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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篩一千份簡歷,忽然就看清了自己

1000多年前,唐代書生朱慶餘趕考,交完卷子不安心,寫了首詩給水部郎中張籍,就是那個「恨不相逢未嫁時」的張籍,想打探結果。

一句「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讓小朱既得到張大人的力薦,中了進士,還成功躋身《唐詩三百首》,堪稱性價比極高的求職「個人自述」。

當代伯樂已高度職業化,他們叫HR,中文是人力資源(管理人員),滑鼠一點,確認鍵一敲,可能決定一個人去往何方。

在我樸素的印象中,HR應當識人無數,老練狠辣,有最亮的眼、最快的手和高度資訊化的腦子。然而最近,我接觸到的一批HR,形象稍具顛覆性。

他們是一群頭部網際網路企業人力部門的實習生,20歲出頭,仍是學生身份,主要負責篩簡歷。他們被多數時候更年長的求職者稱為「姐」「老師」,一邊試著「安放」他人,一邊發愁「安放」自己。

企業存亡、經濟冷暖、時代變遷……種種信號都藏在他們過手的簡歷中,可謂「春江水暖鴨先知」。他們面前,是論文登上頂級刊物的清華博士後、處於「食物鏈」底層的「雙非」文科女、空窗幾年的寶媽、人到中年突然下崗的父親……在每天閱讀的上千份簡歷中,他們看到了更真實、更複雜、更廣闊的世界。

             9月9日,海南省海口市,「海南學子『就』在海南」秋季招聘活動在海南大學、海南醫學院、海南熱帶海洋學院同步舉辦。

                                   9月9日,上海黃浦世博園,上海外灘大會·科技人才徵才會現場。

                    6月16日,浙江省金華市,80多家企業的HR參加金東區人力資源管理能力提升培訓班。

                                 6月1日,日本東京,一家保險公司對大學生進行網上面試。

大型網際網路企業的江湖名叫「大廠」。我的朋友艾瑞克一進去實習,就見識了精緻的飯菜、巨大的落地窗和閃亮的工牌。然而,「大廠」還有另一面,最忙的一個月,艾瑞克一周工作7天,每天12小時,面試20人,問固定的問題。他只想逃,覺得自己成了「嘴巴一張一合的機器」。

事實上,他可能稱不上「機器」,只是「零件」之一,實習生們待在一間辦公室里,沒有獨立的工位,共用一張大桌。

在「大廠實習界」,HR實習生被認為門檻最低,任何專業的學生,都可能在這裡完成「上岸」。據人社部統計,中國目前有大約1000萬HR,《2021人力資源從業者現狀調查》顯示,一半HR是其他職位轉型而來。

實習生大多扎堆在招聘方向,篩簡歷、聯繫面試,很難有機會接觸人力資源規劃、勞動關係管理等更專業的工作。他們中的一些也只想「鍍個金」,再趕往下一站。

北京大學某社科院系的李寧曾向搜尋引擎拋出問題:「本專業畢業之後能做什麼?」

答案顯示「HR」。

去「大廠」實習後,她說「干一行不愛一行,祛魅了」。

實習期,李寧有時候一天讀超過1000份簡歷,「篩選門檻和面試問題都是給定的」。沒有人想要轉正,「大廠」也沒有給這些HR實習生「轉正」的名額,但恰恰因為沒有「競爭」,同組6個年輕人,關係很好。

在她眼中,「大廠」被人們賦予的標籤一點點剝落,不像自媒體渲染的那麼殘酷,不會35歲就被裁掉,沒有忙到無法忍受,也沒有她幻想中的活力和創造力。李寧發現「大廠」也在科層制的邏輯下運轉。

「只是螺絲釘的位置不同,並不改變大家都是螺絲釘的本質。」

最新的預測顯示,2024年中國大學畢業生人數約1187萬人,同比增加29萬人,再創新高。其中,博士生12.58萬人,碩士生105.07萬人。這意味著,扣除專升本、研究生招生人數,2024年實際進入勞動力市場的高校畢業生人數大約在990萬人左右。

借朋友的眼睛,這千萬人在我面前變得具體起來。

艾瑞克負責招聘內容審核員工,求職者大多學歷較低,也有失業的中年人,他們是就業市場的「弱勢群體」。

因為本身來自「雙非」院校,艾瑞克看到簡歷里那些中年女性、大專生、冷門專業的「雙非」學生時,會「惺惺相惜」。沒有人知道他是實習生,和他說話時總是小心地帶著敬意,很多人不主動詢問薪資水平、合同細節,說什麼就聽什麼,不反問,不質疑。

「我會給他們一個機會,如果不是因為讀研,我也和他們一樣。」這是艾瑞克的心聲。他總是怕他們「吃虧」,會忍不住在溝通時多交代幾句,「擔心影響到他們的工作甚至家庭」。

還有些人,學歷不低,能力不差,履歷也光鮮,但因為家庭、年齡或中年被裁謀求轉型,「大家都不容易」。

比起艾瑞克,阿布面對的則堪稱「職場健兒」。

秋招簡歷,不少來自名校,阿布畢業於清華大學某工科系所,最擅長辨別「誇大技術能力」的求職者。他討厭他們的「眼高手低」「自命不凡」,但也佩服他們溝通時能主動出擊,講究策略,表達訴求。

事實上,阿布也是今年秋招大軍中的一員,也在接受審視和評判。他剛剛參加了一場筆試,發揮得不好,三道題只做出了一道。

在面試之前,所有求職者都是制式表格里的字符。李寧說,有的HR實習生還會在面試時故意用犀利的問題「考驗」求職者,他們清楚誰的簡歷在「故弄玄虛」,誰又「言過其實」。同時,這些實習生又和求職者共享著同一種焦慮,會因為看到優秀的履歷而感到自卑。

「今年太卷了。」有人說,本科生都很少見,研究生幾乎成為基本門檻。一些熱門的崗位如網際網路營運,一個名額會有上百人競爭。在「大廠」HR崗位實習後,艾瑞克更努力了,他正在學習數據化相關知識,增強競爭力。

也有人通過他人求職的經歷看到了「人生的更多可能性」,因而更放鬆,相信「再怎麼我也能養活自己」。正如阿布所說,別人的情況看得多了,對自己的定位就更清晰。

李寧仍在追尋工作的意義,我聽她滔滔不絕講著補救型與發展型社會政策的區別,一時陷入恍惚,在這個行業分工越來越細微的時代,那種在工作中實現自我價值的想像真的有可能實現嗎?還是說,大部分人都在與現實的交手中選擇先吃到麵包。

我又想到了開頭的那段千古佳話,詩誠然美得卓越,但詩背後那忐忑尋求答案的心情,從來都匍匐在地上。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中國青年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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