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過一名英國財政大臣到訪新疆拍照打卡,顯示那裡的貿易商機,而那時新疆的嚴重人權問題已經成為一個焦點。
我看著喬治·奧斯本(George Osborne,歐思邦)身穿螢光黃反光背心在一輛卡車旁邊卸貨。離那裡不遠處就是一所監獄,維吾爾學者伊力哈木·土赫提(Ilham Tohti)當時剛剛在那裡開始他的無期徒刑。
民主國家的政客到訪總是在為交往合作唱讚歌,但是人權問題卻常常要「關起門來」提出。
同一時期,亨特·拜登(Hunter Biden),總統最小的兒子,就在和一些與共產黨有關聯的中國機構建立商業合作關係。這種聯繫直到今天仍是拜登政治爭議當中的重心部分。
回過頭來看,沒什麼證據顯示,歐美的政治精英想去對合作交往的做法作重新評估。
在我駐北京時,企業高管會常常告訴我說,我報導中國日益加強的打壓某些程度上是錯過了重點,沒有抓住一個日益繁榮的大局。
仿佛貿易與交往政策並沒有令中國官員打開思路,像過去承諾的那樣接受政治改革的理念,反倒是令外部世界改變了主意,將眼光收窄到幾棟摩天大樓和高速鐵路線上。
當中的經驗教訓似乎並不是經濟自由與政治自由應該緊密並行,而是你或許擁有這一切財富,但可以完全沒有人權。
在中國有巨額投資的一家美國家居用品品牌跨國企業高管告訴我說,中國人並不是像西方人那樣的方式去嚮往自由。
他堅稱,他曾與他工廠里的工人談過,而他斷定,他們對於政治完全沒有興趣。「他們賺錢比較開心,」他說。
在那樣一段歷程中,很多從事貿易和交往的企業和政府,似乎乾脆已經放棄了將政治自由帶到中國的遠大承諾。
現在,似乎只要加強繁榮本身就已經足夠。
於是,到底是什麼改變了?
打破原有框架
首先,是公眾的看法。從2018年起,移居海外的維吾爾人開始發聲講述他們的家人消失在新疆大型拘留營里的事,哪怕這樣做有明顯的風險,可能讓他們在家鄉的親人付出更大代價,受到更大懲罰。
中國一開始似乎對國際社會的反應感到震驚。
畢竟,西方政府長久以來都一直容忍北京多方面的壓制,同時繼續與它進行貿易和交往。
即使在習近平執政之前,打壓宗教信仰、拘禁異見人士和粗暴推行的獨生子女政策,都是整個政治體制的組成部分,而不僅僅是副作用。
但是對整個民族的大規模監禁——僅僅根據他們的文化和身份被指定為威脅,這對於全球公共意見有著巨大的衝擊,因為這在有過相似歷史的歐洲和其他地方都能引起共鳴。
在新疆有供應鏈的企業承受著消費者的巨大關注,而政府也面臨越來越大的壓力,要求採取行動。
還有其他問題——包括北京在香港打壓異見的行動之迅速,其在南中國海的軍事化,還有對台灣逐漸增強的威脅。
但是,似乎新疆是最能令人想清楚這一切的,而中國也感覺到了形勢在轉變——毫不意外地,很多試圖揭露新疆在發生什麼的國際記者,在那之後都被迫離開中國,包括我本人。
最新的皮尤民調顯示,80%的美國人現在對於中國有負面看法,而在十年前這個數字只有40%左右。
第二個改變形勢的重大因素,是唐納德·川普(Donald Trump)。
2017年4月6日,美國總統川普(右)和中共國家主席習近平(左)在佛羅里達州西棕櫚灘的海湖莊園共進晚餐。
川普是習近平強人作風的仰慕者,但卻不欣賞中國的崛起
川普的反華姿態或許飄忽不定——一邊指責不公平的貿易操作,一邊又公開讚揚習近平的強人風格——但是他有效地利用這一點來聚攏了一批對社會不滿的藍領階層。
簡而言之,他宣稱貿易與交往是一個壞嘗試,除了工作和技術外包之外,並沒有多少可見的好處。
他的對手批評他這種無建設性的做法,還有他們眼中的排外言論,但是原有的框架卻被打破了。
拜登總統只撤回了很少川普的對華政策,如果真有的話,包括他所發起的貿易戰。關稅卻保持下來了。
華盛頓已經遲來地意識到,貿易和技術轉移遠沒有加快中國的政治改革,反而加強的北京的威權模式。
新常態
在中美數十年的貿易與交往歷程之後,如今習近平所設想的世界與西方一直以來所期望的有天壤之別。
關於美中關係如何發生深刻的轉變,再清晰不過的跡象就是拜登總統近日對於台灣地位的評論。
上月,他被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新聞台(CBS News)問到,假如中國大陸進攻台灣,美軍是否會被派去保衛台灣。
「會,」他說,「假如確實出現前所未有的攻擊的話。」
長期以來,對於是否會出手幫助台灣,華盛頓的官方政策一直是有意保持戰略性模糊。當中的理據是,若承認美國不會介入,就可能會給入侵開綠燈;而說美國會出手防禦則可能鼓勵台灣的自治政府走向正式宣布獨立。
這一番似乎是「戰略清晰」的新言論,已經引來了北京的憤怒,後者將此看作是美國立場的重大轉變。
這一點很難否認,哪怕美國高層官員嘗試收回相關的言論。
相比起共同的規範和價值,中國現在提供的是一種繁榮的威權主義,作為更優選項。
它正努力通過國際團體、情報機構以及巨大的宣傳機器來推廣它的體系,同時聲稱民主制度正在衰落。
在一些領域——比如德國的商界——支持貿易與交往的一方採取了完全不一樣的論調。
中國現在對於全球供應鏈是如此重要,如此強大,新的論點是我們別無選擇,只能繼續進行貿易,因為害怕傷害我們自身的經濟利益,或者引起北京的「反彈」。
但是在華盛頓,認為中國代表著嚴重威脅的看法,已經成為兩黨有強烈共識的少數議題之一。
到目前為止,找到替代選項或許尚不容易——供應鏈搬遷將要耗時多年,而且這樣做非常昂貴。
而中國確實有辦法,來給繼續交往者以獎勵,給不交往者以代價。
但是,毫無疑問的一點是,習近平第三任期開始之際,世界正處在一個深刻轉變的時刻。
而就像對俄羅斯一樣,美國在中國這裡也面對著一個很大程度上是由自己培養起來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