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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窗:捐血可以積分入學,她爸獻得頭暈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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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地孩子想在當地上學得靠積分?

前段時間,浙江金華武義縣一則有關積分入學的通知引發關注。根據網上截圖顯示,外地戶籍孩子想在當地上小學,得按照積分制從高到低擇優錄取。而積分的獲取,除了居住年限越久積分越高外,還可以通過無償捐血、志願者服務、捐款等方式增加積分。其中,捐血每100ml得2分,最高可通過捐血得30分;向慈善機構捐滿1000元得2分,上限可得20分。

據媒體報導,該情況屬實。武義縣教育局稱,捐血只是其中一種積分辦法,家長還可以通過見義勇為、辦理營業執照等方式增加積分。武義縣行政服務中心回應媒體稱,積分高的家長可以優先選擇到理想的學校,即使沒有積分也不影響子女上學,只是無法優先選到理想的學校。

實際上,全國不少地方都有類似的新市民積分制度,也大都包括了「積分制入學」等規定,如杭州、中山、廣州、東莞蘇州成都、廈門、上海,等等。積分制入學為非戶籍人口,也就是流動人口子女提供了入讀公立學校的機會,是不用買房、設籍也能上學的另一種途徑。但在許多普通務工人員眼裡,積分入學並非易事。

有網友稱,「積分入學,終究是一場豪賭」。在超大城市及新一線城市,流動人口規模龐大,要想成功入讀公立學校,他們需要跨過道道門檻。大多數積分制入學城市,是結合可供學位數量和積分值高低排名確定入學資格,並不是申請就一定能成功。

「上學難」仍是隨遷子女面臨的一個現狀。「如果說我當時就差了幾分,我知道做志願者或是捐血能加分的話,我可能也會去做。」在上海的異鄉人郭曉棠看來,相較於其他加分項,「捐血」的成本低、難度低,是更為快速的加分選擇。

捐血換分

「小孩上個學真難。」李梅說。連續好幾個月,她都在為女兒的入學積分發愁。

2014年,李梅和丈夫從安徽老家來到常州武進區務工。他們在常州開了家賣膠的小店,偶爾做些手作,一晃就是7年。

去年年底,女兒到了要上小學的年紀,李梅才從老鄉那聽說,外地小孩在當地上學得靠積分。此前,對於什麼是「積分入學」,她並不了解。

按照李梅所在的常州市武進區流動人口子女積分入學管理實施細則,非戶籍生要想在當地入讀公立學校,根據填報志願及申請人的積分排名,從高到低競爭公立學校入學名額。每年的積分入學名額有數量限制,入學成功率取決於志願和積分值高低,如果分數低,則可能面臨「落榜」風險。

具體多少分才能成功入學,李梅並不知道,只覺得在當地無房產、無戶口、無熟人,又只有初中學歷的他們並沒有競爭力。她害怕孩子會因為自己的分數,而被擋在學校的圍牆之外。

得知無償捐血可以加分後,他們沒有猶豫。李梅貧血,那3分是丈夫換來的。那次,丈夫獻了400ml,回家後頭暈眼花。3分並不多,但只要有加分的機會,他們都想抓住。

大多數情況下,積分由基礎分、加分項和減分項三部分構成。捐血只是加分項之一。以李梅所在的武進區為例,加分項還包括投資納稅、志願服務、獎項表彰等,最高可通過捐血和機採血小板得50分。

對李梅來說,他們得知上學需要積分的時候,距離報名時間只剩下幾個月。因此,捐血成了他們更為快速的加分選擇。

李梅並不是想讓女兒上什麼名校。在填報志願申請時,他們參考往年的錄取公示,儘可能避開高分學校。她說,只希望女兒能在自己身邊,「有學上就行,也沒指望上多好的學校。」直到收到女兒的入學錄取結果,她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下。

在以分值高低排序錄取的規定中,有的時候,分值相差一分,排名會差數十名。積分的分數越高,「入圍」理想學校的機率就越大。所以,能加分的方式,蔡駿都儘可能去辦理。

「想著能加分就趕緊去獻了(血)。」蔡駿告訴南風窗,在他所在地,捐血300ml能加2分,每次捐血需間隔半年,他通過捐血一共獲得了4分。

想著能加分,蔡駿獻了兩次血

2007年,蔡駿從老家廣西來到廣東。起初,繁華都市只是他打拼事業的中轉站,他未曾想過之後會定居於此。直到2017年,蔡駿迎來了人生的第一個孩子,他的想法隨之改變。

相較於老家,這座城市能提供更優質的教育。蔡駿希望盡己所能,讓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也是那個時候,他開始關注當地的積分政策。

他了解到,在當地,積分的使用場景不僅限於上學,還可以用來設籍。要想孩子在當地上學,可以通過積分入學和入戶入學兩種方式。

積分入學,一次申請只能解決小學或初中的單個入學問題,不能一次性解決入學問題,也不保證成功率。若積分入學不成功,不影響非戶籍生自願入讀當地民辦學校。但入讀民辦學校意味著更昂貴的學費,這也加重了家長的負擔。而只要成功設籍,子女就可以獲得公立學校的入學資格。

「如果讀不了公辦,民辦費用又太高,回鄉下的話,又要和孩子分居兩地,但我不想小孩做留守兒童。」蔡駿意識到,想讓孩子留在大城市上一所理想的公立學校,就得卷積分。

為了更穩當地勝出,蔡駿渴望拿到戶口。他找了機構代辦證書加分、捐血,甚至背上了房貸。

一份面向家長的考卷

去年,蔡駿買了房。

每月5000元的房貸對他來說「算是不小的壓力」。但房貸換來的20分,能為積分答卷添上漂亮一筆。此外,他還花錢找機構辦理了兩個專利證書,又獻了血,「就是為了能加上分,哪怕多一分也是多一點希望,都是為了孩子最後能上學」。

在這場積分的高低排序里,考驗的是家長們的實際條件和個人素質。

他們要麼得靠穩定的居住、就業,以及學歷能力取勝;要麼支付更多的金錢,找相關機構進行更多培訓,拿更多的證書、花時間做志願服務、捐血等等,以各種方式加分。

安徽馬鞍山人郭曉棠在上海工作了十餘年。在這兒,她和高中的老同學重逢,並組建了新的家庭。懷孕後,她開始留意上海的居住證積分指標體系。

在現有的積分制入學規定中,居住證通常是決定隨遷子女是否可入讀公立學校的重要條件之一。一些特大城市,會在居住證基礎上加其他條件,要求居住年限、社保年限等。例如在上海,要想孩子入讀公立學校,得在上海工作、居住,持有《上海市居住證》,並在當地交滿6個月社保。若沒有居住證,則無法正常入學或無法取得學籍。

郭曉棠很早就辦理了居住證。對於沒有上海戶籍、沒有房產的她而言,120分是道檻。只要居住證積分達到120分,非滬籍孩子就能獲得公辦小學的入學資格。若未達到120分,只能統籌安排極少數公立學校和少部分資源相對較弱的民辦學校。

在現行的《上海市居住證》積分指標體系中,申請人年齡小於43周歲(含43歲)可積年齡指標最高分值30分,取得大學本科學歷和學士學位,積90分。如此一來,就有120分。

實際上,在這樣的流動人口積分管理計分標準里,要想獲得更高的積分,更要求父母是高技能、高學歷的人才。相較於「大學本科學歷+學士學位」的90分,只取得大學本科學歷而沒獲得學位的人,只積60分,比前者減少了30分。而像郭曉棠這樣取得大專(高職)學歷的人,積50分。

務工父母的年齡同樣成為影響分數高低的一環:持證人年齡在56—60周歲,積5分,年齡每減少1歲,積分增加2分。這意味著,43歲將會成為積分的分水嶺,44歲減1分,45歲減2分,往後每增長一歲減2分。

郭曉棠計算過自己的分數。如果不做其他努力,按照常規進行下去,直到女兒上學那年,她的積分仍然達不到標準。她得靠專業技術職稱、繳納職工社保或提升學歷等方式,填補學歷差距帶來的分數缺口。

「假設我要在上海待很久,將來我年紀越來越大,年齡分會越來越少。把學位證書考出來,不管將來有什麼樣的變數,哪怕不工作了,(依靠)社保之類,也是能到120分的。」在當時不急著用積分的郭曉棠看來,提升學歷並拿到學位證書,是最適合自己的高性價比積分方案——費用低,一勞永逸。

但這樣的方案實施起來談不上容易。1991年出生的郭曉棠說,那「是被學習支配的恐懼」。

作為「十年不碰書的文科生」,她報考了工商管理類專業,「要考的是英語、數學和政治,數學已經基本上全忘光了」。忐忑不安貫穿了她整個備考和就讀階段。備考階段,她害怕升學失敗。成考專升本後,她又擔心無法順利畢業而錯失學位。

每天,下班回家吃過晚飯後,時針就已指向8點。她得打開英語培訓班的課程回放,補上白天因上班落下的課程,等到課程結束就已經晚上10點。之後,她還要再背會單詞或進行其他內容的學習,「就是沒有任何的休閒娛樂,都要到十一二點才能睡覺」。

當事情堆在一起的時候,她恨不得把時間掰成幾瓣用。實在來不及跟課時,開車上下班的那一個小時也會被用來聽課,「連聽音樂的快樂都靠邊了」。最終,郭曉棠以錄取分數線兩倍的分數順利入學,也順利取得了學位證書。

回看自己那三年的學習經歷,她偶爾會和丈夫開玩笑說,「要是早知道,根本不會生小孩,兩個人的話,快樂得起飛」。

隱形成本

有好幾次,看著備考資料上密密麻麻的字,鄭瀟瀟都想放棄。「下班回到家吃完飯都9點多了,就想躺著玩手機不想看書。」但一想到,積分不夠指向的後果是孩子得回農村,她只能咬牙堅持。

早在幾年前,華南某市務工的鄭瀟瀟就在為積分做準備。她也曾為了讓孩子更順利入讀公立學校而想過在當地入戶。

在當時,具有高級職稱可以職稱入戶,不需要考慮學歷。為此,她拿到了中級茶藝師執業資格證書。但後來,政策變化,茶藝師證不再能用來入戶,她的茶藝師證就此作罷,沒再進一步提升。

鄭瀟瀟還參加過計算機軟考。如果能順利獲得一個中級職稱,再加6個月社保,也可以入戶。她共報考了兩次,第二次還花35000元報名了「軟考」培訓班,但都沒能通過。入戶無望,鄭瀟瀟決定嘗試積分入學。

無論是入戶,還是入學,居住證都是她面臨的第一道門檻。看似簡單的居住證,在一些地區也可能成為外來務工人員的絆腳石。居住證需要獲取租房合同辦理。一方面,一些群租的人不一定能有租房合同,而另一方面,有的人像鄭瀟瀟這樣租住商辦公寓,「辦的居住證不能用於積分入學」。後來,她是借了朋友的合同去辦理的居住證。

對鄭瀟瀟而言,為了讓孩子積分入學讀上公立學校,得付出不菲的隱形成本。

首先,要想熟知各類加分項,獲得更高的分值,就得付出一定成本。不同城市的積分管理細則不同,甚至一些城市內每個區的積分入學申請時間和方式也會有所差異,學位也不一樣。

到不同的地方,家長們得適應不同的政策,確認好相應條件和所需材料,這是屬於外地人口的「艱難」。因此,不少對於加分細則一頭霧水的人會找機構進行指導加分。

同時,積分入學分為幼升小和小升初,幼升小成功通過積分入學的篩選後,小升初還得再次參加積分入學。而每年的錄取分數線不一,誰也不知道今年的分數線如何變化,更不知道手上的分數能否過線。因而,家長們只希望分數越高越好。

之前,鄭瀟瀟也聽說可以找機構幫忙辦理專利證書,能加十來二十分,「但是費錢」。為了省下一筆費用,鄭瀟瀟沒有諮詢機構。在她看來,按照往年的分數線,現有的196分,她能毫無壓力入圍家對面的那所學校。

但今年,意料之外的激烈競爭,讓她與近在咫尺的學校失之交臂,更跌出了第一志願填報的三所學校,孩子被分配到了距離家30公里外的學校。

在自我摸索中,她不知道在當地捐血可以加分,在上傳資料申請時,更是遺漏了一個高級技術證書。

「捶心肝都彌補不了的。」鄭瀟瀟說,忘傳的高級技術證書有10分。若補上那10分,她能勉強擠上距離家附近6公里的學校。

回想起那段經歷,鄭瀟瀟仍不斷嘆息,「主要是我們是處於社會比較底層的」。她看到身邊的領導,他們並不需要這樣「擠破腦袋」,而是直接將孩子送去私立學校,「我們根本上不起」。

在她看來,「積分入學(去的)本來就是人家挑剩的學校」,只可惜她仍沒能擠進去。後來,她「托關係」把孩子塞進了家對面的學校。為了讓孩子讀上公立學校,她前前後後花了近10萬。

不止一個人感受到積分入學的激烈。去年,雖然買了房、增加了積分,但蔡駿走「積分入戶」還是沒能成功,差了20多分。今年申請積分入學時,他就發現,可填報的學校「比去年少了好幾間」,包括他最理想的那所學校也沒有積分入學名額。「沒有好的學校選,只能就近原則,選接送方便的小學。」蔡駿說。

先前為入戶準備的材料讓他擁有了不錯的分數。結果公示,孩子被第一志願填報的學校錄取了,是一所距家1.5公里的公辦小學,「最終能上到公辦也可以了」。

今年,蔡駿繼續申請了積分入戶,並成功入圍。接下來,小孩子上初中的問題算是得到了解決。他不再需要像之前那樣重走積分入學的路。

郭曉棠的女兒也順利進了距離他們家不到1公里的學校。關於未來,她還沒有細緻規劃,只是知道,自己並不屬於這座工作了十餘年的城市。對她而言,在上海買房是一種「奢望」,他們沒有能力支撐自己在這個地方安居樂業。

現在,郭曉棠一家三口和妹妹合租住在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房子50多平方米,一個月房租5000元,他們承擔3000元。除此之外,他們還有老家的房貸,每月近4000元。但女兒在慢慢長大,很快她會需要一間自己的房間,在上海的房租將會成為壓在他們身上的另一塊巨石。

但他們還不能離開,為了工作,也為了孩子的教育,「就先在上海,等到哪一年被淘汰了,我們就回去」。

郭曉棠看過一些孩子留在老家上學,「就算教育上有辦法解決,情感上也不行」。但凡有機會選擇,她都不願讓孩子成為留守兒童。

「所以有些事對別人來說沒必要,對我們來說很難,我們也還是要去做。」她說。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南風窗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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