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言論 > 正文

劉書慶:為什麼我們堅持捍衛常識?

作者:

在回答這個朋友之後,我接著發了一條朋友圈,因為當時農村和城鄉結合部的人們還沒有搶鹽,輿論也才剛剛發酵。我那段文字寫的還是中規中矩,但第一句話就表達了我的原則:關於日本排放核廢水,我不會參與民族主義的狂歡。

第二天該朋友又轉發給我另一篇文章,是央廣網發的一篇微博,題目叫《#日媒稱24號核污染水排放可能取消#》,是繼續提示我風險?抑或是對我看法不以為然?

記得維穩的朋友在與我交流時,幾乎每次都能涉及到愛國話題,看得出來,在他們眼裡,一個人如果不愛國,那就意味著不可救藥了,這種人遭受專政鐵拳就是活該了。關於愛國,我對它的理性看法與我自己情感狀態是不同的。從理性角度,政府與國家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區分開兩者,很多的看法就不再擰巴了,但即便如此我亦反對把國家偶像化。愛國應該是一種自然的感情,而感情是不能強迫的。

從我個人的情感來說,我對這個國家無疑是愛的,而且是帶著深深的憂患,但這並不值得誇耀和自我感動。這就像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不能因為他愛上了另一個人就證明他是高尚的是有良知的。

而且人對何謂愛國的認知,遠比愛與不愛兩者的差異要大,其造成的後果也會嚴重的多。正統的觀念是愛國就是愛政府,愛政府就是支持政府,支持政府就是不要批評政府。這是一種奴隸的愛國價值觀。這種價值觀盛行,將會讓一個國家成為一個奴隸之邦,一座服從性訓練的大號軍營,讓國家退回到蠻荒狀態。

當幾乎整個德意志民族伸出右手,向納粹表達效忠,向猶太人宣洩種族仇恨時,那少數幾個抱起雙臂,冷眼旁觀的人,表達鄙夷的人,批評狂熱的人,救援猶太人的人,在我看來是真正的愛國者,真正的愛國是理性而不應是狂熱的,是守護正義而不是以正義為代價的,沒有道德良知支撐的愛國不值得讚揚。

納粹劫持了德國,在德意志人心裡投下仇恨的蠱蟲,整個國家充斥著嫉妒、怨恨、仇視,陰險、殘忍又狂妄自大的病態氣質,直接摧毀了德國,而那些跟著納粹舞蹈自認為真誠愛國的人都是事實上的從犯。

德國的教訓不可謂不慘痛。俄國現在正在發生的悲劇又何嘗不是呢?俄羅斯民族一直被一種饕餮無度的擴張主義和大國沙文主義情節所控制,這為普京綁架國家提供了民意基礎。那些粗鄙的具有俄國農民氣質的真誠愛國者,那些崇拜普京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俄羅斯大媽,一定意義上都是這場戰爭的從犯。

如果當初那些清明理性的德國人,在希特勒《我的奮鬥》出版後,在納粹種族主義的宣傳開動馬力後,能站出來捍衛常識,對納粹的邪惡宣傳進行批判抵制,而不是如沉默的多數一樣保持沉默,也許德國的悲劇都不會發生,但在水晶之夜之後,一切就都為時已晚了。

這個世界上的很多國家都有可能面臨第三帝國式的滑落。公民對此表達憂慮,並不意味著他所在的國家一定會滑落,更不意味著他所在的國家會滑落到納粹那種邪惡的地步。但是面對不好的苗頭,公民應當站出來,否則,你今天的苟且犬儒最終可能會讓你異日付出更慘痛的代價。今日的俄國人對此應該有很深的體會。

在還能發出異議的聲音時,如果放任一種蒙昧的仇恨情緒蔓延,一旦越過某個臨界點,整個社會就變得很不安全,對於清明理性的人尤其不安全,因為,在一個蒙昧的社會,想講道理的人本身就是異端。在一個瀰漫著仇恨情緒的社會中,一個異端很容易處於被惡人群起投擲石塊的境地。隨便一個漢奸賣國賊或者間諜的標籤,就有可能讓一個異端遭到憤怒民意的即決式審判。

所謂明者防禍於未萌,清明理性的人又如何能大意呢?特別當宣傳同時訴諸了蒙昧和仇恨這兩種有毒的手段時,尤其值得警惕。如果單單訴諸蒙昧,大不了回到啟蒙時代之前,如果單單訴諸仇恨,理性可以慢慢瓦解它。但是這兩者同時並用,則是真正的荼毒人心。一旦蒙昧仇恨的大氣候形成,國家前景會非常暗淡,因為一個瀰漫著仇恨的癲狂氣息同時又蒙昧的國家,沒有人會願意和它來往,這樣的國家會越來越封閉和貧窮,當權者也會越恐懼,也越怕失去權力。而要繼續掌權,就更加依賴蒙昧和仇恨這兩種手段。從而形成一種惡性的螺旋下降的循環,讓國家墜入深淵。有良知的人生活在這樣的國家,其危險性可想而知。

結語,理性與清明理性

馬克思.韋伯在20世紀初,提出了一個中心性的判斷,就是現代社會已經是高度理性化了,已經祛除了蒙昧魅惑。現代人不會再被神秘的、迷信的、蒙昧的東西所迷惑,他們相信世間所有的現象皆有因果,世界是受因果律支配的。偉大的愛因斯坦則說「世界的永恆之謎在於它的可解讀性」,說的其實也是一個意思。

韋伯下的是一個總體判斷,自啟蒙時代以來,人類就處在一種持續的以科學理性來消除蒙昧消除神奇的過程中,並取得一個又一個里程碑,也都在驗證韋伯的判斷。但在此我需要澄清一句:我這裡強調理性的勝利,並不排斥信仰,理性是對蒙昧的勝利,而不是對信仰,信仰屬於超驗之維,是科學不能證成也不能證偽的。

而且人之所以信仰,也不是因為它能解釋世界–特別對現代人而言。信仰本質上是根植於人性的需求,人是一根會思考的蘆葦,很容易折斷,本性是軟弱脆弱的。所以,科學再發展,理性再高揚,信仰也仍然需要,而且可能更加需要,畢竟理性化本身就是一個價值意義破碎的過程,人更容易感到虛無,也更需要撫慰。

這個世界已經祛魅了,但這不是說任何人都已經習得了理性思考的能力,更不是說理性的光芒已經照耀到世界各個角落。而且單單有理性是不行的,所以我強調清明理性,強調良知,也不排斥信仰。清明理性是清澈清醒澄明明智智慧且理性,幾可與良知等同,因為有清明理性的人才能真正有良知,也必然會有良知。所有的狹隘偏執仇恨不講道理一定意義都是清明理性匱乏的產物,因為他缺乏自我省察的能力,把自己作為唯一的主體,又不接受別人的批評。

所以我們會看到,在一個已經祛魅了的世界,現代人既不承認自己非理性,同時卻又幹著非理性的事情。因為很多人認為只要自己做事有目的,就是有理性,甚至連工具理性都可以不顧,對理性做事所要求的比例原則都無視。渲染恐懼煽動仇恨對某些人有利可圖,所以渲染恐懼煽動仇恨就是理性的,堅持雙重標準可以打擊報復敵人,所以堅持雙重標準就是理性的。

筆者不想去爭論這是否是理性,但它肯定不是清明理性。一個人能被稱清明理性要求他必須有超越性,既超越自己利益的迷障,也能超越歷史的仇恨。唯有超越,也才能真正看清自己,自己所屬的小團體以及國家的核心利益。一個超大型國家,其國家利益具有複雜的面相,如果偏執地只顧及某一方面比如安全,則很容易導致政策失衡,把經濟和社會窒息,最終連安全也保證不了。

一個國家的核心競爭力,不在於它先天資源的稟賦,而在於它是否有一群人格獨立和清明理性的公民—-他們不崇拜偶像,不迷信權威,也不討好大眾。這樣一群人的存在才是一個國家可真正立足於世界民族之林的資本。

對自己的國家,我一直存有一個美好的期待,美好到甚至我禁不住擬人化的表達。首先我期待她是自由的,生活在她懷抱中的人是自由的,真正享有free to與free from的自由,她自己也是自由的,即獨立和自主的。其次,我期待她是清明理性的,是睿智的,她對自己利益的理解是深刻的,行事是穩健的。最後我期待她既是剛健有為積極進取的,同時又是雍容大度,溫柔敦厚的。

2023年9月4日

作者簡介:劉書慶,國內著名人權律師,現居山東濟南,也是齊魯工業大學講師。因為參與多起人權案件,被吊銷律師執照,並且被學校停止教職。

(封面圖片來自:雅虎奇摩)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議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tw.aboluowang.com/2023/0917/195497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