離開的人看完之後心裡都會很冷漠,只會感慨又一個人進坑了。」Wendy感慨,從她身邊的情況來看,進入大廠才只是考驗的第一步,「大廠是不養閒人的,這幾年進入大廠之後能發展得好的人鳳毛麟角。」

一名網際網路人力高管告訴《財經天下》周刊,僅從擇業上來說,網際網路現在已經不再是一個很好的機遇,「年輕人還是得選擇成長性高的地方,網際網路基本沒有高成長的領域了,現在尚存想像力的可能只剩下造車、AI等少部分賽道,web3與NFT還有待規範落地。」

03

人的價值被重估

當網際網路被追捧到一個難以企及的高度,從大廠出來,很多人都難以接受薪資、職級等方面的落差。行業大規模裁員和鎖HC,更會讓一些人開始懷疑自我價值。

從小米離職後,劉一然也看過一些網際網路的機會,卻發現工作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難找,要麼工資特別低,要麼崗位非常舊,「同樣的崗位和HR信息都快要翻爛了」。

劉一然記得,2018年剛畢業時,市場可比現在要好得多,當時雖然只是以一個應屆生的身份在找工作,但是網際網路大廠能給到的薪資福利反而要比現在更好。

「我真的是覺得當年的環境要比現在好很多。」劉一然十分懷念2018年。

找工作肯定沒有以前那麼容易了,尤其是想在網際網路行業內跳槽。

前述網際網路公司的人力高管告訴《財經天下》周刊,今年收到的簡歷比以往都多,「你會發現,很多大廠真正核心的人都出來了,這些人的簡歷以前在市場上那都是看不到的。」與此對應的是,該廠商今年的招聘規模也收縮了,「很多崗位都停了,春招也比往年結束要早」。

據該高管提到,他們在招的「行政助理」崗,以前學歷稍好的基本都不會考慮,但是今年投遞的人還挺多,「就連海歸的同學也願意來聊。」

網際網路就業行情艱難,一度讓劉一然感覺自己再也找不到工作了,「大概只能去當服務員」,剛畢業四年的她,現在不過26歲,距離傳說中的35歲門檻還有將近十年。

「三十多歲的女性,如果沒有進入體制內的話,還能找什麼工作呢?我也不會收拾家務,不能當月嫂,去當櫃姐的話,人家可能還會嫌我不夠年輕。」劉一然對《財經天下》周刊分析。說這話的她,學歷並不差,是一所還不錯的一本院校畢業生。

在劉一然看來,這一代網際網路人,如果錯過了35歲之前考公的窗口期,又沒能混到一定的職級,「真的會找不著工作。」甚至有不少網際網路行業的人會調侃,35歲以後只能去美團、滴滴和阿里上班,言外之意是去送外賣、開網約車和送快遞。

剛想離開網際網路的時候,Wendy也一直在考慮回歸傳統行業,但是出來看一圈發現,傳統行業能夠提供的崗位非常少,而且很多偏製造業的崗位待遇都不高。從網際網路行業出來的人,習慣了高薪、高福利,往往難以接受傳統行業的薪資。

但是當闊別網際網路後,來錢的方向變了,有人掐指一算,不虧。

劉一然最終選擇投身自己一直關注的Web3浪潮,成為一名自由業者,這是去年以來最火熱的創業賽道。如今她在家接一些NFT和web3的項目,收入反而比之前在網際網路行業更高,儘管這個行業目前還存在著不少灰色地帶,但是最起碼能攢錢。

Wendy則選擇了和網際網路薪資接近的金融行業,進入一家規模中等的券商,月薪相比騰訊稍有下降,但是算上年終獎反而有所上升,而且壓力小了很多。

「所有的行業和公司都有盈利和虧損,但是金融和銀行基本都是盈利的,在大環境裡屬於兜底的角色,無非就是行情好壞賺多賺少罷了。」Wendy如此解讀自己的職業選擇。

網際網路的蛋糕已經難以做大,但是據多名採訪對象表示,網際網路的作用,在很多行業依舊很顯著。

之前在抖音做營運的王璇,原本覺得網際網路行業早就沒有多少深奧的東西,「行業已經進入飽和階段」,但是今年1月從字節離職後,她接觸了很多傳統行業的老闆,發現很多實體行業還處於線上化的初級階段,對網際網路人才的需求很大。

最終王璇進了一家傳統企業做數位化營銷工作,這家公司之前的線上廣告投放模式都很原始,費用效率也較低,而她此前在抖音積累了大量關於這方面的經驗,此時正有用武之地。

雖然離開了大廠,但是網際網路帶給大家的不僅是痛苦的記憶,這個行業賦予的能力依舊在發揮餘熱。「內卷其實也是一種能力,很多人即使在大廠什麼成果都沒卷出來,但是這種能從早干到晚的能力,出來就能贏了大部分人。」王璇告訴《財經天下》周刊。

Alina在進入網際網路之前,曾經有過六年的傳統行業經驗,但是在她看來,進入網際網路的這五年時間,才是自己成長速度最快的時候。「同樣是工作五年,我在網際網路的五年成長速度可能是其他行業的2-3倍,尤其是在增長紅利期,不管是對業務的思考、職級晉升還是管理能力,都是在迅速上升的。」

選擇離開這個行業之後,當這些「前網際網路人」開始帶著網際網路的烙印重新向前奔跑,發現很事情似乎也沒有那麼糟糕。用一句過時的話來說,「所有行業都值得用網際網路再做一遍」。

「網際網路始終還是最前沿的行業之一,只要在這個行業就對你的能力有一個基礎保證,但是一旦換了行業,你的能力是否還能增長,或者只能作為一個輸出者的角色,這都是未知的。」Wendy表示。

04

離開真香?

逃離網際網路後,不同的採訪對象選擇不一,但有多名受訪者表示,他們如今才重新發現生活的意義。

加入現在的公司之後,Wendy終於開始擁有個人生活,她現在每天晚上七點左右就能下班,回家之後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安排。轉行一百天後,她在自己的小紅書寫道:「晚飯後的晚風如此舒服,竟然如今才感受。」

Alina從上家公司離職後,去南方玩了一圈,終於不用再操心工作,她現在生活的節奏就是度假、看書、運動,以及用「三分之一的時間帶娃」。當初孩子出生的時候,Alina還在網際網路公司大量加班,如今孩子正處於要上幼兒園的關鍵啟蒙期,她不希望再因高強度的工作節奏而缺位。

而劉一然自從開始做自己的項目以後,現在每天可以睡10個小時,精氣神變好了很多,不用再忍受大量加班。因為現在是在家辦公,劉一然還給自己配了人體工學椅和人體工學桌,辦公質量也好了很多。「最重要的是,我現在可以自己選擇每天干多少活兒,而且可以減少很多內耗,開會十分鐘能解決的事,不會再延長到30分鐘。」

對於當下的年輕人來說,離開家鄉前往一線城市,進入網際網路大廠,已經不再是一個足夠光鮮體面的選擇,尤其是對於家境還不錯的二三線城市人群來說,反而可能得不償失。

家在天津的維維,在北京漂泊了三年之後,終於在去年年底選擇離開北京,也離開網際網路。「我在北京如果能夠過得很幸福,或者能夠賺很多錢,那我可以留下,但事實卻是每天加班,生活壓抑,收入也不高。」

維維簡單計算了一下,就算自己在北京奮鬥十年,可能生活水平還趕不上現在在天津的水平,而且依舊「買不起房」。但是在這個過程中犧牲掉的東西卻是實實在在的,例如和家人的團聚、居住條件、通勤條件。

「大廠之所以叫大廠是有原因的,現在普通人本科畢業去大廠當個營運,和幾十年前中專畢業去化工廠當個工人,本質上是一樣的,從社會橫向去對比,甚至可能還不如當年化工廠的工人。」維維如此吐槽。

在維維看來,大廠的本質,其實是將人過度的工具化了,而且這種工具化的特徵非常細分,導致人的價值被極大限制。維維有一個做算法策略的同學,本科畢業於中科大,後來到哥倫比亞留學,「屬於我們這些人裡面最優秀的那一批,從小就拿各種物理競賽數學競賽一等獎」,但依舊被框在了崗位里。

「這個同學是在一個很細分的崗位,即使是網際網路大廠,也只有部分企業有這個崗位,最近他想要往數據分析方向靠,結果發現根本不行。」維維感慨。他覺得現在網際網路這種細分化和螺絲釘化的崗位限制,其實是把人徹底「流水線化」了,甚至比工廠的流水線劃分還要徹底和嚴苛。

在維維看來,過去十幾年,網際網路的價值被神話了,如今正在經歷一個祛魅的過程,如果把倖存者偏差、職業生涯的不確定性,以及隨著而來的壓力、焦慮、對身體的消耗等因素都考慮進來,去大廠和回家考個公務員,最終實現的收益可能是差不多的,「在當前的行業形勢下,可能還不如考公。」

在大廠工作的時候,許多人一日三餐都在公司進行,把工作以外的所有東西都打包給了公司,唯一擁有的個人時間可能就是周末——許多公司可能還是大小周。即使是周末,在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下,很多受訪者表示,周末至少有一天只想睡覺,真正能有生活安排的其實只有一天。

「在北京的時候生活里基本就只有工作,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圍繞工作展開,把自己的價值觀也朝著單一的方向帶,快樂就屈指可數。」維維說。

回到天津之後,維維基本上都是7點下班,和家裡人吃飯,周末陪父親去釣魚,平時和同學可以隨時約飯。「正好應了今年天津高考的題目,尋常煙火是美景,就是家人團座、燈火可親的感覺。」

(文中受訪者為化名。)

責任編輯: 方尋  來源:AI財經社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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