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領導人金正恩於9月12日至17日對俄羅斯進行了訪問。在將近一周的訪問期間，金正恩與俄羅斯總統普京舉行了正式雙邊會晤，展示了兩國之間的親密關係。雙方討論了多個重大問題和合作事項，並達成共識。此次訪問使得朝俄軍事合作以及相互提供武器以及技術的問題成為舉世關注的焦點。西方固然擔心朝鮮有可能向俄羅斯提供武器，但是俄羅斯向朝鮮提供涉核軍事技術也是各國擔心的重要問題。雖然在訪問結束後雙方都未就此問題發布聲明，但是留下的懸念將始終成為西方國家關注的潛在威脅。
俄羅斯總統普京在阿穆爾州的東方航天發射場會晤到訪的朝鮮領導人金正恩。（2023年9月13日）
有趣的是，中國是外界對金正恩此次訪問俄羅斯關注的核心問題之一。關注的方向主要有兩個。第一，很多媒體認為俄朝關係深化是架空中國對兩國影響力的具體表現。如果朝鮮同俄羅斯合作，兩國對中國的依賴可能會降低，從而削弱中國在結束俄烏戰爭和限制朝鮮核計劃中的影響力。由此得出的結論是中國並不樂見朝俄之間更密切的關係。
外部關注的第二個角度是中俄朝由此向著三邊「軸心國」的又邁進了一步，鑑於中俄、中朝之間的特殊關係，三組特別雙邊關係的進展被認為是等同於三邊關係的推進。中朝1961年簽訂的《友好同盟互助條約》目前仍然存續，中俄之間也已經建立戰略協作夥伴關係，如果三國能夠將雙邊合作轉化為三邊協作，提高安全合作水平，那麼「軸心國」一說也並非空穴來風。
中俄朝之間無疑是存在三角關係的。而在三角關係中的勢力均衡中，兩國走近孤立第三國最具戰略想像空間的一種。三角關係也給予實力相對較弱的一方通過平衡戰略和對沖戰略不斷調整自己的戰略選擇從而實現利益最大化的可能性。冷戰期間，朝鮮曾經縱橫捭闔、利用中蘇分歧將這一戰略發揮到極致，為自己謀求最大利益，這一點沈志華先生在《最後的天朝》一書中論述的淋漓盡致。
但是今天中俄朝之間的三角關係是否還留有此餘地呢？答案同冷戰期間的經歷大相逕庭。首先同冷戰期間的中蘇實力相比較，今天的中俄實力對比已經產生了重大變化。1962年蘇聯的GDP大致為2600億美元，而同期中國的GDP只有470億美元，大約是蘇聯的18%；雖然中國的GDP在1970年大致翻了一倍達到920億美元，蘇聯的GDP同期也增長到了4330億美元，大體是中國的5倍，二者之間的差距顯見一斑。
然而在2022年，中俄之間的實力差別已經天翻地覆，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達到18萬億美元，而同期俄羅斯的國內生產總值為2.2萬億美元，為中國經濟總量的12%。中國已經連續13年保持俄羅斯最大貿易夥伴地位，2022年中俄雙邊貿易達到1900億美元，占俄羅斯全部對外貿易的22%。鑑於目前俄羅斯面臨的國際經濟、貿易、金融制裁，中國已經成為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俄羅斯經濟中不可或缺、甚至不可替代的存在。
與此同時，中國在朝鮮經濟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呈現出絕對主導的狀態。根據大韓貿易投資振興公社的數據，2022年朝鮮對外貿易總額為15.8億美元，其中對華貿易占比達96.7%，對越南、俄羅斯等其他國家的貿易額僅占3.3%。
鑑於中國同俄羅斯以及朝鮮之間極不平衡的經濟關係，即使朝鮮與俄羅斯有意提高雙邊關係的水平，兩國也無法滿足雙方的經濟需求。俄羅斯需要對外出口增加收入，但朝鮮的經濟體量和水平無力取代中國作為俄羅斯出口目的地的地位。朝鮮需要能源、食品和援助，目前俄羅斯經濟捉襟見肘，無法滿足朝鮮的戰略需求。即使朝鮮能夠向俄羅斯提供一些老舊武器，而俄羅斯能夠向朝鮮提供一些技術援助，這一因素不足以決定雙方更為綜合的戰略訴求，例如中國的經濟實力和不斷提升的國際影響力。即便中國對朝俄接近並不完全滿意，由於朝俄無法替代中國在其經濟和戰略訴求上的關鍵作用，在目前這一階段，朝俄關係深化也很難以各自的對華關係作為代價。
朝俄關係深化對中國外交甚至可能提供一些助力。儘管俄羅斯和朝鮮的國際聲望慘澹，但是他們公開相互支持有助於緩解中國在烏克蘭戰爭和朝核問題上的國際孤立。朝俄能為對方提供的物質援助或許有限，但是仍然可以降低中國需要提供的水平。
但這三組雙邊關係距離三邊聯盟的高度仍然遙遠。中、俄、朝三方各自存在獨立的戰略訴求和考量，並不願為他人作嫁被綁上別國的戰車。例如，俄羅斯對台海危機的態度始終曖昧不明，不願為中國的統一背上共同防禦的負擔。而中朝友好同盟互助條約雖然有共同防禦的條款，但是在朝鮮「有事」的情況下，中國將會採取的反應策略仍然未知。冷戰期間中俄朝三方具有共同的戰略威脅感知，但是由於中蘇分裂、朝鮮平衡對沖以及三國之間的戰略互疑尚無法形成三方戰略協同。今天三國的戰略訴求各異、目標互有矛盾、採取的應對方式更是天差地別，這是導致三國無法形成多邊政策協調的根本原因。
儘管中俄朝目前擁有所謂的共同敵人，他們的威脅感知存在細微但是重大的差別。俄羅斯視北約東擴為心腹大患，但是中國的目標更多集中於與之進行大國戰略競爭的美國，對歐洲——包括歐洲的北約成員國仍然存在經濟合作以及政治交好的訴求。朝鮮的主要目標是美國和韓國，但是中國對韓國的尹錫悅政府仍然存在懷柔羈縻的強烈意願。中國需要的是視中國為領袖的東北亞，以及同中國保持友好關係的歐洲，這是中國同朝鮮以及俄羅斯最根本的差別，也是三方很難形成軸心國的核心原因。
孫韻
孫韻是美國智庫史汀生中心東亞項目共同主任，中國項目主任，布魯金斯客座研究員
編者按：這是孫韻為美國之音撰寫的評論文章。這篇特約評論不代表美國之音的觀點。轉載者請註明來自美國之音或者VO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