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其實前段時間文章里已經提到了,俄羅斯是沒法經營西伯利亞的,遲早會讓中國去搞。今天開一個專題,深入聊下。
首先要說,西伯利亞那地方,又冷,又空,南邊一些還有人煙,往北就接近北極氣候了,只能看到北極熊。在沙俄時期,那地方就是個沒有蓋的監獄。
大家可能不知道,沙俄征服那麼大的西伯利亞,並不是幾十萬大軍出烏拉爾山,深入蠻荒,給帝國打下了超過中國那麼大的領土。
而是一批一批的哥薩克冒險家,懷著發財夢想,前往遠東腹地,這些人基本都是幾百人,很少過千。每到一個關鍵位置,就修建要塞,然後以要塞為中心到處征服當地民族,再帶著被征服的民族去修理剩下的。沿途的那些城市,什麼伊爾庫茲克,什麼雅庫茨克,都是這麼來的。當然了,也跟槍炮革命有關,當時俄軍已經裝備了滑膛槍,對那些部落有一些優勢。
同時在當地開展毛皮貿易,把毛皮賣到歐洲,從歐洲賺錢之後買槍炮,用槍炮擴張領土。形成了一個正反饋循環,占領的面積越來越大。
然後一直延伸到現在的海參崴,中間還南下到了中國這邊。比如大家知道有一次戰役,雅克薩之戰,就是哥薩克遠征隊把要塞修到了大清的領土上,大清怒了,衝出去一頓打。戰爭非常艱苦,第一次毀掉了那座城,第二次死活攻不動,於是用土辦法,把那座城圍了九個月,俄國人扛不住出來投降,終於把俄國人給趕走了。
只是過了兩百年,俄國人捲土重來,那座城又被搶走了,也就是現在的俄羅斯阿爾巴津諾。
現在大家看沙俄在西伯利亞的擴張之路,幾乎就是沿著現在的西伯利亞大鐵路。或者說,先沿著擴張路線修建要塞,後來通過鐵路把這些要塞連了起來。
而西伯利亞大鐵路,就是貼著俄羅斯最南邊的邊界往前走的。這也是為啥後來蘇聯一定要把外蒙古切出去,因為如果蒙古國是中國的地盤,整個西伯利亞鐵路東段就會暴露在我們的眼皮底下,這是蘇聯完全不能接受的。所以無論如何也要把蒙古國切出去,保護鐵路這條生命線。
如今俄羅斯在西伯利亞的那些城市,一個比一個尷尬。
首先是人口規模非常小,比如中國人熟知的伊爾庫茲克,去西伯利亞旅遊基本上100%會去這個城市,有五個山東那麼大,卻只有兩百來萬人口,遠東最大的港口城市海參崴,90多萬人口,也就中國縣級市和地級市的水平。
就這規模,還是經過了沙俄蘇聯幾百年的不懈努力才搞成這樣。
沙俄那會兒主要是向西伯利亞發派罪犯,類似早期布爾什維克,大都有去西伯利亞進修學習的經歷,史達林同志曾經六次到西伯利亞參觀學習,「先知」托洛茨基甚至在流放過程中找到了愛情。
蘇聯成立後,延續了這個政策,並且發配規模非常非常大,比如咱們熟知的車臣人,就是史達林簽署了命令,整個民族被送去西伯利亞接受改造。後來他們鬧得很兇,赫魯雪夫又把他們送了回去。
此外還採取了一些別的刺激政策,大家知道,蘇軍打仗是很野的,其他國家一般不咋出現的人海衝鋒,蘇軍經常干,這也是為啥一場仗打下來,經常好幾倍德軍傷亡。
這個背景下,蘇聯一度出台了一個政策,如果不想去戰場,可以考慮去西伯利亞種地。正好蘇聯人也是「折中主義」的,你讓他們去遠東,他們不干,你讓他們在遠東和蘇德戰場選一個,大家爭相報名去種地。後來為了不影響一線作戰部隊,不給這種選項了。
此外還有不少熱血沸騰,一心建設國家的年輕共青團員自願前往,類似咱們熟知的保爾原型,他作為一個烏克蘭人,一直嚮往去最艱苦的地區,後來被送去修鐵路,不少他的同志就被送到西伯利亞了。
戰後繼續遷,在遠東成立了無數的共青城,大量的俄羅斯人,烏克蘭人,哈薩克斯坦人都被遷到了這些共青城中,挖煤,挖礦,挖石油。
比如著名的新西伯利亞,遠東重鎮,這個城市以前是個村,徹徹底底的人造城市,二戰爆發後把大量的科研人員和工人轉移到這裡,大規模發展工業,戰後繼續往這裡拉人,如今有270萬人口。
再比如著名的雅庫特,那地方的土著都是跟咱們一樣的黃種人,以生產黃金和鑽石著名。那地方非常非常冷,有一半的土地在北極圈,自然條件多惡劣大家能想像得到。
史達林時期就想讓大家去挖金子,可是誰都不願意去,於是徵調了大量的囚徒去,挖夠金子就可以獲釋,跟現在的華格納僱傭軍似的。後來赫魯雪夫上台,給大家平反了,沒囚犯了,怎麼辦?
只好組織移民去那地方,許諾很豐厚的待遇,前後有近20萬人前往雅庫特挖黃金和鑽石。此外還有咱們熟知的庫頁島,他們叫薩哈林島,那地方產石油,也是蘇聯政府先強制,後來連哄帶騙讓大家去,如今那麼大的一個撒哈林州,只有不到五十萬人,依舊是個縣城規模。
這些人去之前並不知道那地方有多艱苦,有的本來是知道的,可是政府說已經修建了大量的配套設施,並且答應分房,大家猶猶豫豫就去了。
去了之後傻眼了,冰天雪地,也回不去。那些共青城裡普遍條件非常艱苦,物資需要從千里之外運過來,尤其蔬菜,生活條件可想而知。蘇聯一開始管的很緊,不能隨便亂跑。後來慢慢管的鬆了,共青城裡的老百姓大規模出逃,跑回了西部城市,慢慢那些共青城也就荒廢了。
人口逃離,肯定是經濟不好,經濟不好自然也不可能大力度搞建設。更關鍵的是,這么小的規模,修建公共設施就很不划算了。當然了,主要是俄羅斯也沒啥錢,缺錢才會成天考慮性價比,越考慮越覺得不划算,導致現在遠東很多地方的公路還是前蘇聯時期修的。
蘇聯解體後,無論是葉爾欽還是普京都想振興西伯利亞老工業基地,可是效果都不太好,一方面確實缺錢,西伯利亞又太大,一均攤就沒了,錢撒下去連個響都沒;另一方面那地方天高皇帝遠,沒一個體面人,大家能貪就貪,效果就更差了。
糟糕的基礎設施,讓很多項目根本沒法開展。上次寫俄羅斯時候一個在那邊做買賣的讀者就跟我講,他舅舅非常有錢,之前在山西做煤老闆,對挖煤很有經驗。
俄羅斯當地政府有個煤礦,蘇聯時期剛探明還沒來得及挖就解體了,當地一直想自己挖,可是沒經驗也沒錢,聽說這幫中國人之前挖過煤,想讓他們去挖。當然了,按理說俄羅斯中央政府是不讓中國企業去隨便挖的,只是在遠東,政府讓不讓的事非常動態,取決於你跟當地領導的關係。
他舅去看了一圈,覺得這事確實沒法搞,因為想開礦,還得先修幾百公里的路,這個工程可不是他這樣的小老闆能解決的。之前在山西挖煤,就沒想過挖出來運不出去的事。如今為了挖礦還得先搞基建這個操作,著實屬於「未曾設想的道路」了。
這其實就暴露了一個俄羅斯遠東的死局,靠近交通主幹道的、好挖的礦和資源已經差不多挖光了,比較難的那些地方需要對應的基建才行。可是想修基建,就得等靠挖礦賺到錢。大家看到了吧,死鎖了。
此外俄羅斯說的「路」,跟咱們說的不是一碼事。我前段時間去了趟無人區嘛,那地方由於幾乎不跑車,無人區裡的公路是那種壓路機直接壓平之後的土路。這種路在中國是很少見的,你得去無人區才能看得到。但是在俄羅斯就不一樣了,很多主幹道也是這種土路,路上坑坑窪窪,一旦要是下點雨,泥濘不堪,這交通情況,對交通工具傷害特別大,經濟能發展起來有了鬼了。
也正是因為經濟實在是不行,大家去了那邊也賺不到錢,又冷,又荒,去了之後會懷疑人生,我是誰,我腦子有啥病,為啥要來這種地方?
所以自然而然地,這些年西伯利亞人口下降很明顯,尤其年輕人,能力強就去大城市,能力超強就去「雙城」,如果能力爆表,那可能就去德國或者美國了。最後剩下了一群基本沒文化,靠種地打獵挖礦為生的一群人。恰好這群人又是俄羅斯軍隊的中堅(以前的中堅是烏克蘭人),徵兵主要從這些人里征。
如今的俄羅斯遠東西伯利亞,處於一個半死不活的狀態,想發展,沒錢。不發展,經濟越來越不行,人口繼續流失,將來想發展也沒機會了。
我理解這也是為啥俄羅斯最近把遠東開放給了中國,畢竟不開放那地方逐步在走向徹底的空心,如果徹底空出來,遲早被中國人給占了。如果開放了,中國要是能想辦法把經濟給搞活了,把東部的人吸引過去,不至於徹底空心化。
但是必須要說的是,大家不要腦子一熱就跑去那裡折騰。我的讀者小夥伴跟我說,西伯利亞跟中國完全是兩碼事,政府官員、警察、黑社會三位一體,什麼事該找什麼人,找什麼人需要說什麼話,說什麼話需要備什麼禮,都有非常深的講究,弄不對根本搞不定事。這些都需要先跟著在那邊混的老油條折騰一些年才有心得。
而且跟很多人理解不一樣的是,在西伯利亞,政府的存在感是很弱的,政府因為財政問題,本身也不提供太多公共服務,所以影響力很一般。甚至很多公職人員都有兩份工,最明顯的,警察上班管流氓,下班自己就是流氓。很多事都是民間自己解決,於是俄羅斯出了一線大城市,也有大量"教父",維持基層自治。
這種情況下,政府的話就不那麼好使,比如一個很搞笑的事,說政府給你批了什麼項目,並不是說這事兒就可以辦了,而是說政府給你開了綠燈,具體能不能搞定其他勢力,那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我的讀者小夥伴就講過一件事,說他舅當初到了西伯利亞,那時候普京正在搞西伯利亞大開發,很容易就拿到了政府批文,讓華人去砍樹。但是獲批的那些企業很快就都退出了,因為受不了當地各種組織沒完沒了的騷擾,今天是小流氓,明天是黑社會,後天又來了消防隊,打又打不過,給錢又沒完沒了,甚至有點納悶,十來萬人的小城市,怎麼這麼多亂七八糟的組織,難道大家都不上班去做黑社會了?
去找政府,政府就讓他們填表登記,登記完了這事就石沉大海。後來知道這是俄羅斯的潛規則,上邊給的經費太少了,於是按照蘇聯慣例:上邊裝作給下邊發工資,下邊裝作在上班。
一般裝的途徑就是"走程序",你去找政府搞什麼稍微複雜點的事,他們沒資源給你搞,就讓你登記,過幾天你去找他們詢問咋樣了,他們就讓你補充材料,反正各種為難你,直到你意識到自己是不是犯了一個錯誤,不該去找政府。
他舅是怎麼解決的呢?也是巧合,後來跟一個政府官員喝多了,那個官員說是他們找錯人了,俄羅斯基層政府只解決分內事,分外的一點都不會管,也管不了。
應該去找一個退休的老警察,那人黑白通吃,在當地根基非常深,給他塞錢,就能解決。於是他們又去找這個警察喝,後來談妥了分成協議,那個老警察派了兩個小弟蹲在他們林場,其他混混果然不去了。
其他項目也一樣,大項目有大流氓騷擾,小項目有小流氓騷擾,關鍵得找到關鍵負責人,如果找不到,或者人家已經和別人談妥了,你就趕緊收拾撤了吧。當然了,政府也不是完全不管事,有時候也管,比較隨機,看運氣。
說到這裡不準備往下聊了,大家應該也感覺到了,俄羅斯整體上是一個跟印度差不多的國家,尤其基層,尤其西伯利亞這種基層的基層。
長期來看,西伯利亞的資源大概率會成為中國的遊戲場,因為他們自己徹底搞不定,為了避免遠東徹底空了,只能是發展經濟,可是想發展就得藉助中國。
中國恰好也有這方面的想法,畢竟這些年已經過去了那麼多人。不過具體實施的時候,又會有無數的血淚史。接下來遠東可能跟前幾年的非洲似的,變得越來越熱。不過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那地方也跟非洲似的,有人發財有人遭殃,沒有特別熟的人不要輕易參與那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