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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炎平|現代文明的DNA:從陳省身先生的臨終遺言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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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華裔美國數學家陳省身在臨終前告訴他的親密朋友和家人:"我要回希臘去了,那裡是數學的故鄉"。我有幸在中國攻讀碩士學位時聽過他感人至深的講演。他既愛中國也愛希臘。在中國傳統中,一個人在他去世後應該被埋葬在他的家鄉,但陳教授選擇了永遠與希臘在一起。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有些事物和理念超越了你的家鄉、你的文化、你的種族、你的國家、你的信仰。對我來說,這就是古希臘。"

這是林炎平博士2019年6月16日在史丹福大學古典學系畢業典禮上的講演中的一段。在那之後的2020年,他和友人冒著新冠肆虐的風險,踏上了聖經故地,但心心念念的,卻是在那裡探尋古希臘羅馬的蹤跡。於是有了這本新書:《以色列-約旦行:在聖經故鄉探尋古希臘羅馬》(壹嘉2024年7月版)。

8月10日的林炎平應邀來到加州,參加《以色列-約旦行》新書發布會。能容納百人的Cupertino圖書館最大的會議室座無虛席,而且,正如我們所預期的,讀者與作者之間的交流坦率激烈,思想火花飛濺。遺憾時間有限,很多問題不及展開,還有很多人未能獲得機會提問。特轉發林炎平博士這篇舊文,有興趣的讀者可以進一步了解他對於古希臘文明的見解。如果您想了解更多,可參看他的另一部著作:《我們頭上的燦爛星空》(浙江大學2010年版)。

本文為林炎平博士2019年6月16日在史丹福大學古典學系畢業典禮上的演講,中文由作者本人翻譯,英文原文從略。

現代文明的DNA

在史丹福大學古典學系畢業典禮上的講演

2019年6月16日

林炎平

我非常榮幸在這個偉大的大學和這個神奇的系做畢業典禮講演。

你們現在也許會懷疑今年系裡是否把講演者搞錯了,因為看起來他既不像希臘人,他的博士學位也和古典學無關。不錯,難道一個具有亞洲文化和冶金工程領域背景的人與古典學或古希臘有什麼關係嗎?

這樣的懷疑顯然是合理的。正是為了這些理由,今天我要告訴你們,古希臘和古羅馬文明對我們每個人都很重要,無論他是希臘人還是中國人,無論他的學科是古典學還是工程。原因很簡單,古典文明是我們現代文明的DNA。它對我們所有人都很重要,它屬於整個人類社會,從北到南,從西到東。

為了證明這一點,我帶給你一個令人興奮的東西例子:中國浙江大學剛剛贊助翻譯並出版了著名的世界級學者的一系列作品,約書亞·奧博(史丹福大學古典系主任)的書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就是他精彩的中譯本《民主與知識——古典雅典的創新與學習》。完成這項工作花了6年時間,期間我們有時覺得由於客觀環境而無法完成。但我們最終做到了。那麼,現在我們有了另一個類似於先前的問題:為什麼我們需要將古典研究和學術引入中國?

我將嘗試通過兩個有趣的視角提供答案,這兩個視角是:中國文化和工程。

自從我接觸到古希臘以來,我一直非常喜歡古希臘文明,我懷疑我的前世一定與此有某種聯繫。我記得一個關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國巴頓將軍的故事:他確信他曾經是古羅馬軍官,曾在2000年前在北非參加了羅馬人和迦太基人之間的戰爭。我不確定一個人是否可以擁有前世,但是當我2004年第一次訪問希臘時,我覺得它是如此似曾相識,以至於我肯定以前曾到此地。當然,我此前從未涉足。這種熟悉感可能來自我對希臘文明的認識和熱情。當然,如果巴頓的信念是現實的,那麼我也可能在2500年前在伯里克利時代就在古雅典。在他那著名的"葬禮演說"(公元前431年伯里克利的《在陣亡將士的葬禮上的演說》)中,我也許就在觀眾席上。誠然,我們不管過去是否和古希臘文明有聯繫,但只要我們熱愛自由和持有對自由的理念,那麼我們都是希臘人。

我不得不說,對古典文明的熱愛是沒有時間限制和地域邊界的。著名的華裔美國數學家陳省身在臨終前告訴他的親密朋友和家人:"我要回希臘去了,那裡是數學的故鄉"。我有幸在中國攻讀碩士學位時聽過他感人至深的講演。他既愛中國也愛希臘。在中國傳統中,一個人在他去世後應該被埋葬在他的家鄉,但陳教授選擇了永遠與希臘在一起。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有些事物和理念超越了你的家鄉、你的文化、你的種族、你的國家、你的信仰。對我來說,這就是古希臘。

類似這樣的經歷令我希望親身體驗西方,因為那裡是希臘文明得到繼承、發展和弘揚的地方。這就是我去加拿大的原因。我有幸獲得加拿大大學的贊助,得以前去攻讀博士。我一無所有地來到了加拿大蒙特婁,除了一張耗費了我父母一生積蓄的單程機票和口袋裡的60美元。

我對古希臘文明可以說是一見鍾情。拜倫勳爵的詩很好地表達了我的感情:

雅典的少女呵,

在我們分別以前,

把我的心,把我的心交還!

或者,既然它已經和我脫離,

留著它吧,把其餘的也拿去!

請聽一句我臨別前的誓語:

你是我的生命,我愛你。

也許你會問我為什麼這麼熱愛希臘。簡短的回答是:在黑暗中度過最長時間的人最熱愛陽光。

在災難性的人為的政治動盪期間,我父親因言獲罪被送到勞改營,而我被送到一個偏遠的山區小村莊去當農民。我的生活比驢更糟,而且由於父親的背景,我幾乎沒有希望離開那裡。它實際上是一個勞改營,另一個村莊有一位學生絕望而自殺。這是一個非常悲慘的時期,除非經歷,否則難以置信。我試著對我孩子談這些事情,他們無法理解。

後來,事情開始發生變化。我進入中國的大學後,第一次遭遇古希臘文明。那時年輕的學生們正在尋找答案:為什麼像中國這樣偉大民族居然會如此自虐。那是一個艱難的反省時期,我意識到中國在其悠久歷史中一再經歷這樣的災難。而且,不僅中國,在幾乎所有的人類歷史中,幾乎所有民族都遭受了基本相同的災難。但是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古希臘。

毋庸諱言,古希臘文明並不完美,因為它有奴隸,而婦女也沒有選票。但我們不應該因為其奴隸的存在和對婦女的歧視而貶損古希臘文明。理由很簡單,所有其它文明都有類似古希臘的問題,但古希臘所作出的貢獻卻獨一無二。

我們必須把歷史事件放在其當時的背景下進行評估,我們不能用今天的道德標準去衡量它們。如果我們不遵循這一原則,那總有一天我們都將被視為罪犯。我預測,在100年內,屠殺哺乳動物將是犯罪,更不用說食用它們了。

我們無需粉飾古希臘,但是,正是這個獨特的文明為我們提供了我們現在稱之為"現代"的理念。而它們正是我們現代文明的DNA。如果沒有它們,我們的現代文明將不復存在。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縱覽中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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