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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論紛飛:「他睡了習近平女兒 我聽到的」

—歐逸文 :習近平骨子裡就是「有錢的毛澤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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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如今的難題遠不只是經濟。鄧小平和同僚讓他們的國家走上改革開放的路之後過去了四十年,他的後繼者卻倒轉了頭,而且政治與文化皆然。對中國老百姓來說,開這種倒車會有多顛簸呢?打個比方,以前美國有邊境公地放領,假如國家從邊境撤離,會讓領地墾荒的人多麼心煩意亂?中國歐盟商會(European Union Chamber of Commerce)榮退主席伍德克(Joerg Wuttke)曾在中國生活三十多年,他告訴我:「中國永遠不缺東山再起的故事,但現在不是時候。「他回想以前在北京大學對一整屋子學生演講時:」我說,'你們當中有誰樂觀?'三分之一的人表示樂觀—意思是中國最好的大學有三分之二的人感到悲觀。有一種'我們在這兒幹嘛'的感覺。」

中共一步步掩蓋問題,不讓外國人檢查:企業資料與學術期刊的海外存取權受限,學者接獲警告莫要討論通貨緊縮,還有股票上市的情況—按照慣例律師要提醒客戶,法律會在《無須預先通知》的情況下改變,但現在有人叫他們取消這種慣例(他們要改用《不時》這個說法)。中共官方鼓勵外國企業與學者回返中國,但增修的「反間諜」法卻限制他們接觸各式各樣的信息,像是「關係國家安全和利益的文件、數據、資料、物品」。當局突襲檢查在中國歷史悠久的顧問公司,像是貝恩策略顧問公司(Bain&Company)與敏茲集團(Mintz Group)—這家盡職調查公司表示有五名中國籍員工遭到拘留。

流行文化、高雅文化與自主互動的餘地縮到針尖那么小。中國社交媒體本來是個鬧哄哄的菜市場,現在都乖起來了,風雲人物噤聲,討論帖子關閉。流行歌手演唱會與其他表演因所謂「不可抗力」的因素而遭到取消。甚至脫口秀還被迫預錄段子裡埋的哏送審。今年春天,一位喜劇演員脫稿演出,在講自己的狗瘋狂追松鼠的時候拿中國解放軍口號當哏(「作風優良,能打勝仗」),結果遭到調查。他的經紀公司遭罰一千四百多萬人民幣,並責令禁止演出。

中共用來注入這個文化真空的,是打著習近平之名的出版品洪流,今年前五個月就有十一本新作,數量遠遠超過每一位前任的掛名書,集結了他對於每一個議題,從經濟到歷史,再到婦女生活的見解。知名史家兼翻譯家白傑明(Geremie Barmé)稱之為「習近平的乏味帝國(Empire of Tedium)」。「本來是個溝通時像打電報一樣惜墨如金的偉大文化之一,最後卻以這場話癆海嘯告終。」白傑明如是說。既有體制跌跌撞撞的尋找,尋找這個大哉問的解答:習近平的中國還能維持「專制」與「資本主義」的搭配嗎?「面對一個因經營不善,引發失業問題,卻無能為力的經濟體,你能怎麼辦?」白傑明問,「面對覺得人生沒有目標的人民,你要怎麼辦?「他說,」他們放任這些力量,卻沒有一套辦法能對治。」

消失,已經成了習近平統治下中國公眾生活的反拍基調。中國火箭軍司令員李玉超在夏天不知何時遭秘密羈押。他的政委也被消失了。根據這類消失的不成文規矩,官方報告終將揭露這兩人做了什麼,有什麼樣的下場,但此時頂多只有他們因貪腐或者、也許因泄漏國家機密而遭到調查的謠言。

從這些將領的消失,可以看出是個整肅異常頻繁的夏天。中共外交部長秦剛,上一次現身是在北京的會議中與越南官員握手,也在差不多時間消失了。秦剛人間蒸發引來關注,畢竟他一直有參與對美磋商,處理台灣議題、商務人士與留學生等審慎的運作。外交部發言人本來說秦剛是因為「健康因素」而缺席,但外交部後來把這段聲明從官方逐字稿中拿掉,改成表示對他「沒有信息可以提供」。因為他之前曾擔任駐美大使,我偶爾會在華盛頓見到他。他這人棉裡藏針,老愛把自己走訪過美國多少個州的事情掛在嘴邊(最高紀錄來到二十二個州)。我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正準備走訪聖路易(St. Louis),去那兒在紅雀隊比賽擔任開球嘉賓,正研究YouTube影片,緊張兮兮地做準備。

在毛澤東時代,中共黨內整肅時少不了功夫老到的專家,好讓同志的身影從照片中消失。進入數位時代就好辦多了,一夕間,外交部官閘道器於秦剛的條目都消失了。不過,等到這個變化在國外引發關注時,提到他的部分又恢復了。我今年夏天造訪中國期間,大家都在討論他。有些揣測挺慘的。「人家說他已經挨槍子了。」在上海跟人喝咖啡的時候,對方這麼說。其他說法則天馬行空:有個生意人拿起我的錄音筆,藏到自己背後,然後俯身向前講悄悄話:「我聽到的是,他睡了習近平女兒。「但多數人提供的都是同一個故事:已婚的秦剛有了婚外情,對象在美國生下了孩子,導致他受到境外情報組織的勒索;只是版本不同(據傳孩子的母親是電視台主播傅曉田,她同樣從公眾視線中消失了)。

從二〇一二年習近平發動「反腐」運動,演變成大規模拘捕以來,二〇二一年的官方報告表示中國已「查處四〇八.九萬人「。被消失的人有部分最後出庭受審,定罪率達百分之九十九;其餘則是在人稱「雙規」、諱莫如深的措施下遭到無限期拘留。被消失的人來自每一個角落:報紙專欄作家董郁玉去年在與日本外交人員午餐時被捕,隨後遭間諜罪起訴;中國高知名度銀行家包凡在二月失聯,不過他的公司後來表示他正在「配合中國有關機關調查」。到了九月,人權團體發現失蹤將近五年的著名維吾爾民族學家熱依拉.達吾提(Rahile Dawut),現正因危害國家安全罪服無期徒刑。

除了這些人間蒸發,日常生活處處都能感受到政治之手愈伸愈深。今年初,中共發起運動,要把黨的文宣中慣稱的「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拿來教育群眾。無論是實驗室、資產管理公司、銀行還是智庫,各種機構都該騰出時間定期聽講,然後要寫作文,還要考試。部分企業高層表示自己的工作日有三分之一時間用於「思想工作」,像是一個月平均要讀四本書。有大學實驗室的晶片工程師對朋友說:「每天開會都把科研的時間吃掉了。」

近年辭世的漢學家李克曼(Simon Leys)曾經稱共產黨的行禮如儀為「悲哀的旋轉木馬」,而推動思想工作的整體效果,就是重新啟動這種旋轉木馬,振興一種刻意混淆的文化,就像李克曼口中所謂解讀「用隱形墨水寫在白紙上的銘文」。從重出江湖的人間蒸發,還有如此規模的思想工作就能清楚看出,即便中國已經這麼現代化,但習近平已經不演法治默劇了,他已經讓中國回歸人治。一位長期觀察家告訴我,習近平骨子裡就是「有錢的毛澤東」。

*作者歐逸文(Evan Osnos),曾任《芝加哥論壇報》駐北京社長,現為《紐約客》特約撰稿人,負責政治和外交事務的報導。本文選自作者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的著作(八旗文化∕十周年經典回歸.2025年重新校訂版)新版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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