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東北老家的小縣城裡有個房子，面積很小的頂樓，十多年前買的，花了十萬塊左右。這些年，一直沒住，就租了出去，每年三千塊的租金。
租戶是個五十多歲的阿姨，在附近一家私營的廠子裡做會計。她租我的房子有六七年了，這些年房租雖然沒變過，但是房價卻在往下掉。我曾和阿姨商量過，說你乾脆把我房子買了算了，算你六萬塊，不然你這麼每年交房租也不划算。
阿姨卻不肯買，她說她家不在這，老公去世後她閒不住，就找了這麼個工作。她還說，這廠子效益也不太好，有一年沒一年的，怕買了廠子又黃了，還得再往外倒騰。她想等著廠子黃了之後，就去南方投奔兒子。
所以這房子到現在她還租著，熱水器壞掉了，她也不用我修，暖氣漏水了，她也自己能弄，除了每年收房租時，那棟房子似乎都和我無關了。
而阿姨在那棟房子裡，年復一年的等待著廠子黃掉，然後就去南方，也不知道她的話是真是假。
但人只要沒了出路，就想著要去南方的念頭，在東北這些年卻一直沒變過。
我大哥這些年，在做百貨批發，差不多整個縣城的超市和周邊的鄉下商店，都要他家的貨，生意一直還算穩定。前兩年，一些大的電商開始發展百貨批發的業務，有一些非常大的補貼。那段時間，我大哥覺得這個生意不行了，電商的貨品批發價格，要比他的進貨價格還要低，他於是便籌謀著一些新的生意，經常和我聊開個廠子之類的話題。
但從今年開始，那些電商突然都從超市，特別是鄉下的商店撤出了，準確點說是被迫撤出了，我問其原因，我大哥說補貼沒有了，價錢就貴了，人家就不要你的貨了唄。
補貼的消失，導致貨價上漲，這是很大的一部分原因，還有另一部分是，在鄉下，農民的口袋裡不是時時都有現錢，大部分在商店裡都要賒帳，到了秋天賣了糧食才來還。這導致商店的現金流水也不充足，而電商又不能賒帳，這樣像我大哥家這種可以賒帳的批發部，就顯現出了人情的優勢。
加之商店的經營者，大多都是村裡的老人，讓他們在手機上選貨物，領優惠券等等操作過於複雜，而給我大哥打一個電話，貨物就送來了，退換貨物也方便，商品在付錢之前，也是看得見摸得著的。這對於老年人來說，是心頭更踏實的方式。
描述中國農村的現狀，之前有過無論做什麼都要打通最後一公里的說法，這最後一公里，有時不是技術也不是政策，而是人情社會，是世俗面子，是5G手機也改變不了的習慣。
我大哥最近不張羅新生意了，這一年來忙得不像話。大年初一，他們一家三口去三亞旅遊，去之前問我哪裡好玩？我說這個時間段去不划算，酒店價錢太貴了。他說，我看了，還行。
他們應該是賺到了錢。
我有個男性親戚，因為腿有殘疾，沒有工作，家庭情況也不是太好，年近四十了仍舊沒有結婚。前些年有過機會，別人介紹了一個腦子有點毛病的女生，結果倆人都沒看上對方，媒人還落下了埋怨，從此相親這事也沒人給張羅了。
最近一年，他時不時的管我借三十塊五十塊的，還不讓我和他家裡人說。我出於好奇，就悄悄觀察了下，發現他在直播間迷上了一個周邊縣市的女生。那女生每天直播，但也就二三十個人看，他靠著從我這裡，以及家裡人那邊收刮來的幾十幾百塊錢，把自己打賞成了榜一大哥，兩人還經常合拍作品，就連他的帳號名稱都改成和女主播有關的。
我想起十多年前，有次喝酒他和我說，如果自己身體沒有殘疾就好了，他也希望過上一種有家有室的正常生活。一晃這麼多年過去，感覺他已經近乎放棄了，但似乎又沒有徹底死心。
或許在那個直播間裡，他找到了一些關於愛情的幻想，在那些合拍的作品裡，也得到了些幻想的慰藉，但那個女主播卻從來都不肯到現實中和他見一面。我也不知道他的榜一大哥之路，還能維持多久。
最新一年的人口統計顯示，中國人口男女比例失衡嚴重，男人比女人多了三千多萬。雖然人類的幸福標準，並不是以愛情和婚姻做唯一衡量，但在那些想要得到愛情和婚姻的男性裡面，將有非常大的一部分，註定找不到配偶。
我媽屬兔，今年本命年，除夕那天突然和我說，等過了年，一定要帶她去打除皺針。我答應著好好好，心裡卻想著一門生意，中國六十歲以上的老年人口突破了4億，老年醫美沒準會是一個很好的風口。
吃年夜飯的時候，我媽拿著手機唱了首短視頻里很紅的歌曲，「怎麼剛剛開始成熟就老了，怎麼剛剛開始明白就老了，怎麼剛剛懂得時間不經用，怎麼轉眼之間就老了……」
我聽著聽著，就有些潸然，時間果然匆匆，人們就在這一年年的重複里，小心翼翼的生存，小心翼翼的渴望，然後小心翼翼的走完輪迴。
而我也在對故鄉一次次的觀望中，看著它的沉默與變遷，以每一年作為一個逗號，這長句就能夠一直寫下去。
河流越過平原，泥沙成灘，所有的大數據，都藏在細末的生活里，時代發展的齒輪，也都將在每個人的背上留下車轍。
願新的一年，每個人都能多出去走走，多賺點錢，都能對價格高昂的東西，說聲，還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