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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孝急」是網絡噴子們最後的輝煌

網友對噴的歷史,就跟網際網路本身的歷史一樣悠久。

2000年,聊天室剛在中國普及,就成了網友們互相問候對方母親的利器。

在當時四川的幾家網咖,一群被稱為「職業罵師」的蜀地中年人,在51home聊天室里,和網線對面的另一群東北人,連續開麥互相「地域黑」了3個月。

用當時一位女網友的話來評價,這群噴子的用詞之污穢,讓整個網咖都變得「像茅房一樣」。

而這樣骯髒的語言攻擊,在今天這個時代,卻成了一種落後到甚至有些懷舊的對線方式。

取而代之的,要想在2022年的網際網路對線中立於不敗之地,僅需三個字。

在網絡對線中,只要祭出這三個字,將它們排列組合,反覆使用,你就會成為以一當百的噴王之王。

這三字分別是:

典,孝,急。

先簡單解釋一下這三個字的意思。

典。原指經典,在對線語境裡,可以理解為陳詞濫調,可以理解為被他人重複了800遍的爛俗理論;

典的加強版,典中典

孝。原指孝順,在對線語境裡,這個字中所蘊含的糟粕含義被提純出來,成了「X孝子」的簡寫,而「X孝子」,則指無腦擁護某種事物的愚人;

急。比較直白,就是單純的著急了,就是和別人對線對到上頭了,要開始破防罵人了。

那噴子又如何用這三個字來對線呢?

你可以將這三字理解成三張牌,面對不同的對線語境,只要打出不同的牌,就可以不變應萬變:

當噴你的傢伙跟你擺事實,講道理,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小作文,你就回他一個「典」,表示你發的都是老掉牙的言論,純純玩那種「客觀主義」的爛活兒;

當你發現對方在言辭中,有意為某樣東西辯護,便可扔給他一個「孝」,嘲諷他愚昧護主,既不理性,也不客觀。

當你的對手開始氣急敗壞,對你進行人身攻擊,你便可以打出「急」,笑他心態爆炸後撒潑打滾的醜態。

而當你一次性打出:

「害,有些X孝子的行為真的太典了,還沒說幾句,他就急了!」

便是打出了一整套完美的致命連招,直接干到對方再無還手之力。

可以想像,若《三國演義》裡有了「典孝急」,那麼在兩軍陣前,當諸葛亮剛開口說「我有一言,請諸位靜聽」時,王朗就可以來一句:「又開始典了。」

諸葛亮提及「昭烈皇帝於西川繼承大統」,王司徒就再跟個「純純蜀孝子」。

諸葛亮罵王司徒「無恥老賊」,王朗笑曰:「急了急了。」

到那時候,被氣死的可能就是丞相了。

為什麼「典孝急」如此強力?

因為他們構成了一個高度穩定的「噴子大三角」。

在這其中,孝和典就是兩個底角,是兩頂異常好扣的、相輔相成的大帽子。

說某人是X孝子,即是把他迅速打入某個陣營里,塑造成某一類人,給這類人貼上「愚蠢」和「狂熱」的標籤。

而把某人的言論稱為「典」,同樣是把他劃入某種理論,並給這類理論打上「爛俗」和「空洞」的烙印。

所以「孝」與「典」,相當於分別從先天和後天兩個方面,定義了某人的愚蠢。

而當這個人最後急了,氣急敗壞了,便相當於向所有網友宣告:「對,我就是愚蠢。」

換句話說,「典孝急」這三招,最終的訴求就是「急」,就是讓對手破防,醜態畢露——不是比誰罵得狠,而是比誰先開罵。

由此,當下任何網絡對線到了最後,都難免淪為一場到底誰先急的耐力戰:

「你急了。」

「你說這話,說明你急了。」

「不,還是你急了。」

......

這些客氣的置氣話,構成了一種永無止境的循環,即便你再次祭出「典孝急」,也難以將之打破:

因為一個人急的原因,通常是因為他孝;而當他被劃入孝,那麼他的每一條言論就都能「入典」。

由此,典孝急變成了石頭剪刀布一般的納什均衡,循環繼續。

微博:@寒舞C

所以,典孝急是無敵的,同樣也是乏味的。

難怪有人感慨,說現在的網際網路對線,缺失了本雅明所說的「靈韻」,完全就像是工業流水線所生產出來的罵戰模板,看起來空洞得要死。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大致說來,網際網路對詞語的改造,可以分成兩個方向。

一個是以「絕絕子」為代表的「詞彙通脹」,是用一個「哈哈」無法表達開心,必須要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才能傳遞情緒的無限泛濫。

而另一個方向,則是以「典孝急」為代表的「詞彙塌縮」,是網際網路如奧卡姆剃刀一般,對網絡互噴這個行為的反覆精簡。

在WEB剛剛跨入2.0的21世紀10年代,網絡罵戰曾是一場需要思考和筆力的戰爭。

郭德綱在針對宋祖德的檄文《人在江湖》裡,寫出了「不要再用牙齒閹割藝人了,我們都穿上鐵褲衩了,小心嘴」這樣的懟人神句。

知名的3Q大戰用唇槍舌劍將網民分割成兩邊,並最終衍生出了「我們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這樣的經典梗。

那時,人們在網絡對線中所嘗試的,是用言語征服對方,不論這言語是精專巧妙,還是臭不可聞。

但很快,表達的空間就從一篇博客壓縮到了140個字,而信息的指數級爆炸,又讓個體失去了集中的焦點。

過去,一場方韓罵戰,可以從2011年干到2012年,擺出的證據光是手稿就有1000多頁。

而現在,就算是頂流大咖之間的對壘,也不過是各自一兩篇需要課代表總結的小作文,也不過是三四條不到72小時就銷聲匿跡的熱搜。

這還是明星們,對普通人來說,網絡對線就更是跟moba遊戲的匹配局一樣——只過招幾個回合,雙方就從此相忘於江湖了。

人們開始發現,用語言戰勝網線另一側的傢伙,是一件相當吃力不討好的事兒,一篇精心設計的駁斥大作,其殺傷力完全抵不上一句簡單的「太長不看」。

太長不看:TLDR(Too Long Didn't Read)

你投入得越多,所受的傷害就越大,認真,你就真的輸了。

由此,罵戰所用的詞彙便開始簡化,開始越發地輕飄飄。

先是貼吧時代的「蘭州燒餅」,之後是微博紀元的「NMSL」,現在又進入了「典孝急」三連擊。

在這個精簡的過程里,引發罵戰的原因,逐漸讓位給了罵戰本身。

不論吵架的誘因是因為手遊端游,還是因為男性女性,只要一套典孝急招呼上,便都成了純粹的符號遊戲,成了《利維坦》裡「所有人對所有人戰爭」的最好武器。

而且,也不僅僅中文網際網路是這樣。

在西方,網絡學者Virginia Shea曾在自己的書里,將90年代Usenet群組的網絡罵戰(Flame Wars)劃入了「藝術(Art)」的範疇,認為一場好的罵戰需要足夠的「勤奮與創造力」。

討論消失殆盡,只剩下漂浮的單字在狂歡:

應對氣勢洶洶的噴子,我們祭出「典孝急」;

看見無法苟同的行為,我們拿出「難蚌」和「笑了」,

遇到與自己相左的觀點,我們也不辯駁,只消一句「對對對」;

網絡上的中文就這樣,最終被我們抽象成了一盤象棋棋局,每一個單字各司其職,共同拼湊出一個「不沉默的沉默螺旋」,共同創造出一場場「沒有討論的討論」。

歸根結底,所有人都「麻」了。

與其下場鏖戰,不如作壁吃瓜,與其和網線另一頭的物質置氣,不如做個樂子人,每天歡歡喜喜。

於是,在這個所有人都開始旁觀,都開始用一同套框架來回打太極時,率先急了的那個傢伙,自然就會成為出洋相的「小丑」,自然就會被劃入「失敗的異類」的範疇,被所有的對線者群嘲。

這便是「典孝急」的真相,也是我們網際網路當下的現狀。

所以,前些日子,大家都在熱議一個話題:

2022年,中文到底死了嗎?

答案其實非常簡單:

中文當然沒死,中文,它只是被網際網路給整麻了。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X博士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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