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關注我足夠久,一定會有印象:每年元旦節這一天,我都會寫一篇文章致新年,當作激勵、或者展望。
然而,2023年元旦這一篇,我原本是打定主意不再寫了——因為我對過去一年無話可說,對新一年亦信心全無。
但臨近年底的時候,一位朋友來探望我,令我突然想起:不只是我,幾乎所有人,在這變幻之年,內心都有一種強烈感受。
這位朋友是一位理想主義者,從前做廣告,因為酷愛美食,外加有一個開店夢想,後來便辭職開了一爿精緻的私房菜館。他很早就做好了財務規劃,並不完全靠開店維生,所以負擔得起他的理想主義——他認為最好吃的菜永遠是剛剛炒好立即端上桌子的那一口,所以他堅持不用半成品、不做外賣。憑著見識、品位與人脈,這小店卻也做得有聲有色。
這次他來探望我,帶了許多菜,一盒盒打開,對我說:「這是我們餐廳開發的預製菜,你嘗嘗。」我什麼都沒說,但他還是不好意思地笑了。
其實誰不懂呢?無論是不是做餐飲的,在這一年,我相信很多人都或多或少體會到了「手停口停」的恐慌。吃飯時,朋友對我感嘆,歇業這段時間,員工比他更著急復工。朋友也才意識到,他撐不下去可以關店,但他的財務、他的廚師、他的經理,卻特別需要這份工作,因為他們同時還是別人的母親、父親、兒女。於是他決定放下曾經的堅持,做起了預製菜和外賣。
「先活著,別的再說。」
就是他這句話,令我無限共鳴,也不斷回想起,這一年是怎麼過來的。
誰能想得到,四月竟是一個巨大的分水嶺,從那之後,所有人的生活都在劇烈震顫,許多至今仍未走出餘波。
我2022年的工作也是從四月開始被陸續取消、中止的。就在三月,我還在為這一年計劃好的工作提前忙碌著,進入四月,合作夥伴接連致歉:不好意思,現在這個情況,工作推進不下去了,暫緩吧。
當然是理解的。當然也是無可奈何的。
四月之後,有好幾個月,我的工作陷入一片真空:無工可開,無事可做。也想說服自己乾脆歇一歇,反正還不至於立即活不下去。但無所事事一段時間,我無法再自欺欺人——像我們這樣,完全靠雙手從一無所有中創造出生活的勞動者,是根本不可能躺得平的。
我決定繼續寫作,這是我會做的事,也是我能做好的事。
無論有沒有收入,創造帶來的投身感和安全感,絕對是最艱難時候,對自己最有用的藥。
也憤怒、也不解、也絕望、也盼望,就這樣走到2022年尾聲,我居然又完成了一部全新的長篇小說。儘管我在2021年就完成的另一部長篇小說,因為2022年整年的關係,至今仍在
出版流程上,但又一次寫下「全書完」三個字那一刻,是我全年最快樂的時刻。2022年留給我的,終於不再只是各種情緒,而是又讓我多了一部實實在在的作品。
容易嗎?並不容易。要寫一個20萬字的故事,從構思、到採訪、到下筆、到修改、到定稿,且在一年之內完成,意味著我這一年,早上7點準時開始工作,雷打不動在電腦前坐足10小時有時甚至是16小時(未必都是在寫,思考的過程遠比寫作的時間長),每天如此,從未間斷。
沒人對我約稿、沒有確定合約,能支撐我在2022年有始有終地完成這件事,正是因為潛意識裡我也是這樣對自己說:先活著,儘量做事,別的再說。
2022年,在與人互動、自我疏通的過程中,我也更加明白了,需要怎麼做,才能真正朝好的方向活著。
活著,首先得專注。
難道在這樣一年,你還能執著於人跟人的坐標系嗎?還要較勁爭當人生贏家嗎?
在巨大的不可抗力面前,你不用再跟任何人比了。對於普通人來說,真的不存在輸贏了。所有人都在承受,所有人都在失去,所有人都在想方設法活下去。因此,你更應當前所未有地專注你自己——你的健康、你的事業、你的家庭、甚至你的一餐一飯。
以及,也別總想著去更大的社交網絡上尋找認同和安慰。
跟人同仇敵愾,並不能解決你本人的任何問題。
你可以關注你關心的話題,並自由地表達你的觀點,但千萬要認清:這些動作,只是消遣。
不要用網絡上獲得的快感替代現實中的快樂,更不要把網絡上任何人的觀點、講述、生活,當作你的現實依據。當你習慣了被人代替思考,你會越來越難以面對自己的真實處境。
而專注,便是一心一意面對自己、擁抱真實、尋找前路、埋頭行走。
活著,是更加要臉。
絕對不是為了活著就乾脆捨棄一切底線。相反,在這一年,我們的某些堅持、呼籲乃至抗爭,正是因為我們不能夠捨棄做人的某些尊嚴。
越要臉,就越懂得分辨、拒絕與自我保護。
這一年,無論在我們身邊、還是網上,多的是無知、雞賊、刻薄、胡攪蠻纏、充滿戾氣、揣著明白裝糊塗的人上躥下跳,跟這些人講道理、或者虛與委蛇,都毫無必要。對這些人線上線下全部拉黑,老死不相往來,才是對自己最大的尊重。
活得坦蕩、痛快、不害怕,單純只因為:不干違心的事,不做粗鄙的人。
活著,要學習更多。
今年四月到六月,我幾乎每周都在微博上推薦一本書或一部劇。在那段時間,如果真要分散一下注意力,看書、看劇,總是比刷手機好。
就在前兩天,我收到一封私信,是一位讀者的感謝。她說今年她真的看了我推薦的那些書和紀錄片,得到了許多不曾了解的信息和觀點。而這些知識,幫助她從更高、更深、更完整的角度,理解了當下發生的許多事。哪怕之後我沒有繼續推薦了,她也自己找了許多書來讀。她說,這一年的收穫,不是讀了多少本書,而是發自內心地養成了閱讀習慣。
更好地活著,始終依賴於不間斷地學習——學習萬物運行的規則、學習做人做事的邏輯、學習放下扭曲的執念、學習自我控制的方法。
這些學習,你總是可以通過閱讀和創造獲得。
也因此,2023年,我只願我們都先好好活著——
堅持工作、堅持創造價值。
有空多讀書,有條件還是要旅行。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確實是最有用的自我提升途徑。
保持正直,保持溫暖,也保持驕傲和適度冷感。
無論好時候、壞時候,自助者,自有天助。
祝,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