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有預謀的爆雷震驚世人。
9月28日晚，中國恆大集團在港交所發布公告稱，公司執行董事及董事會主席許家印先生因涉嫌違法犯罪，已被依法採取強制措施。
恆大財報顯示，恆大集團2021和2022年淨虧損 合計超8000億元。截至2022年12月31日，恆大集團總負債超2.4萬億元。
與此同時，許家印從恆大非法轉移了至少8600億資金！這些年許家印從恆大公帳上就公開拿走了超過2000億資金！
加上2023年7月17日恆大發布業績公告，並在其中列明了因其自身「會計處理變更」導致以前年度收入調減高達6643億元，許家印在港股上市企業恆大公開進行這麼大金額的財務造假，震驚了世人，震驚了國際投資者。
恆大超2萬億債務一夜之間爆雷，爆雷的同時，一個隱藏的推手同時也浮出水面。在爆雷前的三個月，作為第三方機構的普華永道還出具了無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
不僅如此，在此之前，普華永道已經連續十四年為恆大審計，公開可查的資料顯示，普華永道每年從恆大拿走的審計費是4000萬以上。
作為在中國獨占鰲頭的外資審計機構，幾乎占據中國同類業務的半壁江山，在近期的碧桂園、融創、上海電氣的暴雷中，普華永道都有審計合作業務，普華永道在這些大面積的暴雷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是個值得深究的問題。
爆雷前閃退
恆大和普華永道的故事要從當年的「四萬億」開始。
2008年3月，恆大衝刺香港上市。當時受美國次貸危機、內地信貸緊縮和房地產調控等因素的綜合影響，其最終於2008年3月20日終止了上市計劃。大量購入土地使得恆大積累下了巨額債務，本來恆大是希望通過上市來改變這一局面，但上市失敗一下子將恆大逼入了絕境，資金鍊岌岌可危。
就在許家印和恆大苦撐的時候，形勢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四萬億」投資計劃在2008年11月出台了。本來在房地產調控和反通脹政策下開發商只能苦苦煎熬，但四萬億開啟了當年最大規模的經濟刺激計劃，而且房地產調控政策同時出現了180度的逆轉，開發商終於迎來了自己的「救命稻草」。在這樣的局面下，前期擴張激進、風險高度積累的恆大成為了政策轉變的最大贏家之一。可以說，這樣的政策轉變在一定程度上是鼓勵了恆大的冒險行為。
在這樣的背景下，普華永道作為恆大財務顧問的角色出現，使恆大在香港最終實現了IPO的夢想。在普華永道助力下，恆大依託地產事業，開啟高歌猛進，並開始多元化商業之路，進入金融領域，染指金融牌照，幾乎完成了金融帝國的規劃。可以說，沒有專業人士的指導和規劃，出身於「車間主任」的許家印不可能有這麼大的氣魄和能量。與其說時代成就了許家印的過往，不如說時代的普華永道也脫不了干係。
有意思的是在2023年初，在恆大將要發布年報的前夜，普華永道被恆大系相關上市公司公告更換掉其負責的審計業務。
2023年1月16日，中國恆大、恆大物業和恆大汽車均發布更換核審計機構的公告，辭掉普華永道，同時，委聘上會柏誠會計事務所為新的審計機構。這意味著從2009年開始連續14年為恆大出具無保留意見的普華永道就此與恆大分手。
事實上，按照行業慣例，任何一家公司更換會計師事務所都非常謹慎，畢竟作為第三方的審計機構掌握公司很多秘密，除非萬不得已，一般不輕言更換。那麼恆大為什麼會換掉長期合作的審計師普華永道呢？這要從2021年爆出的恆大物業134億元被銀行劃扣一事說起。
據公告顯示，2020年12月28日至2021年08月02日期間，恆大物業的六家附屬公司（分別是金碧物業、金碧恆盈、金碧華府、恆大恆康、金碧世家和金碧恆康）通過銀行為多家第三方公司（作為被擔保方）融資提供該質押，相關的資金透過部分被擔保方及多家通道公司（扣除費用後）劃轉至中國恆大。結果，擔保期滿中國恆大無法償還，恆大物業的134億元的銀行質押存款被劃扣。
對投資者來說，普華永道來的失職是巨大的災難，也因此於2021年10月和2022年8月兩次被香港財務匯報局調查。最終，普華永道被辭退。
卸磨殺驢恆大汽車
除此之外，更為嚴重的是——辭任恆大汽車業務後，普華永道才顯示出「專業水準」。也就是說——在被恆大系的恆大汽車辭掉審計業務後，普華永道反而指出其問題嚴重所在。
恆大汽車在2023年年初辭退普華永道時，給出的理由是普華永道就恆大汽車持續經營編制基礎及相關披露影響的評估，資產的減值評估要求額外的審計工作及程序，雙方對工作範圍及時間表未能達成一致。翻譯一下應該說，恆大汽車步子邁的太大，普華永道作為裱糊匠已經補不了恆大汽車的窟窿，或者為了補恆大汽車的大窟窿，恆大汽車沒有給出更多的服務費用。
作為恆大3家上市公司多年的御用審計機構，普華永道被辭退當日轉而「義正詞嚴」地羅列了8大事項，提醒投資者與債權人關注恆大汽車風險。這8大事項也成為恆大汽車的8宗罪。分別為：（1）表外理財、表外負債和未披露存款質押安排；（2）管理層應提供借款條款，包括交叉違約條款情況；（3）持續經營編制基礎及相關披露的影響，現金流預測、計劃及依據；（4）應提供物業及固定資產可回收價值的支持性資料；（5）土地使用權存在被收回的風險；（6）汽車板塊涉及的研發資本化及長期資產的減值；（7）未提供合併報表各會計科目明細資料及報表附註資料；（8）房地產收入確認的資料，應收款項信用減值，關聯方清單及關聯交易。
這8大事項對於外界和投資者來說，這是普華永道對恆大的臨別「贈言」，代表著外部審計機構對恆大系的態度與看法，而這些態度與看法本應是在審計報告中得以確認與披露的非常具體的會計問題，更直白點說，普華永道一直都知道這些問題而隱而不言，那是因為有利益驅使。
第二個原因，普華永道在8大事項中多次提及地產物業，這就涉及到究竟什麼是恆大汽車主業的本質問題。如果從股票名稱上看，這必然是一家新能源汽車公司。而實際上，根據2022年報，其汽車業務營收只有1.34億元；養生、醫療美容、租金營收高達38.23億元。
實際上，是上市公司「恆大汽車」以汽車業務的開展為理由，行在全國各地行拿地之實，但是，這才是這家上市公司出現巨額虧損的直接原因。直白點說，恆大汽車其實並不是真正的造車，而是以汽車為名，經營其它業務，這是真正的「掛羊頭，賣狗肉」。
在過去的2022年度，恆馳5車型總計交付320輛車，汽車銷售營收僅僅為6034萬元，平均每輛車售價在18.86萬元。恆馳5在2023年5月又恢復生產，在今年5月底交付超過1000輛。
在2020年度，恆大新能源汽車貢獻了1.88億的營收。股價在當年度從7.17港元每股，漲至30.2港元每股，漲幅321%；到了2021年度更瘋狂，新能源汽車雖只貢獻0.72億的營收，股價卻達到歷史最高點72.45港元，漲幅140%。從2020年躋身新能源概念股，前後兩年時間，股價以最高點計算，實際暴漲910%，市值一度逼近8000億港元。
回到最初，普華永道之前為什麼保持沉默？以後誰還敢聘請這樣的審計機構？這是給自己挖坑還是給自己做廣告？
問題來了，最重要的是作為第三方的審計機構應該承擔什麼樣的責任？
安達信的啟示？
關於審計機構在資本市場的責任的案例，美國安達信破產似乎是很好的例子。
在安然事件中，由於涉嫌參與詐欺，花旗集團、摩根大通、美洲銀行等一眾仲介機構被判向安然投資者支付20億、22億和6900萬美元的賠償金。
美國安然公司因財務造假股票從道瓊斯工業平均指數摘牌，公司停止交易。會計事務所安達信，也因幫助安然公司財務造假被判處妨礙司法公正罪，宣告破產；安然公司CEO被判刑24年，罰款4,500萬美元，財務造假的策劃者被判6年徒刑罰款2,380萬美元，公司創始人因去世免予刑事處罰，仍然被處以1,200萬美元的罰款；受損失的投資者通過集體訴訟獲得71億美元的賠償金，摩根大通、花旗銀行、美洲銀行分別向受害者支付22億美元和21億美元和6,900萬美元的賠償罰款
2000年初的安然事件之後，財報詐欺是美國投資者最忌諱的違規行為，也是監管者重罰的對象。按照由安然事件直接促成的《塞班斯法案》，此類案件中個人賠款最多500萬美元，公司賠款最多2500萬美元，相關人員還將面對10-25年的刑事處罰。
對中國的資本市場來說，中國新頒布的《證券法》第2條第4款新增「長臂管轄權」，規定：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外的證券發行和交易活動，擾亂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市場秩序，損害境內投資者合法權益的，依照本法有關規定處理，並追究法律責任。
事實上，雖然法律有規定，但這種對投資者的損害要如何具體認定還存在許多不確定性，而且就算認定，最高罰金也只有2000萬元人民幣。
但最近，情況正在發生變化。
強化「看門人」責任
近些年，中國的資本市場監管部門和司法機構也開始重視此類問題。
有安達信破產在先的教訓，國內監管機構監管部門對證券公司、會計師事務所的案件表明，第三方機構作為資本市場看門人的責任正在得到強化。
2020年12月30日，聞名債券市場的「五洋債」欺詐案一審宣判。浙江省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就債券持有人起訴五洋建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陳志樟、德邦證券股份有限公司、大信會計師事務所、上海市錦天城律師事務所、大公國際資信評估有限公司證券虛假陳述責任糾紛案件作出一審判決。
杭州中院認為，陳志樟、德邦證券、大信會計對葉春芳、陳正威等原告共計4.94億元債務本息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對王放、孔令嚴等原告對五洋建設享有總計2.47億元債務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大公國際和錦天城律所分別承擔10%範圍內和5%範圍內連帶責任。
幾乎同時，2020年11月27日，證監會對永城煤電控股集團有限公司及希格瑪會計師事務所涉嫌債券違法行為立案調查。證監會表示，將與相關金融管理部門密切協同，按照國務院金融委「零容忍」的工作要求，依據《證券法》等法律法規嚴肅查處相關違法違規行為，保護投資人合法權益，推動債券市場健康穩定發展。
新《證券法》確實強化了對證券虛假陳述違法行為的有關法律責任。多起案件的意義在於規範證券發行和交易行為，樹立資本市場「看門人」敬畏法律、尊重市場的意識，保護中小投資者的合法權益。
對普華永道和恆大來說，恆大的這一天已經來臨，針對普華永道的監管可能還正在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