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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時的「敵情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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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情通報」是我們那時代一個常用的名詞,就是有關敵人情況的通報。下鄉時期,我遇上過包括官方民間大大小小虛虛實實的敵情通報,其中三次給我蠻深的印象。這些「敵情通報」雖然早已過時,也不妨留作知青檔案記錄罷。

一、氣球傳單

這是我親身經歷的事情(記載於我的下鄉日記里)。1974年7月28日,正是「雙搶」時節,我們跟農民一起早出晚歸,整天在田裡奮戰,髒得像猴累得像狗(不知為什麼用猴狗來形容,農民就這樣說的,但我覺得猴狗應該比我們要幸福得多)。「雙搶」即「搶收」和「搶種」。「搶收」是割禾(稻子),「搶種」是插秧。這「雙搶」令人最累是哪裡?對啦!腰!割禾、插秧都得彎腰。別小看彎腰,彎幾下屁事沒有,彎上一天、幾天、甚至兩個月--整整一個雙搶農忙季節試試看?不把你的細腰彎斷才怪!所以,我們都寧願去挑禾、挑秧苗也不願割禾、插秧。那時我可以挑一二百斤重的擔子(最高記錄是二百二十七斤,而我當時才一百零四斤),而割禾、插秧不到半小時就覺得要嗚呼哀哉了。

但沒人願意幹的事就得輪流干,某日,輪到我插秧,旁邊是俏。俏雖是女生,腰肢當說柔軟,但天生嬌慣,似乎還不如我耐腰疼。於是,我們總是插幾把就站直腰,往四周作眺望狀,好像十分關心廣大辛勤勞作的貧下中農們似的。如此這般插了一下午,也幹不了多少,因是按時間算工分,多眺望關心別人比折騰自己的腰肢要划算。

捱到日薄西山時分,我又一次直腰眺望,卻發現西邊上空有一個小白點,像氣球,又像降落傘,開始總不動,十幾分鐘後才慢慢向北飄移、降落,很快就降落到地平線以下;但幾分鐘後卻又重新向高空升起,爾後,又向西邊飄去,降低了一些後,便消失在霞光之中了……這個過程中,我可是看傻了。以前多次聽說台灣的「空飄」(用氣球降落傘攜帶的傳單)侵擾我們這一帶,莫非給我們遇上啦?我長長出一口氣,轉過頭看到俏也呆立不動,依然傻傻的張著嘴眺望遠方。

我捅了俏一下,還沒等我發問,俏回過頭使個眼色,狡譎一笑,說:「好聰明啊,這就站了半個多小時了!」又使個眼色說:「再看!再看!」轉頭又繼續故作眺望狀。我忽然想起俏是個大近視,沒戴眼鏡根本就看不到剛才夕陽下「空飄」的情景,整個就是以為我在裝傻充楞,而她就似模似樣地默契配合……

當晚就得到證實,那確實是台灣過來的「空飄」——氣球傳單,傍晚在南坡、坡頭一帶撒了不少傳單。公社發動幹部民兵搜集,至次日中午搜集到一百多斤的傳單,說是上載蔣經國、嚴家淦接見台灣什麼傑出青年代表云云。縣人武部即刻專門派了倆吉普車下來將傳單載走了。俏得知這事,大為埋怨我為何當時不告訴她,我說你看得不是比我還來勁嗎?

二、知青土匪

這是一次半官方半民間的敵情通報。所謂半官方,就是當時我下鄉那一帶的武裝基幹民兵緊張了好一陣子,設路卡、巡邏、搜山,很有些「臨戰」氣氛。我不是基幹民兵,不知內情;倒是外地來串門的知青將「情報」散發開去了。原來是外地有兩位知青,是兄弟倆,因為屬於武鬥後被鎮壓的一派,父母已被「革命」法庭「正法」,但兄弟倆不願束手就擒,拖了兩支步槍上了山「打游擊」。

當然在「革委會」眼中這知青兄弟倆就是「土匪」了,而且是罪加一等的「政治土匪」。在強大的無產階級專政鐵拳下,這兄弟倆「土匪」應是以卵擊石螳螂擋車不堪一擊的,但經久多時,居然南征北戰,多次逢凶化吉,硬是無法剿滅。據說是得到老百姓尤其是山民們的幫助掩護,而他們也從不打擾老百姓,只是跟「革委會」「人武部」對立作戰,且屢戰屢勝。我們那裡地處六萬大山的余脈,不少地方山高林密,據說是那知青兄弟「土匪」的「新根據地」,於是就出現了前面所說的「臨戰」氣氛。

緊張了大約一二個月,卻也不了了之了。再過了幾個月,人們差不多已經忘了這事,忽然又傳出一傳聞:那知青兄弟倆土匪在我境曾落網,但關押半宿後卻又給不明不白放了。而「捉放曹」的那支基幹民兵小分隊卻上下一致咬定從未跟那兄弟倆打過照面,儘管當地幹部證明確有此事而上級軍政領導暴跳如雷,也最終只能對那支民兵小分隊無可奈何。原因有二:一、那是一支清一色知青組成的民兵小分隊;二、其隊長之父是一野戰軍的副軍長。

三、紅星廣播電台

文革後期,大約是74、75、76年間,我下鄉那一帶的上空活躍著一個神秘而又令人困惑的廣播電台:中國人民解放軍紅星廣播電台。我是在有意無意間收聽到這個電台的廣播節目的,所謂有意,是我向堂哥借他自己組裝的收音機時,憨厚的堂哥罕見地跟我意味深長地強調,注意收聽某某至某某波段的廣播;所謂無意,我當時確實沒把堂哥的話放在心上,但回來一段時日後,卻是在無意中就在那波段中收到了這麼一個神秘的廣播。

當時的情形我記憶猶新:深夜,萬籟俱寂,我在自己的房間靠在床上收聽廣播,從中央台聽到地方台,都大同小異,正無聊間,轉到一個不常到的波段,忽然響起一陣雄壯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曲終,兩個普通話純正的男聲與女聲高昂地交替播讀:中國人民解放軍紅星廣播電台,現在開始廣播!廣播的內容顯示,該電台是與當時中共中央對立的,卻又堅持八大路線;號召人民子弟兵(解放軍)回到人民的立場,推翻「毛」「周」錯誤路線,恢復八大的革命路線云云。

當時我可真如五雷轟頂,從頭皮麻到腳趾,渾身發涼,腦子一片空白……我很快關掉收音機,但又很快重新打開,如此這般好幾次。那晚我失眠了。亂七八糟想了許多,其中包括考慮是否要舉報(當時我正積極申請入團)。

天蒙蒙亮時,我在日記本中記下了這樁「事件」,但馬上又撕掉了。最終,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但從此後,每到深夜,我就會打開收音機,調到某某波段,收聽那神秘而令人困惑的電台播音。平心而論,那電台作風十分嚴肅,每次都以激昂雄壯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開頭,播音員水平極高,普通話純正、吐詞清晰、咬音準確、中氣十足、感情充沛,其內容大都為中國當前政治局勢的分析探討,也有對歷史的回顧、人民生活的關懷等等。但廣播的時間不是那麼準確,有時相差好多,電波時強時弱,播音的速度也較快。總之,顯見其「地下性」、「神秘性」的特色。奇怪的是,進入77年不久,該電台悄悄地消失無蹤了。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華夏知青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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