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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打工人傳說:我被賣到黑工廠給螞蟥當飼料

我表爺家的兩個女兒出去打工,被她們親舅舅賣到螞蟥廠了。 那時候深圳這邊有地下的螞蟥黑廠,養螞蟥用作藥材和食材。 有一天我表姐她身體不舒服,沒胃口,偷偷把菜倒了,她說奇了怪了,所有人吃了飯全躺下了。她也假裝躺著,想看看最後到底要幹什麼。 她閉著眼睛,感覺有人脫她衣服,把她放進水池裡,等她睜開眼睛時,身上是黑麻麻一片,爬滿了螞蟥。她嚇死了,光著身子就跑了出去。

■張新民攝,選自張新民《農村包圍城市》1980-2000

因為我用的是廠里的床單,我上鋪的女孩認出來了,她就說,你是德昌電機的嗎?

我說是。

其實那裡邊好多人,唯獨我倆因為這個機緣聊了起來。聊著聊著,我開始同情她的遭遇。

她長得很漂亮,彎彎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皮膚白白淨淨的,睫毛好長。

她出來找工作被騙了,人家把她關起來,不讓她吃飯喝水,除非她答應接客。沒有路可選擇,她最終妥協,接了一個月的客,逃出來重新找工作。

她經歷了很多。而我那個時候就要離開深圳,還沒去溜過旱冰,沒去錄影廳看過電影,感覺很遺憾。

那女孩子說,簡單,我帶你去。

我們兩個就一起高高興興地去溜冰場了,那是我第一次去溜冰場,很大,很多靚仔美女都在裡邊溜冰。

她一下子就成了溜冰場的焦點,所有男孩子都去拉她的手。

其中有兩個男孩子一個拉著左手,一個拉著右手。他們身上都有紋身,看著就不像好人。

後來,兩個人為了爭這個女生,拿著刀就砍了起來。

我趕緊拉著她,一路跑回了出租屋。

後來,我倆又去錄影廳看電影。那是個夜市錄影廳,放的恐怖片,我們晚上去的,看了一整晚。

第二天出來買完早餐,我們看錄影廳門口圍了好多人,一匹白布蓋著個什麼。我們就問好奇地問這裡發生了什麼。

他們說,錄影廳發現一具女屍,赤身裸體的,被人家強暴了,也是打工妹來的,就在第幾排凳子下面藏著。

我們就坐在那排!凳子下面有死屍,我們都不知道!

我看著這一切,想第一時間趕緊離開深圳。真的太可怕了。從那之後,我都不敢再出門,等到發了工資,我就走了。

也不知道這個女孩子去了哪裡,我們再也沒有聯繫過。

小平終於交到了朋友,終於燃起了對深圳的一點興趣,但換來的是更深的不安和恐懼。

急劇變動的生活,原子化的社會關係,壓抑的勞動過程,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這是初代打工人共同的傷痛。

小平回到河南農村成了家,先後生下一兒一女,但這樣就比打工好嗎?這樣就能過上穩定、安全的生活了嗎?

小平也沒有答案。

回不去

直到有一次,我兒子生病。他持續感冒、咳嗽了很久。那天晚上,他已經睡著了,喉嚨里還發出嗚嚕聲,感覺每出一口氣都很難受。

我就讓我老公叫個車,進城裡醫院看看。他說得等一下,他要出去借錢。我們連叫車的錢都拿不出來。你知道嗎?他叫醒了隔壁的鄰居,鄰居從二樓窗戶扔了200塊錢下來,門都沒開。

200塊錢哪夠啊,但其實我們剛結婚沒什麼錢,問別人借錢,別人也不相信你能還得起,借不來錢也能理解。

後來東拼西湊,半夜的時候我們把孩子送到了醫院。孩子直接推進搶救室,醫生扭頭就責問我,你這父母是怎麼當的?再晚來一步你孩子就沒命了!

他這句話深深觸動了我。我意識到未來的生活不應該是這樣。平常沒錢吃穿,我可以忍。可是孩子生病了沒錢救治,我們怎麼忍?如果家裡有任何動盪,我們根本無力承擔。

從那一刻,我就下定決心要出去打工。

兒子出院以後,我買了火車票,把孩子寄養在了他奶奶家。

出發當天,天不亮,我跟我老公想在走前偷偷去看看孩子。剛走到門口,我兒子就看到我了。他當時坐在堂屋的門檻上面,一看到我,他手裡的饅頭就掉在地上,嘴裡的饅頭也哭著哭著滑了下來,鼻涕、酣水、眼淚都混在一起,哭得很傷心。

我老公讓我趕緊躲去廚房,他過去抱著兒子哄他。

兒子在外面哭,我在廚房裡哭。哭夠了,我就偷偷走了。

繼續打工,還是回家?或許一開始這個選擇就不存在。因為沿海城市和內地農村的發展差異巨大,小平已經回不去了。

在老家,小平做過生意、搞過養殖,忙碌辛苦好幾年,卻沒賺到錢。

儘管捨不得孩子,小平也得出去。這就好像遊戲裡早已設定好的程序,不管你選哪條路,最終都是要打工的。

2009年,小平又一次來到深圳。

但是中國社會轉型和全球資本已經邁入新階段,資訊落後、交通閉塞、社會治安差的問題已經成為過去,小平和世界工廠的打工人們將面對的是全新的關卡。

富士康的女工

富士康

這一次的話就進了富士康,希望在保證自己身體健康的情況下掙到錢。

我們進去時的底薪是920,一個月不休息,全勤能拿到1800。當時就感覺到好高啊,掙了好多錢。後來工廠里就發生13連跳,恐懼感又一次襲來。

當時工人跳樓很頻繁,一天跳一個,一天死一個。富士康的樓也特別多,每次從那裡走,我一看到樓上有人,心裡就害怕,害怕他跳下來砸住我。

那陣子就總感覺樓頂上有人,所以我總是繞著樓房走。

有一次我們下早班,走到 G15那棟樓旁邊,發現圍了好多人。當時那個人也是跳樓摔死了。

我想湊近看,室友就拉著不讓我過去。她說看完你會做噩夢的,然後就把我拉走了。

為什麼富士康的工人會接連跳樓,這種巨無霸的生產體制背後藏著什麼樣的秘密?這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回到小平的故事,時代和打工者們的生命軌跡變了,小平也變了。曾經她出來打工是因為心裡還有年輕人的期待,但這一次,她是作為一個母親出來的,她要為了家人孩子掙錢。

2000年進馬達廠時,小平一個月能拿600塊錢。

現在,在富士康,小平每天工作10小時,除了國定假日外不休息,再加上省吃儉用,小平一個月能攢下7000塊錢。

■楊俊坡攝/深圳地標鄧小平畫像,2008

如果你去過深圳的深南路,可能會看到不少外來務工人員在鄧小平畫像前合影留念,你能從他們的眼裡看到對深圳,對未來生活的期待。

但小平一次也沒去過。現在治安好了,小平敢去逛街,敢去溜冰,可是她一次也沒進過深圳市區。

圓滿的結局

我打工20多年了,直到現在都沒有去過深圳市里。

我室友過生日時,我們還一起去照相館照過相。照相館的布景上面寫著「世界之窗」、「未來時代」。我說這是哪裡,他們說在深圳關內。

後來,我才知道深圳關內有個「世界之窗」,有個「未來時代」。

我不知道那世界之窗是什麼樣子,我也不想去看。看也是白看啊,那些東西和我無關,我沒想過說能在深圳扎得起根,從來沒想過,不敢想。

我最主要的事就是掙錢養家,這樣就行了。

現在孩子在家裡邊跟我也不親了。作為留守兒童,他們也可憐。有時候我兒子玩遊戲,你管他了,他就說,你生我又沒養我,憑什麼管我?

我不後悔出來打工,不管是對還是錯,已經挽回不了,但最起碼現在我孩子生病了,我自己卡里有錢,把錢花完也無所謂,只要他們健健康康的就好。

■現在的小平

現在,我的社保已經交了11年了,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在廠里再干3年,堅持交滿15年,這樣就可以領到養老金。

然後就告別打工生涯,離開這裡吧。

這應該就是我圓滿的結局。

小平的故事發出後,我在評論區看到這樣一條留言:

「我以為的打工,是影視劇里靠拼靠機遇,但這期節目真的太令我震驚了,怎麼是這麼一副人間煉獄的景象,這麼多壞人這麼多坑。」

我在網上看到有人問,深圳現在的治安好嗎?女孩子可以晚上出門嗎?

看到那張圖時我想,這些繁華的燈火里,一定有一盞,是經過小平的雙手點亮的。

或許他們的故事和這些夜景一樣,都值得被記住。

責任編輯: 方尋  來源:天才捕手計劃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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