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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聲帶·瘋狂老張: 大中國容不下的小歌手

解說:張弓,網名「瘋狂老張」,來自中國的一名原創歌手。老張其實不老,1993年生人。2023年5月,剛滿而立之年的他背著吉他,帶著父母、妻子和年幼的女兒踏上偷渡美國的道路。

從我孩子上一年級吧,也就是大概這個時候,我有了想離開中國的這個念頭。

我們生活在山東,它是一個非常非常地擁護他們(共產黨)的一個省啊。我女兒從上一年級就發現,老師會經常讓她那么小的孩子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校長走在校園裡,看到小朋友們就說:你哪一班的呀?來給我背一下這個價值觀。你不會背,就扣你們班的分。我也是從事教育行業。我不想讓我的孩子在這麼一個環境下去成長。

厄運的開始

解說:在中國時,張弓創辦了自己的吉他學校,事業蒸蒸日上。新冠疫情期間,他在網上發布了一首名叫《圍》的原創歌曲。厄運從此開始。

當時寫《圍》的一個初衷,就是我走到大街上,所有的小區,所有的門都用鐵皮給焊起來了,基本上沒有一個小區不被焊起來的。上網看了看,整個中國基本都是這個狀態,當時腦子裡邊就一直就一個「圍」。

現在21世紀了,還會有一個這麼龐大的一個國家,能把十幾億人全部都封閉起來。而且所有人都這麼地聽話,沒有絲毫地反抗。對我來講這就是徹底的失望。

我寫《圍》這首歌寫得是最快的,我覺得這都不像是我寫的。

圍住了山,圍住了水,圍住了天空和太陽。

圍住了牛,圍住了羊,圍住了收穫與糧倉。

圍住了城,圍住了鄉,圍住了繁華和荒涼。

圍的盡頭有一把槍。

寫完這第一段之後,後面自然而然全部都來了,一直到最後一個字都沒有改過,我寫這首歌也就十幾分鐘。

記者:圍的盡頭是一把槍是什麼意思?

我想大家都應該明白吧。在中國,槍在誰手裡,誰有權力擁有槍呢?至少你得是個黨員吧。這就是圍的盡頭有一把槍。

後面還有一段,講的已經不只是說鐵皮圍到的東西了。所有的思想都被他們圍起來。所有你的這種想法,你的這種思想,你的這種追求自由的意識……

我這首歌前兩段是「圍的盡頭是槍」,後兩段是「旗」。旗是什麼旗呢?就是那塊紅色的大旗嘛。

《圍》這首歌當時微信視頻號發上去7個小時,轉發量就20多萬。接著就沒有了。此連結已失效,然後就打不開了。我就開始收到各種的私信,又是要殺我全家的,又是勸我去自首的,又是幹嘛的。很多人開始恐嚇我。當然也有非常非常多的評論是,老張太牛了,這首歌太喜歡了。

這個《圍》火了之後,他們拿很大的垃圾桶把我的車給圍住了,擺了兩層,車在中間,好有工匠精神。每個垃圾桶都挺重的,我自己都把它一個一個拉開了,至少得有三、四十個垃圾桶吧。

解說:更大的麻煩還在後面。

那天早上騎著摩托車正要去學校的時候,他們有人給我打電話。我本來以為他們是來學校報名學吉他的。然後他們說,我們是警局的。有四個人,還是三個人,我想不起來了。

他們說跟你了解點情況,跟我們回去配合一下,然後他們就把我帶走了。到了他們那裡,他就拿個A4紙,我估計至少得有7、80張吧,全是手機還有電腦的截圖,列印出來。

《圍》那首歌當時在國內是7個小時就被封了,但是就是這7個小時裡,有人把它錄屏發到外網,推特、YouTube。因為在外邊轉發量比較高,他們就去找我。國保還是叫國安啊,下的指令,到省裡面,省裡面直接給咱們縣打的電話。

我早上8點多到那兒的,出來的時候是下午2、3點。把我的YouTube、推特還是翻牆軟體都刪除了。刪除完之後,拍了很多照片,讓我第二天早上再去簽一個認罪認罰書。

我來自草根

解說:張弓來自中國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家庭。

我出生在河南許昌的一個小村子,我爸爸媽媽都是農民。我小的時候,我父親和我媽媽兩個人磨豆腐。早上我爸爸會騎自行車,去幾十公里外的縣城賣豆腐。

後來我上小學,我媽媽就去南方鞋廠打工了。我爸爸買了輛摩托三輪車,跑著收廢品,做了很多年。一直到06年的時候,他們就去了山東。那個時候我們附近有非常多的人去山東賣蔥花油餅。我爸爸媽媽也去學著做生意了。

解說:他14歲輟學,離開老家,第一份工作是到山東濱州霑化縣的工地上「搬磚」。

霑化縣這個縣城它是非常非常窮的,整個濱州市最窮的一個縣城了,基本沒有什麼高樓的。我們在那裡租的房子也都是土房子。但是我在的那個工地是一個霑化縣的縣府。非常非常的氣派,有13層樓。

縣府的正面,一個非常大的一個廣場,把那裡的房子全都推平了,做了一個廣場,上面還有直升機的停機位。那個時候應該是07或者08年吧。我在那裡負責做玻璃幕牆,在吊籃上高空作業。

解說:他也跟著父母賣過幾年油餅。

一天也就能賣個七、八十塊錢,賺個二、三十塊錢。城管只要開著車一來,我們所有在路邊推著三輪車賣肉夾饃的、賣里肌肉餅的、賣山東雜糧煎餅的就推著車跑。他們會搶東西。他裝到車上之後拉走。你需要去他的城管大隊去取。怎麼取呢?一樣東西5塊錢,不給你開票的。我媽媽爸爸在賣油餅賣了十五、六年,一直都是這麼一個狀態,沒有改變過。

悲苦打工人

我當時不想賣油餅,我都去工廠去上班了。我上了2、3天的班,沒有拿到工資。我和老闆幹了一仗,就走了。其實我在中國幹過十幾份工作,沒有一個給我發(工資),只有送申通快遞的時候拿到工資,其它沒有一個拿到工資。

現在中國的就業環境,我所了解到的,就說我老家河南,其實更多的還都是押一付一。你第一個月的工資是不可能發給你的。第一個月的工資是我要押起來,而且我不會給你任何的福利,保險什麼的都沒有。這就是最基層的打工人的一個現狀。

我父親21年的工資、22年的工資,在工地上干,到現在都沒有發。前天晚上的時候,他還剛給國內他那老闆打電話,2萬多塊錢到現在都沒有發的。

去年中國過農曆新年的時候,我不是回家了嘛。那個縣政府的門口每天都六、七撥人,每一撥都好幾百人,都是去要錢的,其中就有我的親戚。他們就是在我們縣城裡邊的一些工廠打工,基本上就三個月一發工資。說是押一個月其實一直押,有的押三個月,有的押半年。

解說:已故中國前總理李克強說,中國有六億人每個月的收入也就1000元。張弓深以為然。

我覺得非常非常地相信這句話,而且我覺得可能真實的數字應該比這個還多。

創業時代

解說:張弓自嘲說,他從小是個壞孩子,經常逃課。中學時,他偷了外婆80塊錢,買了人生中第一把吉他,從此開始苦練琴藝。賣油餅時,他認識了一位琴行的老闆,開始靠教吉他謀生,後來創辦了自己的藝術學校。

剛創業的時候其實也是挺困難,剛結完婚,生完孩子。我爸爸就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了,家裡邊一共連零帶整一共有2萬7000塊錢。我們全家的積蓄啊。我爸就說,留1000塊錢給我,你拿著這2萬6000塊錢。

解說:張弓是幸運的。學校成功了,規模越做越大,教過的學生有上千名。

從15年到20年有五年時間,我換了五個地方,一次比一次大,最多的時候我有兩家學校。當然你想在中國開一所學校的話,特別是註冊完民辦教育之後,他是有非常多的條條框框的。每一周都要交很多很多的資料。

他們還要求你必須成立黨支部,每個月要開一次黨代會,哪有黨員?我雇的員工都沒有黨員,你開什麼黨員會?那不行。你的屋裡邊必須貼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那一套東西全部都貼上,少一樣就不行,但是我的學校從來沒有貼過。

他們不想讓你過好

解說:經營學校期間,張弓認識了一位大哥,一個反賊的政治啟蒙由此開始。

他對我很好,50多歲。他會和我講很多關於中國政治、包括中國歷史。首先第一個就是六四。在這之前,我只是覺得不公平。我只是覺得具體到他們每一個執法人員上,或者是具體到什麼縣長、縣委書記,再往上就沒有那個意識,太遙遠了。

(我認為)上面的政策一定是為我們好的,上面一定是為我們著想,讓我們老百姓都能過得非常非常好。但是從15年往後,我自己去了解、去分析、去想為什麼是這樣的狀態。

我發現,他們其實不能讓你過得好,他們絕對不會讓你過得好。因為你過得好了之後,你的思想就會去想一些別的東西。如果每一個人每天都非常勞累,我得吃完上頓想著下頓,那我整天眼睛就盯著錢。我就要賺錢的,我要養活一家人的。

如果說一家人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我生病了醫院都免費給我看了,我孩子教育不用管,送到學校,想學啥都能學,他就會想我應該追求精神層面的這種滿足了。當所有人都去追求精神層面的時候呢,他就會反思很多東西。

出走

解說:張弓決定,他必須離開中國,而且是一家五口一起離開。

我出來之後肯定會發表一些觀點,還有我的一些音樂作品。這樣的話,我爸爸媽媽在家裡邊肯定會受到影響的。他們(警察)絕對會找我的爸爸媽媽的。所以我就不想把他們留在中國。那麼能滿足我這麼一個條件——我們一家五口人,我爸爸媽媽、我的愛人還有我的孩子能一起來美國,只有一個途徑,就是偷渡。

解說:披星戴月,日夜兼程,2023年6月,在經歷了困苦、恐懼和絕望後,張弓一家五口抵達美國。他說,用一個月的艱辛,換來餘生的自由和幸福,值得。

這個決定絕對是我最引以為傲的一個決定,而且是我做的最正確的一個決定。不光是對我,對我的孩子,甚至對我孩子的孩子,這都是最正確的一個決定。

你們為何恐懼?

解說:來到美國後,張弓發表了很多首在中國時不敢公開發表的歌曲。

寫《七級浮屠》的時候寫到「這片土地從不缺少勇敢的人」,當時我都是流著淚,哭著寫的。有太多太多的這種像新疆大火、孩子莫名死亡……把這些東西都唱進去。不管是什麼白紙運動啊,彭載舟啊,包括再早之前的雨傘(運動),這片土地一直都是有勇敢的人存在的。

解說:《七級浮屠》發布後,中國安全部門的越洋威脅隨之而至。

我來美國的時候給我打電話。他們說你是不是在外面發了一首歌叫《七級浮屠》啊?那首歌你寫的不行啊,你要是不刪後果很嚴重的。我說有多嚴重啊?他說你要是不刪,直接是刑事案件。

那個人很有意思,他說你那裡面還寫了一句「二百斤麥子十里山路不換肩」。(笑)我當時覺得這個人應該也是很了解這些情況,只不過是工作需要,他才給我打的這個電話。我拒絕了。我說不可能刪的,我不會刪的,然後電話就掛了。

第二天把我老婆的社交帳號,什麼嗶哩嗶哩、抖音啊、小紅書啊、微信啊,所有東西全封了。我的(帳號)是到第二天,所有東西全封了。到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國內搜張弓也都搜不出來。

解說:張弓問:「我只想唱我自己的歌。你們為何如此恐懼?」

我想把我所經歷的、我見到的、我聽說的這種悲慘的東西,發生在21世紀的中國,一次一次打破我認知的這些東西記錄下來。

如果有一天,中國的網絡防火牆全部都沒有了。如果到這一天的話,他們現在的這種執政黨、當局會不會也就沒有了呢?

如果有這麼一天的時候呢,大家會不會還能記得這些歌呢?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美國之音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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