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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神磊磊:一部《笑傲江湖》裡,有多少小飯館破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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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個小飯館,做點小生意,在哪裡都不容易。

以前看武俠小說,看的總是大英雄們刀光劍影,兒女情長,讓人羨慕,恨不得自己也是楊過令狐沖。可是越到後來,就越會看到小人物的不容易。

比如大俠們有個壞毛病,抬手就掀桌,說話就砸店,這得有多少個小飯館破產?

光一個《笑傲江湖》,統計一下,至少就有幾十家小飯館要破產。

比如福州城郊外的小飯店。

這個小飯店,老闆是個小老頭子,花了三十兩銀子的本錢頂下了這個店。他說:「這家酒店的老蔡不想幹了,三十兩銀子賣了給小老兒。」

粗略折算一下,三十兩銀子,往多里說相當於兩三萬塊錢人民幣,盤下一個小店,不貴。老闆頂下這個店,是寄予了很多希望的,是打算借這個店給自己養老送終的。

富二代林平之來吃飯的時候,手下的鏢頭還吹牛,說林公子行俠仗義,揮金如土,只要兩盤菜炒得合了少爺的胃口,三十兩銀子的本錢很快就賺回來了。

但結果呢?扯淡。這個酒店當天就關門大吉了。

因為林公子和青城派的人鬥毆,在店裡殺了人;不但殺了人,還把死人埋在酒店後院,還威脅小老闆不許說出去。

殺人的你惹不起,被殺的你也惹不起,這就是小老百姓的命。最後小老頭只能關了店,捲鋪蓋一逃了之,流落天涯。

三十兩銀子的畢生積蓄,養老送終的夢想,就這樣化為泡影。等待他的,多半是註定悽慘落魄、客死異鄉的殘年。

有人會說這不對,這老闆是假冒的,是華山派的人扮演的,不是真老百姓。

但問題是:假冒只是巧合而已。如果這不是武林人士扮的呢?如果是過去的那個舊店主老蔡呢?不就是只能血本無歸、關門跑路嗎?

第二家,是湖南衡陽的回雁樓。

這一次在酒店毆鬥的是令狐沖。令狐沖好歹算是個正派人物,可酒店的遭遇沒有兩樣,轉眼之間,店家就遭了災了。

在現場,令狐沖很快就和田伯光當場抽刀子火併起來。在打架之前,令狐沖順手做了一件事:

「手一掀,將桌子連酒壺、酒碗都掀得飛了出去。」這是好漢的招牌動作。

這一架打得很激烈,現場還砍死了泰山派的人。如此一來,酒店不但要破財,事後多半還要遭遇重重盤問、重重騷擾,能不能繼續開下去都是大問題。

這種動不動就打砸的毛病,遠不止令狐沖一個,仿佛大俠們都拿人家的酒店不當財產。

恆山派的定靜師太,在浙閩交界的廿八鋪「仙安客店」也搞打砸:

「雙掌一起,掌力揮出,砰的一聲大響,兩扇板門脫臼飛起。」

本來推門就可以出去的,老尼姑偏不,非要把門打飛,顯得比較威猛一點。

更慘的是,就在這個廿八鋪當地,全部的一兩百家店鋪,不管是仙安客店、還是南安客店,當天都別想做生意。因為嵩山派要和恆山派在這裡火併,全部居民都被勒令通通關門滾蛋。

大家只好「呼兒喚娘之聲四起」,「背負包裹,手提箱籠,向南逃去」,「紛紛奪門而出,唯恐走得慢了一步」。

明明是打群架,違法的事,別人還不能做生意了,還得給你們大爺讓路。

然而和黑道上的人一比,以上情況又都還算是好的。等黑道上的人來了,殺傷力還要強十倍。

在河南,黑道上的群豪有一次組團去少林寺,活像蝗蟲過境,讓一路上的餐飲業倒退十年。

「接連數日,都是將沿途城鎮上的飯鋪酒店,吃喝得鍋鑊俱爛,桌椅皆碎。」

「群豪……將一乾飯鋪酒店打得落花流水。」

就是這些人,也都被稱作「群豪」了;欺負平民,破壞人家的生計,也被算作「群豪」了。

在小說里,當描寫到那個被迫關門停業的「仙安客棧」的時候,有幾句話,看了之後我覺得特別不是滋味。

那個被砸的「仙安客棧」,「店招甚新,門板也洗刷得十分乾淨」。

招牌是新的,說明才剛剛掛上去。也許前一晚,店家小倆口還曾興奮又開心地看著它,暢想著今後的好生意。

他們也一定很勤快,才會把門板洗得乾乾淨淨,希望能迎來更多客人。

可結果,當店主人王小二帶著妻子小孩逃難歸來,只見一片狼藉,「鍋鑊俱爛,桌椅皆碎」,新安好的兩扇門已躺在街上的泥濘中。

今晚孩子上哪裡做作業?明天的生活在哪裡?那些所謂「行俠仗義,揮金如土」的武林大爺們又在哪裡?

最諷刺的是,江湖上的這些大爺不但砸了你店,毀了你的生計,還非要讓你謝謝他。

《鹿鼎記》裡,金庸隨手一筆,寫了特別無奈又辛酸的一幕:

清廷一個報信的小軍官,到店家吃喝了一頓,然後嬉皮笑臉說:給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雲南打仗了,這條路上以後報信的會多得不得了,你的生意要大大的好了!怎麼樣,這麼好的消息,還不謝謝我?今天免單吧?

老闆只能擠出笑臉,說:免單免單,謝謝你啊!謝謝!

心裡卻是叫苦連天:像你這樣的報信的會多得不得了?天啊那我是活不下了!

這一個小故事,真的傳神極了。他要吃白食,完全可以憑實力吃的,但是《鹿鼎記》裡這個人卻要用技術來吃、來欺負人,弄完了還要別人陪笑說謝謝。

讀書到這裡,真的想和書上這些個別大爺們說:欺負了人就算了,能不能有個底線,至少,不要讓別人謝謝你?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六神磊磊讀金庸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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