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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怎樣了?矽谷裁員潮下的華人碼農

相較經濟,身份導致的壓力更大,因為在矽谷的華人碼農,大多是持有H-1B工作簽證,從最後一次領取離職金算起,被裁掉的員工,如果不能在規定的60天期限內找到新工作,可能會被驅逐出境。

「有些慘」,科婭自嘲道。她畢業後剛正式成為舊金山灣區程式設計師1個月,就遭遇了Meta(原Facebook)史上最大規模裁員。

但周遭環境的變化,似乎能讓她更快接受這一現實。畢竟,已經連續三周陸續有矽谷網際網路巨頭「炸」出重磅級裁員消息。

先是馬斯克入主推特後裁員50%;緊接著,Meta創始人扎克伯格官宣裁員13%,波及1.1萬人;到本周,亞馬遜被曝裁員上萬人,儘管亞馬遜沒有像前兩家公司一樣「高調」官宣裁員數量,但公司已證實本周進行了裁員,亞馬遜CEO安迪·賈西(Andy Jassy)周四在給員工的備忘錄中寫道,未來一年將繼續裁員。

整個矽谷可謂人心惶惶,因為截至目前,很難說這輪裁員潮已經接近尾聲。根據裁員追蹤機構 Layoffs.fyi的追蹤數據,截至11月18日,2022年全球科技公司至少裁員了13.42萬人。

曾經因高薪備受矚目的碼農群體,在這輪裁員潮中首當其衝。

深燃和幾位親歷了矽谷裁員潮的華人碼農聊了聊。從他們的視角看,這輪裁員潮是有預兆的,從上半年5月份時,裁員就開始蔓延,矽谷碼農們也早已有所察覺。

這場危機下,最難的是有身份壓力和經濟壓力的人。相當一部分華人程式設計師持有的工作簽證寬限期只有60天,如果不能在規定期限內找到新工作,或將黯然離開。因為工作高薪而增加了槓桿的人們,背負著房貸、車貸和養家壓力,當收入銳減時,處境瞬間困窘起來。一些受訪者也承認,從業這些年抓住了網際網路紅利,但如果保守消費,面對這場裁員危機時能從容一些。

沒有被裁的人,情況也沒好多少。身邊的人接二連三地離開,風暴沒有消退,被裁員工們留下的業務還需要繼續推進。

凜冬已至,矽谷裁員潮下的碼農們,都在尋找自己的過冬姿勢。

被裁員風暴籠罩的矽谷碼農們

當地時間11月9日,科婭熬夜到凌晨3點,看到了扎克伯格的全員信,但當時她還不知道自己是否在裁員名單中。在忐忑與混沌中睡下,早上8點,科婭一醒來就緊張地打開了個人郵箱,「壞消息還是來了」。

當晚,科婭和公司的朋友們約了個飯,同步了目前各自了解到的公司形勢,但交流下來發現,「裁員的隨機性很強」。

她觀察後發現,這次裁員的邏輯主要是削減成本,而不是裁掉業績表現不佳的員工。商業層面比較重要的組,裁員比例較少,其餘的組裁員比例較大。科婭所處的Bootcamp(新人訓練營),恰好是「重災區」。但每個組要裁哪些人,基本沒有規律可循,甚至很多表現很好、資歷很深的員工,也被裁了。

裁員潮下,矽谷的員工們只能被動等待最終的「宣判」。

「宣判」的到來方式,或是通過官方公告後郵件形式通知,諸如推特、Meta,或是在公司辦公軟體上直接收到一個一對一會議邀請。

11月初的一個晚上,在一家軟體巨頭公司工作的陳鴻,突然看到公司的辦公軟體上,增加了一個第二天的一對一會議,頓時感覺不妙。第二天,他就被通知,「15天內離職」。

當地時間11月15日,亞馬遜的裁員在悄無聲息中展開。一位亞馬遜的員工在社交平台上表示,當天她注意到,開會時一部分人不在受邀行列,她猜測公司已經啟動裁員了。到開會時,領導宣布,「受影響的人已經通知完畢」。他們如果規定期限內不能成功轉組,就只能離職了。

在裁員後的第二天,據報導,亞馬遜設備和服務高級副總裁戴夫·林普(Dave Limp)在給員工的公開備忘錄中寫道,公司已決定整合設備部門團隊,該部門負責Echo智慧音箱和語音助理Alexa等設備,而且已在15日通知被裁員的員工。

相較於簡單粗暴的直接通知,這些科技巨頭公司的變相裁員方式也不少。

此前,Meta就曾採取過「30天名單」的形式變相裁員,只要上了這個名單,如果30天內不能內部轉崗到新崗位,就只能走人。

亞馬遜此前也會以業績不達標、人員優化的名義進行裁員,員工簽了PIP(Performance Improvement Plan,績效改進計劃)後,如果達不到考核目標,就只能主動離開。

而亞馬遜的PIP,近期到谷歌演變成了Support Check-in,同樣可以理解為績效不達標。據媒體報導,谷歌CEO桑達爾·皮查伊(Sundar Pichai)強制要求,全公司每個部門必須有10%的員工被標記為「績效不達標」,很多員工已經收到了通知,正成為下一波裁員的潛在對象。

這場裁員潮,早在上半年,就已在一些中小企業間蔓延,只是在當時,許多人抱有僥倖心理,認為不會輪到自己頭上。

8月,肖楠還按照原定計劃,到海外度假了一周。儘管此前一個月,他所在的矽谷一家小廠就已經通知,接下來公司可能會有部分裁員。但當時的肖楠以為只是小範圍調整,沒想到,剛度假完回到公司,就收到了裁員的郵件通知。公司裁員比例達到了30%-40%,情況遠比想像中嚴峻。

矽谷程式設計師們被裁員後,壓力主要來自經濟和身份兩方面。

很多碼農家庭被稱為典型的「新型窮人」,有車有房,擁有的資產價值很高,但能拿出的現金卻很有限。身處矽谷的雙碼農家庭,天禾和丈夫目前還沒有被裁員潮波及,但有房貸,寶寶還不滿一歲,硬性開支每個月至少1萬美元。周邊裁員的氣氛下,人心惶惶,他們不免開始思考退路。

相較經濟,身份導致的壓力更大,因為在矽谷的華人碼農,大多是持有H-1B工作簽證,從最後一次領取離職金算起,被裁掉的員工,如果不能在規定的60天期限內找到新工作,可能會被驅逐出境。

肖楠持有的就是H-1B簽證,在簽證期限的壓力下,被裁的他馬上開始刷題、投簡歷面試。為此,之前一直堅持的健身等生活習慣,不得不暫停。

科婭對深燃表示,Meta的裁員賠償,最主要的是16周的基本工資,這其中,有8周屬於工資,正式離職時間是明年1月。也就是說,持有H-1B簽證的最終寬限期是在明年3月;而她持有的是OPT簽證(專業實習簽證),時間還能多一個月,但同樣如果不能在規定期限內找到新工作,還是得離開。

前兩年擴招,今年「大裁員」

在最終的「宣判」來臨之前,矽谷碼農們也察覺到,公司大裁員,早已是件板上釘釘的事情。身在局中,這些碼農們對於前兩年的市場紅利以及今年的頹勢,都或多或少有所感觸。

「前兩年科技行業招了太多人進來,行業過熱。而現如今經濟下行,裁員是大勢所趨」,在這次Meta萬人大裁員中被裁的張寧對深燃表示。

2020年上半年,為了應對疫情,美聯儲推出了史無前例的量化寬鬆政策,大放水既直接導致了科技公司股價大漲,也促進了消費,帶來了科技巨頭的業績增長。

這一背景下,矽谷科技巨頭們開啟了新一輪擴張。Meta最為典型,據統計,其在2020年和2021年總共增加了超2.7萬名員工,今年前9個月,又增加了1.5萬人。今年,谷歌、微軟、亞馬遜的人員規模一度同比增長超過20%。

去年實習時,科婭發現,周圍很少有找不到工作的碼農。亞馬遜、谷歌、Meta這些大廠都在瘋狂搶人。

以Meta為例,擴招之下,開出的薪資在上升,招人的門檻卻在放低。她提到,幾乎沒有實習經歷的人,也能拿到Meta的Offer。工作三四年的人,跳槽到Meta,可以拿到碼農一般工作五年才能拿到的資深工程師的職位,對於同等技術水平的人,Meta開出的薪資總包比市場平均能高30%左右,以至於前兩年,Meta給求職者們的印象是「人傻錢多」。

科婭作為應屆生,進入Meta時,也拿到了16萬美元的年薪總包,包括12萬美元的薪資以及4萬美元的股票。據她了解,Senior(資深人員)的薪資總包能夠達到30萬-40萬美元。

招聘力度一直比較大的亞馬遜,更是對新人碼農更加友好。市場需求以及高薪誘惑下,轉行當碼農成為潮流,這在美國尤其明顯。

相關數據顯示,美國2021年平均年薪為5.3萬美元,但碼農的平均年薪能達到11萬美元。根據GitHub相關數據,2022年全球程式設計師數量達9400萬,去年同期為7300萬,同比增長28%,其中,美國程式設計師數量最多。

然而,進入2022年,為了抑制大放水導致的通貨膨脹,美聯儲開始採取貨幣緊縮政策,大幅加息,再加上疫情以及局部衝突等因素影響,三季度期間,科技巨頭們的業績表現集體「拉胯」。掉隊最為嚴重的Meta,和今年年初相比,股價下跌了大概70%。

在這樣的背景下,大廠們的發展戰略也在傾向緊縮。碼農們也漸漸清醒,市場紅利正在消失。

科婭一直關注著科技巨頭的股價表現,因此在入職之前對裁員就有所預感,「Meta股價跌得那麼厲害、社交平台上關於業務組混亂的討論也不少」,只是沒有想到,裁員來得這麼快。

上半年,矽谷中小科技公司的裁員動作來得更快,到下半年,從推特到Meta,再到亞馬遜,裁員在科技巨頭中愈演愈烈。

風暴中心的打工人們,甚至揣摩出了一套大廠裁員的套路。先是有大廠找Bain、BCG等諮詢公司制定裁員方案的風聲傳出,接著有北美脈脈之稱的Blind(北美匿名職場社交平台)等社交平台上的討論便開始熱鬧起來,當一些權威財經媒體開始報導時,離最後的決定性時刻也就不遠了。

矽谷碼農,準備過冬

這場裁員潮中,留下的人在劫後餘生中感到些許慶幸,但也無法安心。「領導打包票說你不會被裁,但可能領導連自己會不會被裁也不確定」,肖楠說。

大家都心知肚明,現如今早已沒有絕對的安全,公司是否會有新一輪裁員尚未可知,而在當下,公司人手減少後,打工人們還得承擔更多的工作責任,為了保住工作,只能加劇內卷。

馬斯克已經開始「強制」推特員工二選一,要麼接受更高強度的工作,要麼拿三個月的遣散費走人。這意味著,曾經有著「養老大廠」之稱的推特,如今的工作變得不再輕鬆。

在得知裁員消息後,張寧馬上規劃未來。面對第一次經歷裁員,她表示,人到中年,只要平時不揮霍,合理投資理財,至少短期內壓力不會太大,「畢竟網際網路行業的紅利期已經延續了這麼多年」。

被裁的「棄子」們,即便沒有身份壓力、經濟壓力,也難談輕鬆。不過,很多人表示,會把這次被迫離開當成一個休息放鬆的假期,打算過完感恩節、聖誕節之後再繼續擇業。

背負房貸壓力的天禾,還沒被裁員就開始盤算。權衡之後得出的結論是,自己當前的優勢是沒有身份焦慮,但經濟壓力不小,如果夫妻兩人雙雙被裁,只能開始消費降級。目前的存款可以支撐最多一年,消費降級後能撐的時間會長一些,但如果兩年內找不到新工作,可能就得考慮賣掉房子搬離矽谷。

8月被裁的肖楠表示,幸運的是,當時市場上的人才還沒有現在這麼擁擠,而他也沒有大廠執念,最終總算趕在簽證到期之前找到了新工作。

他想,要是遭遇這一輪裁員潮,恐怕處境更加危險。大廠們都在凍結招聘,機會減少,市場人才激增,要想衝出來實在不容易。

肖楠提到,一些有身份壓力的人會考慮「曲線報國」,比如再讀個書拿學生簽證,或者通過內部轉崗等方式,先到身份壓力相對較小的加拿大工作,等市場穩定之後再回美國工作。

儘管也有著身份壓力,但科婭並沒有急著開始找工作。她認為,當前混亂的市場環境下,匆匆忙忙找工作,可能並不是一個好選擇。「誰能確定,找到下一份工作就不會被裁呢?」

科婭心想,現如今自己還有Meta的賠償金可以拿,不如借著這個機會,好好觀察一下新的機會在哪裡,做好職業規劃後,再邁出找工作的下一步。「經濟下行階段,和賺錢相比,提升自己或許更重要。」

找工作不易,曾經的轉碼大潮,也隨著市場行情的冷淡有所冷卻。豆瓣小組「轉碼失敗者聯盟」組長在11月發帖稱,誰能想到,這個小組創立之初,亞馬遜還在招人,谷歌還沒有凍結招聘,推特還沒易主,社交平台上還有成群的零基礎轉碼博主,結果不到3個月,轉碼風就被時代按下了暫停鍵。

矽谷裁員潮的多米諾骨牌效應才剛剛開始顯現。這場裁員潮下,沒有人是真正的倖存者。

責任編輯: 夏雨荷  來源:深燃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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