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際網路金融圈裡,那一隻「靴子」終於落地。
關於昔日的「網貸之父」周世平的調查有了新進展。
據「深圳市人民檢察院」微信公眾號發布信息,犯罪嫌疑人周世平、胡玉芳、項旭等十八人涉嫌集資1395億元一案,已於近日由深圳市警局福田分局向本院移送審查起訴。
不少網友都被這個數字驚掉了下巴,精準吐槽:
「這波還真是炸了個王炸,金融圈壓倒娛樂圈。」
「1395億,誇張,一個小城市一年GDP了。」
「億?冥幣都不敢這麼印,這得多少錢?」
而這誇張的數字背後很可能是一個個普通家庭支零破碎的故事。
有的集資參與者是把自己的養老金搭進去,有的欠下了百萬債務,有的因此與兄弟姐妹反目成仇……
「老周」是許多投資人對紅嶺創投創始人周世平的親切稱呼。
「我年輕時投資吃過虧,所以我做事就是不想讓投資者吃虧。」
老周曾表示,他創立紅嶺創投的本意是希望普通老百姓能享受安全穩定的收益,而不是一味到股市里冒風險。
但就其結果來看,普通人最大的風險原來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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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平作為時代的弄潮兒,總歸還是整出點水花來了,但他的前半生是那麼樸素。
1968年,周世平出生於江蘇如皋一個農民家庭。對比其他互聯金融圈的頂級玩家們,自幼家境清貧的他偏偏還不是一塊讀書的料。
勉強讀完高中後,他便出來謀生,進入了老家南通的一家工廠上班。
一次意外的操作失誤,老周的三根手指被卡在機器裡面。在工友的幫助下,拉出手指之後,骨頭都露了出來。
原本工資就極低,經過這一遭,周世平便有了辭職做生意的想法。
此後,老周開始做起了水產生意,但賺取的都是微薄的利潤。
那時候,剛好迎來了牛市。聽從朋友的建議,老周也學人炒股。他拿出所有積蓄4萬全部抄底,剛好遇上股市反彈,暴賺60萬。
他自以為是股神附體,親戚朋友也十分信任他,紛紛把錢交給他幫忙炒股。
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老周立刻被股市「教育做人」,親戚們的200萬,再加上自己的100來萬,頓時只剩下30萬。
一位跟著他炒股的70歲大爺氣不過來,甚至將老周告上法庭。周世平只能一邊做生意,一邊還債,日子過得十分拮据。
2005年的國慶節,大概是37歲老周的至暗時刻,妻離子散,官司不斷,自己依然在債務泥潭裡苦苦掙扎。
他思前顧後,決定去深圳翻身,但翻遍口袋,手裡的錢卻只能買到贛州的火車票。等到了贛州,他還得指望朋友幫襯,替他買上一張火車票。
在火車開往深圳的那晚,他回想種種過往,心裡很不是滋味,暗暗發誓要做一番「偉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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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深圳後,老周仍在做著股神夢,隱隱約約覺得機會要來了。
他想盡辦法,籌集了一大筆錢,再一次滿倉抄底。這次,他賭贏了。
2007年,中國牛市走到最末期,老周悉數套現,不僅還清了之前的債務,還在深圳買下了四套房。
在股市沉浮許久,老周發現,股市是個奇妙的地方,既能讓人一夜暴富,也能讓人傾家蕩產,既能讓人變得貪婪,也能讓人變得瘋狂。
為此,他想要謀求轉型,將目光放得更遠更大。
恰逢2007年,整個網際網路風頭正盛,出於投資人的敏感,老周關注起網貸。
作為拍拍貸那批最早活躍用戶之一,老周很不滿意其「風險自擔」的做法,希望「平台通過墊付機制讓投資人投得更安心」。
從金融層面來看,這顯然是違背了規律,沒有任何金融產品可以保本保息,毫無風險。同行都在嘲笑老周的天真。
2008年,不服輸的老周帶著4個技術人員在18平方米的辦公室折騰了8個月。
次年,他的網貸平台正式上線,成為了深圳最早的P2P公司之一。
據說,當時深圳羅湖區有條路叫紅嶺路,那裡經常聚集了大量炒股基金,而老周也很愛去那裡轉悠,因此他的平台叫做「紅嶺創投」。
關於老周的傳奇人生,業內還有一段廣為流傳的對話。
2010年,時任人民銀行副行長的劉士余帶隊調研紅嶺創投。在考察期間,劉士余問了周世平幾個問題——
劉士余問周世平:老周,你是什麼學校畢業的?
周世平回答:我是高中畢業。
劉士余又追問道:那你有沒有在傳統銀行待過?周世平回答:沒有。
劉士余非常震驚:老周,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吧!
當時的老周滿腔疑惑,一個金融業務而已,值得那麼大驚小怪?
但如今回頭再看,正是這一份無知者無畏,為日後的風波埋下了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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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兌現了自己的承諾,開創了「全額墊付模式」,強調投資保本。
這就是「剛性兌付」。簡單來說,如果平台上貸款出現逾期,紅嶺創投將會向投資人全額墊付投資本息。
有位資深從業者稱,「在圈內,老周是一個雙面性人物,有人認為他憨厚、實誠,敢言敢行,投資人對他極為信賴;而另一邊,業內人士對其開創了剛性兌付非常不滿,認為是誤導了投資人,導致了後面的惡性競爭。」
不可否認的是,這一模式為平台積累了人氣和信用,擴大了平台的影響力,培養了一大批忠實的投資人。
彼時,還恰逢中國的網際網路金融一片空白的時期,全國的P2P網貸公司不超過10家。
雖然第一年交易量900萬,不溫不火,但至少是穩定安全的。
誰能料到,在之後幾年,他的命運一如當初在股市中般大起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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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開始,餘額寶等網際網路金融平台上線,憑藉其龐大的用戶體量,徹底帶火了網際網路金融的概念。
「風來了,豬都能飛起來。」這是老周最直觀的感受。
一夜之間,幾千家P2P公司如雨後竹筍般冒了出來。據銀保監會相關專家曾披露,全國實際營運的P2P網貸機構,高峰時期大約有5000家。
老周還發現,以前一個年化25%收益的5萬元標的,最少要3天才能投滿;現在只要一放出來,立馬被秒殺。
根據紅嶺創投公開的年度報告,其2013年累計成交51億元,當年新增26億元。
眼看著交易額輕鬆被刷高,老周坐不住了,但他也意識到自己團隊不過是草台班子,要找個正規軍來操盤。
當時已經開始流行大數據主導的線上模式,但老周卻認為,這都是技術流的鼓吹,完全不靠譜。
他決定從傳統銀行里挖人才,組建了一個40多人的銀行高管團,陣容頗為豪華。
老周最初的設想是讓這群人才把公司的風控做好做穩定,但他們的做法似乎早已超出自己的預想。
有業內人士稱,從那以後,紅嶺創投的風格變得十分激進,之前都是發幾十萬的標,而後來都成了幾千萬甚至幾個億的標。
而老周自身也察覺到這種變化,他曾質問過這批高管:我們是不是發太多了,發展太快會不會出現問題?
對方則是回答他:你不懂,這是很專業的事。
實際上,老周看不懂是他們的「套路」。
有媒體曾報導過,飛上風口的日子裡,紅嶺創投有些1億的標裡面,有兩三百萬元,是作為風控人員的回扣。
就像是擊鼓傳花一般,只要球還沒掉地,這場金錢遊戲還能繼續玩下去。
紅嶺創投的交易規模越來越誇張,十億、百億、千億……
2016年,紅嶺創投還被美國最大P2P調研機構Lend Academy評為「中國最重要的八家P2P網貸平台」之一。而周世平成了許多投資人和媒體眼裡的「網貸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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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性兌付」加上「大額標」就像是懸在老周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這兩個因素都極易導致壞帳數額的增加,當壞帳率超過公司賠付能力時,公司就可能無法兌現墊付承諾。
而這最後的結果是平台的不斷暴雷——
2014年,紅嶺創投承接了廣州紙業4家公司的1億元壞帳;
2015年,森海園林項目導致紅嶺創投虧損7000萬;
2016年,紅嶺創投因「安徽九號」地產項目借款人跑路陷入壞帳危機;
2017年,輝山乳業債務危機爆發,紅嶺創投5000萬借款被牽扯其中;同年,紅嶺創投踩雷億陽集團6000萬……
這些不過是紅嶺創投眾多壞帳中,曝光在陽光之下的部分。
值得注意的是,每一次自曝巨額逾期壞帳,老周都會承諾墊付,然後投資額暴漲……這幾乎讓紅嶺創投進入了一個畸形的狂歡怪圈。
而這怪圈的形成,很大程度得益於老周這麼多年積累的好人設和他的百萬鐵粉。
紅嶺創投的早期論壇人氣不旺,老周沒事就在上面發雞湯文和諮詢,時不時也會帶著老婆秀下恩愛生活。
功成名就之後,他面對幾百人演講還是會不自覺地打磕巴。有投資者要求加微信,他來者不拒,兩個手機加到了一萬人才覺得有點應付不過來了。
許多投資者對老周的印象越是停留在「樸素的老實人」,「紅嶺有債必償」的金字招牌便會更加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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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狂奔的紅嶺創投,終於在2021年栽下來了。
2016年起,隨著P2P領域的監管升級,各地紛紛加大網貸平台清退力度,大量網貸平台陷入兌付危機。
在紅嶺創投大量逾期之下,老周難以為繼。
在這之前,他試過將業務裝到上市公司里,個人花15億收購了三元達股份23%的股份,準備借殼上市。
然而因監管的升級,他的借殼夢碎,三元達後更名為深南股份。這一切都無法打破平台的困局。
在7月27日,疲憊不堪的老周在紅嶺社區發文稱:既不看好網貸業務,也不擅長做網貸業務,計劃在三年內清盤。
他的言論立刻引起業內軒然大波。周世平對外說:做了8年網貸,心太累了。
此時的老周才反應過來劉士余的擔憂。
真正的重錘很快就落下。2019年3月,老周在紅嶺社區發表帖子《雖然是清盤,但不是說再見》,隨後正式宣布紅嶺清盤計劃。
彼時,紅嶺創投還有待償金額183.7億元,涉及的投資人高達48萬。
截止2021年7月末,紅嶺創投只兌付25.48億元,依然有158.37億元無法兌付。
而這慘重的損失幾乎要落在近12萬投資人身上,他們把錢要回來遙遙無期。
2021年7月22日,周世平被採取刑事強制措施,周世平和他的紅嶺系終於轟然倒塌。
這八年的黃粱一夢,終究是曲終人散。
正如央行副行長潘功勝在2019年末的發言:
「網際網路金融代價巨大,教訓非常深刻。」
周世平及其紅嶺創投的崩塌,標誌著P2P草莽時代的結束。
回顧他的過往,只有高中學歷的他,誤打誤撞踩上網際網路金融的風口,並藉此走上人生巔峰,成為上市公司的董事長。
這是他30多年前,不曾敢想過的。如果故事只是停留在他炒股賺錢買了四套房子,這會是一個小鎮小青年逆襲勵志故事。
但可惜沒有如果。
說到底,在瘋狂的資本世界,永遠都不會只有一個「周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