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萬曆四十六年,努爾哈赤發布「七大恨」討明檄文。自此,明帝國最嚴重的邊患危機開始發酵。
眾所周知,明末遼事糜爛。然而眾所不周知的是,到底有多爛。
萬曆末期,明朝每年正常的財政收入大概為一千五百萬兩,在扣除歸入內府、應付政府正常開支後剩下的錢根本不夠遼東戰事,於是明廷開徵遼餉。
從萬曆四十六年開始,到崇禎四年,總共十三年時間,遼餉加派由二百多萬兩到達一千零二十九萬餘兩,增加五倍以上。
花了這麼多錢,辦了多少事呢?
以遼東鎮為例,曾經打得蒙古、女真滿地找牙的遼東鐵騎到了崇禎朝,只能依靠火器龜縮在城內。雖然仍然號稱關寧鐵騎,但是要與建州女真野戰是萬萬不敢的。
這也不敢那也不敢,那他們敢做什麼?
斂財。
借平遼之名斂財。
以東江鎮為例,崇禎每年帳面上給毛文龍100萬兩軍費,實際上到毛文龍手上只有40萬兩。然後毛文龍和他的部下還要再進一步分帳,到士兵手上就所剩無幾了。
剋扣軍餉到如此地步,士兵別說軍餉了,連吃飽穿暖都成問題,就別指望士兵的戰鬥力了。
所以說,遼餉大頭就沒用在平遼上。
明明遼餉毫無作用,但是朝廷上下、關內關外都希望繼續征繳遼餉。
皇帝希望征繳遼餉,因為他知道征繳遼餉對平遼沒啥用,但不征繳大明就要完蛋,他要保住他朱家的大明。
滿朝文武希望征繳遼餉,他們知道遼餉有用,前提是遼餉出現在遼東,但讓遼餉有用,平遼成功,那還怎麼繼續征繳遼餉?
遼東軍事集團更希望征繳遼餉,遼餉兩字在於「遼」,自己就是整件事的命門:只要我存在,大明就還吊著一口氣不會亡;只要我存在,女真就別想入關奪取天下。
大明與女真的軍事危機只要存在一天,大明就必須仰賴我,遼餉就會從關內源源不斷運來;女真就必須視我為座上賓,在我沒低頭前高官厚祿的承諾肯定不會少。
誰最不希望征遼餉?當然是百姓。
自從,一個因帝國危機而壯大的利益集團就此形成。
祖大壽就是這個利益集團里的代表人物。
祖大壽何許人?
大明遼東總兵,關寧鐵騎掌門人,平西王吳三桂之舅,大清漢軍正黃旗總兵是也。
從祖大壽的履歷可知,他一生是多變的。
早年他因鎮守寧遠有功,擊退努爾哈赤獲「寧錦大捷」,這讓祖大壽證明了自己在危機中的價值;他家世襲明朝寧遠衛軍職,從祖父開始就對金對蒙作戰,履立戰功,是寧遠望族,因此他本人在軍中也頗有威望,戰功迭加家世,這又進一步放大了他的價值。
祖大壽也很清楚自己的價值。
「己巳之變」皇太極攻入關內,直逼都城北京時,崇禎前腳剛捕袁崇煥,後腳祖大壽就跑回遼東。他知道崇禎忌憚袁崇煥擁兵自重,他也清楚崇禎只有在袁崇煥面聖的時候才能將其拿下,他更知道當自己跑回遼東一線時便誰也奈何不了他。
崇禎說你擁兵自重,你最好真的擁兵自重。
後來在大凌河之圍時他曾詐降皇太極,在皇太極允許其回錦州招降舊部時他就再也沒出錦州。因為他太重要了,作為遼東鎮的軍頭,不把他收服遼東鎮對後金始終是一大威脅,所以哪怕祖大壽一個人逃回錦州,皇太極也沒把他家人怎麼樣。
皇太極看重你的擁兵自重,你最好真的擁兵自重。
降而復叛的祖大壽,此時完成了真正的身份轉變:他既不屬於大明,也不屬於大清,他只屬於遼東軍事集團,他只忠於他自己。
因為組織無力,所以要依賴祖大壽們應付危機;還是因為組織的無能,組織又不能平衡好和祖大壽們的關係;在依賴與拉扯中,祖大壽們漸漸發現了自己的價值,他們本沒有資格壟斷,但是危機幫他們實現了壟斷。
自此,一場帝國的重大危機催生了一個尾大不掉的利益集團,這個集團沒有主義,沒有信仰,只有利益,誰贏他們幫誰。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普京大帝雖然在國際上看起來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大炮一響便讓國際油價衝上100,但這次俄烏衝突實打實的是地緣危機。
為了應對歐美的制裁,普大帝祭出了能源大棒。雖然反制裁的效果非常明顯,人們戲稱俄羅斯是越打越富,然而不要忘了,越打越富的其實是俄的能源軍工集團,尤其是能源集團。
能源集團賺得盆滿缽滿,但是俄國內的其他行業很可能面對的是百業凋敝的局面。
百業凋敝之後,俄只能更加依賴能源集團。
普京上台後以雷厲風行的手段處置了一批寡頭,如今的俄烏危機結束後是否又會誕生一批新寡頭?誕生一批俄羅斯的「祖大壽」呢?
但是俄羅斯有得選嗎?它也沒得選,它必須依賴「祖大壽」去對抗野蠻的「女真」。
當然,危機並不是只有俄羅斯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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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組織內部暢通健康的國家,才能將各股力量為己所用,國家才能集中力量辦大事。如果內部千瘡百孔,遍地都是老虎蒼蠅,遇到危機時,所依賴的最後可能會演化成噬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