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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卷不動之前,我也曾是正能量好青年

誰沒年輕過呢?青春總是美好的,而它最大的悲哀,就是你自己往往無法決定它的走向,趕上什麼樣的時代,一個青年可能也就只能順流怎麼走了,這就是所謂的「歲月蹉跎」吧。若時代不利,機會不足,躺平也就罷了,只願你不要成為董卓就好。在這個機會稀缺的世界上,又有多少青春經得起內卷。願我能把善良與純粹,再儘量多撐一段時間。

各位好,在京出差,今明兩天日程安排的特別滿,至少今天沒辦法寫正稿了。

北京這幾日,見了不少朋友,感觸挺多的,機會少、壓力大、風險高,是這代年輕人面臨的常態,我們似乎這樣卷著卷著,莫名其妙的就老了,很多人更被這個世界的壓力與惡意一點點的侵染,活成了我們曾經最厭惡的樣子……

這讓我莫名的想起了若干年前自己寫的一篇談董卓的稿子。今天發這篇吧——在這個機會稀缺的世界上,又有多少青春經得起內卷。願我們能帶著善良與純粹,再儘量多撐一段時間。

這個機會稀缺的世界上,有多少青春經得起內卷。

提起小說《三國演義》裡描寫的壞人,曹操是壞而雄,袁紹是壞而壕,袁術是壞而蠢,真正啥其他要素都不突出,單純就是純壞的,而且還壞出水兒來的,似乎只有董卓一人。他亂京師、興廢力、殺少帝、挾天子、燒長安、淫後宮。《三國演義》壞人榜上他要敢謙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央視老三國飾演董卓的里坡老先生,真是把小說中的壞蛋董卓給演活了——可惜也只是小說里那個人物。

然而,真正的歷史中,壞人董卓卻有一段跟他後期畫風全然不同「小清新」少年時代。《後漢書·董卓傳》載:「少嘗游羌中,盡與豪帥相結。後歸耕於野,諸豪帥有來從之者,卓為殺耕牛,與共宴樂,豪帥感其意,歸相斂得雜畜千餘頭以遺之,由是以健俠知名。為州兵馬掾,常徼守塞下。卓膂力過人,雙帶兩鞬,左右馳射,為羌胡所畏。」

也就是說,他少年時代遊蕩在羌人之中,人緣混的很好,朋友來他家做客,他為招待客人不惜殺耕牛以款待。又膂力過人,能左右開弓,帶著兩個箭袋躍馬馳騁,胡人就都怕他。

聽上去頗有點「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的感覺,想想那場景是不是很帥?

等到真正從軍後,董卓為漢軍屢立戰功,東漢延熹九年(166年),鮮卑人入塞,與叛亂的羌人聯合,對抗東漢政府。成為東漢末期一次較大的邊患,董卓受司馬之職平叛,曾在一場戰役中俘虜萬餘羌人,斬其首領。從此正式走上了拜將封侯之路。每次獲得賞賜後,他都將獎賞散給手下,仍是一副仗義疏財的形象。

後來平邊患、滅黃巾,董卓都出力甚多。可以說,在風雨飄搖的漢末亂世中,英勇善戰的董卓將軍為國家屢立功勳,如果沒有後來進京作亂,董卓留給歷史形象應該是類似岳飛、戚繼光那樣的民族英雄形象。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這樣風度翩翩的董卓後來是怎樣後來逐步變成那樣一個「怪大叔」的呢?

這個迷背後,其實是關乎一段可以追溯三四百年,蔓延兩漢的政治糾葛。

讀董卓的這段歷史,不知你是否覺得他跟一個人很像——那就是漢武帝時期的飛將軍李廣。

李廣同樣不僅善騎射、還會打仗,朝廷也知道,但奇怪的是,朝廷始終沒有重用他。一輩子打的淨是苦仗爛仗,最後也沒封上侯,所謂「李廣難封」。功勞都被衛青、霍去病這些外戚勢力給拿走了。

其實董卓和李廣還有一個地方相同,那就是他們都出身於隴西,其實是老鄉。從出身講都是所謂「六郡良家子」。所謂「六郡」,是指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這六個郡。在漢代,這片地方東臨長安,西靠匈奴、羌、鮮卑等少數民族,時刻處在為國駐守邊陲、拱衛京師的第一線。這裡民眾又民風彪悍,這裡的地主青年們往往自幼習武、善騎射。所以漢朝朝廷喜歡從這裡選拔年輕軍官,為國效力。

一貫為朝廷擋刀的六郡(漢初為三郡)

然而,對於這些為國立功甚多的「六郡良家子」,漢朝卻從來都是一副「送死你去,封侯我來」的用完就扔態度。朝廷中樞長期被外戚、士族、宦官等群體把持。「六郡良家子」,長期被當工具人使喚,並遭到排擠,李廣的命運其實也就是「六郡良家子」的集體命運。李廣之後,他孫子李陵更慘,給外戚敲邊鼓討伐匈奴,幾百人被幾萬匈奴圍起來打,朝廷里居然都沒人這位勇將說句話。漢朝對「六郡良家子」可見一斑。

而我在《為什麼說,造就了三國,居然是他?》中曾經談過,漢武帝以後,隨著利益的日趨「利出一孔」,漢朝其實走向了一個越發內卷的過程。到了東漢末年,外戚、宦官、士族這三方利益自己都打的你死我活,以李廣、董卓為代表的「邊地良家子」集團就更加難有出頭之日了。

所以若說李廣只是「難封」,那麼董卓此時遭遇的就是「難封」的N次方,不僅他這樣,他的一幫手下也這個想法,憋得不行了。

但也許是老天餓不死瞎家雀,終於,憋了多年的董卓逮著了外戚何進與宦官十常侍互鬥的機會,趁著朝廷中樞因這兩方火併而空虛,董卓所代表的「六郡良家子」在被排擠四百年後,終於可以入主朝堂了。

你想想,董卓此時的內心戲是怎樣的?——「偉大的六郡良家子董卓!他繼承了六郡邊將們的光榮的傳統。李廣、李陵在這一刻靈魂附體!董卓一個人他代表了六郡人民憋了四百年的一口氣,在這一刻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不是一個人!」

站在這個角度上,我們就可以理解董卓後期的許多行為,比如他廢掉外戚勢力龐大的少帝,又逼死何太后,顯然是在報複數百年來打壓「六郡良家子」最嚴重的外戚勢力。

又一心籠絡蔡邕等文人集團,似乎是想來個文武合流、把握住朝堂。等到關東諸侯起兵討伐他,一見戰事不利,董卓最先想到的還是把都城從洛陽遷到長安,為的還是離自己的大本營「六郡」更近一些。這些表面的暴行背後,其實都是有出於其階層的考慮的。

三國演義說董卓死到臨頭還想著篡位當皇帝,這是小說家言,正史無載,董卓後期雖然變態,好歹還沒糊塗,行動還是有點章法的——但這種章法也僅僅是對於他這個階層而言的。

總體而言,玩慣了弓馬刀槍的「六郡良家子」,對於漢末的那套政治系統來說,顯然已經極端不配適,董卓最後還是被代表朝廷舊勢力的王允給玩了。

他死後,其舊部李傕郭汜等人想的還是收拾行李回六郡,繼續當他們的「良家子」。只可惜歷史在這裡出了點小差錯,李傕郭汜的這個耿直行動被謀士賈詡一句話給攔住了。

黑化後的「六郡良家子」從此霸占漢朝權力中樞,使漢朝出於前所未有無政府狀態,才造就了此後更加混亂的三國亂世。

這其實才是引爆漢末三國亂世的真相。

其實,如果縱觀中國宋以前的歷史,與董卓類似的邊軍作亂現象在此後不斷上演。北魏的六鎮之亂、唐朝的安史之亂,幾乎都是這一故事的翻版,且愈演愈烈。

比如六鎮之亂中號稱「功蓋魏武,禍超董卓」的爾朱榮,他的故事幾乎就是董卓的翻版。

只不過北魏的六鎮之亂因為之前的孝文帝改革,多了一層民族矛盾的外衣,但在民族矛盾之下,「邊地良家子」的訴求其實是一樣——他們需要獲得上升的機會,但這個機會,在當時的那個體系當中,是被牢牢堵死的。

利出一孔之下,機會一共就那麼多,生在羅馬的人天生就比生為騾馬的人占據太多優勢。這個問題,中國古典大一統王朝從來就沒有徹底解決。

所以到了唐末藩鎮割據和五代十國時期,邊地藩鎮與中原腹地的割裂,乾脆公開化、常態化。

這一趨勢直到宋代搞「重內虛外」才得到遏制,然而宋代對邊軍的極力打壓和遏制,也導致了漢族中原王朝的武運就此衰落。

宋明兩代漢族建立的中原王朝,在其王朝末期,軍隊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怯戰與懦弱都是匪夷所思的。這看似是一個「武德」的問題,但實質上,真正的悖論其實是:你的軍隊,是否需要李廣、董卓、爾朱榮這樣能量滿滿的上進青年。如果有,你又無法提供足夠的空間給他們上進,那豈不是坐在火山口上等著爆炸麼?

所以在這個難題面前,宋以後的君主們都選擇了寧肯蹉跎「良家子」們,讓他們萎靡、臣服,喪失銳氣。用王朝戰鬥力的整體下降,換取王朝的整體穩定。

所以董卓留給後世的這個悖論,實在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千年難題。

中國的古典史書,有時候你讀的不細,總會品嘗出一種輕易,就是把王朝的興衰,國運的升沉歸因在個人的道德品質身上——比如一說漢末,我們會覺得都怪董卓禍國,看宋明亡國,我們又哀嘆「竟無一個是男兒」。

但我們很少會去想,個人的善惡、勇怯和他們在亂世中的抉擇,其實冥冥中已被大勢所決定了。

在時代之手的揉搓下,一個人能成為什麼樣子,並非他一人所決定的。有一根制度之線在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早已將他們那一代又一代人的命運貫穿。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并遊俠兒。

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

那一天,當已經油膩的董太師面對向他逼來的方天畫戟,他是否想起了當年的遊俠歲月?又可曾想到,是什麼樣的時代洪流,釀造了他自己人生和那個時代的悲劇?

是的,誰沒年輕過呢?青春總是美好的,而它最大的悲哀,就是你自己往往無法決定它的走向,趕上什麼樣的時代,一個青年可能也就只能順流怎麼走了,這就是所謂的「歲月蹉跎」吧。

若時代不利,機會不足,躺平也就罷了,只願你不要成為董卓就好。

在這個機會稀缺的世界上,又有多少青春經得起內卷。願我能把善良與純粹,再儘量多撐一段時間。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海邊的西塞羅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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