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言論 > 正文

甘迺迪那句被傳的最廣、誤會最深的「名言」

弗里德曼專門寫了文章批駁他的總統,他說:「第一:作為一個自由主義者,我既不關心國家為我做了什麼,也不關心我為國家做了什麼;我只關心,我們每一個國民,通過國家和政府能做些什麼,並通過這些作為最終保衛我們的自由;第二:除了我們各自努力,並且一致認同的目標之外,我不承認任何國家自己的目標,這就是我們自由主義者的愛國主義。當一個國家用所謂的愛國主義和精神控制,調動起國民的能力形成一個假想的、一時的現代化國家的幻想,對不起,這個幻想終會破滅。」

不要問國家為你做了什麼……憑什麼不能問?

各位好,今天是國慶長假的第一天,我依然在啃那本講述美國近代史的書,《光榮與夢想》。

閱讀歷史的好處,就在於它能帶你回到歷史情景當中,區隊那些你所知曉的人和他們所說的話,產生一重別樣的體會。

比如甘迺迪這個人,很多人都知道,他在當年的就職演講中說過一句名言:「不要問國家為你做了什麼,要問你為國家做了什麼。」

這話初聽起來是一句正能量滿滿的愛國名言,在近年來的中文網際網路上,也被很多人所一再引用。

可是如果你了解甘迺迪這個人和美國這個國家,再系一咂摸,你又會覺得這話的味道怪怪的,它好像不像是肯迪尼在1961年的美國說的,倒像是希特勒在1936年的德國說的。

尤其是那個「不要問……」的句式——我想任何腦筋正常、又不懼怕甘迺迪總統權威的人,都本能的想問一句:憑什麼不能問啊?你不讓我問,我就不能問?當了美國總統就了不起啊?

你個美國總統,是老百姓選上去的啊,相當於人民的勤務員。一個餐館服務生能在上崗伊始,就對下館子的客人說「不要問本酒店會為你提供什麼菜品,先問問你能為本酒店花多少錢」麼?

所以這話如果直接按照我們所熟悉的那種愛國主義概念去理解,其實是很奇怪的。

而讀了《光榮與夢想》這本書,你就能理解,其實甘迺迪這話說的是有前後文的。

代表民主黨的甘迺迪是在1960年的大選中擊敗尼克森當選美國總統的,今天我們回看冷戰常常產生一種錯覺,覺得美國實力相比蘇聯強大,在冷戰期間應該壓著蘇聯打。但實際情況其實不是這樣的。二戰結束時,美國確實以其強大的軍事實力獨步全球,但是美國這個國家的體制,是不支持它長期維持一隻龐大的軍隊的。所以二戰結束後,美國立刻進行了一場幾乎「解散了美軍」的裁軍行動。而這就給了蘇聯在影響力上反超的機會,整個40年代末至50年代,無論是在軍力還是在與軍事高度相關的核武、航天技術上,蘇聯都呈現出一種迎頭趕上,甚至反超美國的架勢。蘇聯原子彈、氫彈成功爆炸、第一顆人造衛星、第一個進入太空的太空飛行員加加林……一系列成果讓美國人眼花繚亂。

而在地面上,蘇聯的態勢也不遑多讓,1956年匈牙利事件爆發,屯住在東歐的百萬蘇軍連續兩次對匈牙利展開真實並且成功的「1小時22分滅一國」的特殊軍事行動,以武力的方式掐滅了東歐的「非蘇化運動」。

而面對蘇聯的雷霆手段,美國人一是沒反應過來,而是反應過來了也不敢管。因為美國這個國家直到今天,依然是有著非常強烈的孤立主義情緒的,很多美國普通老百姓本能的都覺得,歐洲的事情就讓歐洲人操心去好了,我們參加二戰已經死了那麼多人,為什麼要再派小伙子們去彼岸參加與蘇聯的另一場殘酷戰爭呢?

你看這個情緒直到今天美國人依然存在,也是為了迎合這種情緒,川普在近期的發言中才會聲稱烏克蘭是一個「已經滅亡了的國家」,不值得美國納稅人掏錢去援助。

必須承認,這話的確說到了很多美國人心裡,很多美國人就是覺得,自己日子過好就行了,舊大陸的人遭遇什麼,與我無關,活該他們倒霉。

所以冷戰打到1961年這個節骨眼上,美國人其實有點懈怠、鬆勁兒。

他們不知道這場冷戰為何而打,甚至還要不要打下去——要不然就讓蘇聯人倡隨其志好了?我們關起門來依舊過自己歲月靜好的日子。

甘迺迪的就職發言,其實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做的。

他首先要回答的一個問題,就是美國人為什麼要如華盛頓在告別言說中所說的「付出暫時的代價」以實現大洋彼岸那邊的人們的利益。

甘迺迪說,今天的世界已經連為了一個整體,二戰的經驗已經告誡美國人,偏見、暴政、貧窮、疾病以及戰爭,這些東西只要仍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存在,它就會滋長蔓延,最終危害到所有嚮往自由幸福生活的人們的頭上。

因此美國人應該也必須為保衛自身的自由付出更多。

「這支火炬已經傳遞給新一代的美國人,他們出生在本世紀,經歷過戰爭的鍛鍊,接受了一個嚴峻、艱苦的和平時期的考驗,以我們繼承的古代傳統而自豪,而且不願目睹或容許權利逐步被褫奪。」

「對於那些住在布滿半個地球的茅舍和鄉村中、力求打破普遍貧困桎梏的人們,我們保證盡最大努力助其自救,不管需要多長時間。這並非因為我們希求得到他們的選票,而是由於那樣做是正確的。一個自由社會若不能幫助眾多的窮人,也就不能保全少數的富人。」

「現在那號角又再度召喚我們——不是號召我們肩起武器,雖然武器是我們所需要的;不是號召我們去作戰,雖然我們準備應戰;那是號召我們年復一年肩負起持久和勝敗未分的鬥爭,「在希望中歡樂,在患難中忍耐」;這是一場對抗人類公敵——暴政、貧困、疾病以及戰爭本身——的鬥爭。」

在大段的闡述了一個熱愛自由、不希望它受到侵害的公民組成的國家應當承擔怎樣的國際義務之後。甘迺迪最後才發出號召:

「在漫長的世界歷史中,只有少數幾代人在自由處於最危急的時刻被賦予保衛自由的責任。我不會推卸這一責任——我迎取這一責任。

我們為這一努力所奉獻的精力、信念和虔誠,將照亮我們的國家和所有為國效勞的人——而這火焰發出的光芒也定能照亮這個世界。」

而後才是那段最著名的話

「因此,我的美國同胞們,不要問你們的國家能為你們做些什麼,而要問你們能為你們的國家做些什麼。」

聯繫前文大段的鋪墊,你再看甘迺迪這最後一句話,你覺得他所說的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為國奉獻」麼?

不,甘迺迪這裡想號召美國民眾保衛的,是另一種東西——自由。

自由受到了威脅,少數人被賦予了挺身而出、保衛自由的責任。如果他們不主動去承擔這個責任,那麼或遲或早,他們自身的自由也將受到威脅,被取消掉。

所以公民有保衛自由的責任,自由和權利不是國家賜予你的,而是你要引導國家乃至整個世界走向的那個目的地。一個熱愛的自由和珍視自身權益的公民,不應當企盼那份自由和權益從天而降,而要自為。

所以——不要問國家為你(的自由)做了什麼,而要問你為國家(走向自由)做了什麼。

他是在呼籲他的美國同胞擺脫根深蒂固的孤立主義情緒,去積極的為這個世界的進步做點什麼。

這種呼籲,直到今天,依然值得很多人再聽一聽。

所以甘迺迪在演講最後說:「不論你們是美國公民還是這個世界的公民,你們應要求我們獻出我們同樣要求於你們的最大力量和犧牲。

問心無愧是我們唯一信賴的獎賞,歷史是我們行動的最終裁判,讓我們走向前去,引導我們所熱愛的國家。」

這個意思,表達的再明確不過了吧?

自由和文明,是一種逆熵,它需要崇尚它的人去做犧牲和奉獻,否則人類無法從被奴役的桎梏中被解救出來。

這樣一解讀,你是不是覺得甘迺迪的這句話聽上去順耳多了?

Freedom is not free,自由從不免費。或如傑斐遜所言:「自由之樹必然時常用愛國者和暴君的鮮血來澆灌。」

甘迺迪想說的,本來是這個意思。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在當時的語境下,美國社會精英其實大多聽得懂甘迺迪到底在說什麼。

但甘迺迪的上述發言,依然遭遇了一位「美國公知」的狂噴——那人是著名自由主義經濟學家彌爾頓·弗里德曼。

弗里德曼專門寫了文章批駁他的總統,他說:

「第一:作為一個自由主義者,我既不關心國家為我做了什麼,也不關心我為國家做了什麼;我只關心,我們每一個國民,通過國家和政府能做些什麼,並通過這些作為最終保衛我們的自由;

第二:除了我們各自努力,並且一致認同的目標之外,我不承認任何國家自己的目標,這就是我們自由主義者的愛國主義。當一個國家用所謂的愛國主義和精神控制,調動起國民的能力形成一個假想的、一時的現代化國家的幻想,對不起,這個幻想終會破滅。」

你看,弗里德曼顯然理解甘迺迪的「愛國的最終目的是保衛自由」的意思,但他依然抵制這種說法,他認為哪怕以「保衛自由」為號召,甘迺迪的發言依然近似一種煽動。而對於一個真正的自由主義者而言,一切以大義名分為由的煽動,都是終將幻滅的。

「除了我們各自努力,並且一致認同的目標之外,我不承認任何國家自己的目標,這就是我們自由主義者的愛國主義」。

而我覺得,弗里德曼的這段批駁,其實比肯迪尼的原文更有價值。

因為甘迺迪的演講是用於醫治美國自己根深蒂固的孤立主義頑疾的,

而弗里德曼的提醒,則適用於全世界。

國家是工具,而不是目的。每一個人在談愛國的時候,都應該問一問自己:我,能夠通過這個工具,做一點什麼有益於自己、同胞乃至世人共同自由和權益增進的事情。

如果你可以做到,

那麼恭喜你,

你方能說,你所擁有的,是一種屬於真正公民的、偉大的愛國主義。

責任編輯: 李安達  來源:忘川邊的但丁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tw.aboluowang.com/2024/1007/211194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