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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社會,嚴重扭曲了「尊嚴」一詞的內涵

把人當人,不是什麼深刻的大道理,它就體現在平常生活的細節之中。 然而現在中國社會普遍有一種傾向,就是把「尊嚴」一詞庸俗化。比如庸俗化為民族主義(民族尊嚴)、庸俗化為等級意識的藉口(師道尊嚴)、庸俗化為中國式的「面子」文化,或者就是物質化,認為吃飽穿暖就是尊嚴。 真正的尊嚴是指:個體的價值必須受到其他人、權力階層和全社會的尊重與平等對待。 一個社會唯有完成這種現代意識的轉變,才談得上邁向文明。

很多國人談及文明這個詞,都喜歡將它庸俗化為不亂扔垃圾、按規矩排隊等社會公德行為,而忽略了「文明」一詞真正應有的深刻內涵。

事實上,文明指的是一種強大的內在核心價值,這種價值不以時代而轉移、不以某個國家而搞特殊,它就像一把衡量人類社會的公認之尺子,放之四海而皆準。

用一句話來總結文明就是:人應當有尊嚴。

可能有很多人會說,沒感覺到自己沒尊嚴呀?

我吃得飽、穿得暖,出門也很安全,這就是最大的尊嚴吧!

這種想法在網上隨處可見,但它仍然是一種被庸俗化了的文明觀,還停留在吃吃喝喝這種最基本的生物本能需求,距離真正的文明內涵相去甚遠。

甚至在很多人眼中,尊嚴反而成了你死我活的叢林社會式的爛雞湯,比如「實力才是尊嚴」這種流行語。

其實真正的尊嚴是指:沒實力也要有尊嚴。

對於尊嚴感的體現,西方最早可以追溯到第歐根尼。關於第歐根尼的故事,作家周國平曾如此寫道:

公元前三二三年某一天,亞歷山大大帝在巴比倫英年早逝,年僅三十三歲。同一天,第歐根尼在科林斯壽終正寢,享年九十。這兩人何其不同:一個是武功霍霍的世界征服者,行宮遍布歐亞,被萬眾呼為神;另一個是靠乞討為生的窮哲學家,寄身在一隻木桶里,被市民稱作狗。相同的是,他們都名聲遠揚,是當年希臘世界最有名的兩個人。

在兩千年後的今天,提起第歐根尼,人們仍會想起亞歷山大,則是因為一個膾炙人口的故事。亞歷山大巡遊某地,遇見正躺著曬太陽第歐根尼,這位世界之王上前自我介紹:「我是亞歷山大大帝。」哲學家依然躺著,也自報家門:「我是狗兒第歐根尼。」大帝肅然起敬,問:「我有什麼可以為先生效勞的嗎?」哲學家的回答是:「有的,就是——不要擋住我的陽光。」據說亞歷山大事後感嘆道:「如果我不是亞歷山大,我就願意做第歐根尼。」

人們對這個故事的解讀,一般都是——區區落魄潦倒的哲學家,居然敢在大帝面前「放肆」。但實際上故事的關鍵卻在於,亞歷山大大帝明明可以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將這個無視自己的小人物弄死,但他不僅沒有慍怒,反而還對第歐根尼抱以十足的尊重。

由此可見,尊嚴感並非你自己想要就有,它必須是全社會的共識——尤其是,權力階層也必須接受這個共識,這才是尊嚴得以實現的關鍵。

不過這種故事容易演變成一種道德說教,比如普通人也要不畏權貴。這裡想談的尊嚴感,其實遠遠不止這種個體的堅持,主要還是得強調,它是一種普遍的社會共識,即人人都配得尊重,這種尊重不以貧富、地位、身份、信仰、健康等而改變。

尊嚴有幾個特徵,第一個特徵,就是人擁有被禮貌對待的權利。

在一個有尊嚴的社會,沒有任何人有權利對他人呼來喝去。不論出於什麼原因,對別人喊一句:「你、過來!」或者驅趕式的語言:「往那邊走!」都是極大的不尊重,也是有悖於尊嚴共識的。

歐洲的警察態度就能體現出這一點。無論你是何種犯罪,或者他們要檢查證件之類,首先都會上來溫柔細語說一句「你好,先生/女士」,然後非常平和地告訴你他們需要做什麼,以及有什麼需要請你配合的。除非你有實際對抗的行為,他們才會更嚴厲。

我在歐洲,從未見過任何有公權力的人,不管是警察或者官員,還是辦事員,對人呼來喝去,或者帶有教化、訓斥的語氣。因為人人平等,即便是權力者,也必須對所有普通人保持尊重。

不要小看這種細節。在骨子裡帶有不平等意識的社會,不要說權力者了,就算普通人,都喜歡對別人呼來喝去。

我在歐洲的超市發現有一個特點,華人移民用現金付錢的時候,都喜歡把錢扔給收銀員,有好幾次我都感受到了收銀員那種被壓抑的憤怒。這些細節有時候是不自知的,但在一個人人都對收銀員問好、道別、客氣的環境裡,就會顯得極其刺眼。

歐美留學的學生,被教授們詬病最多的一點,就是發郵件沒禮貌。不稱呼、不友善,一上來就直接說我需要你幹什麼。這也是中國教育的一種缺失——因為從未有人教過我們該如何從語言上尊重他人。

第二個特徵,是將人當作目的而非工具。

在一個文明的社會裡,會非常警惕對人的工具化。比如說在歐洲,周末和平常下班以後,如果還給同事或者下屬發工作信息,是非常不禮貌的事情。

不要說工作了,就在非工作環境下都一樣。我在歐洲讀書的時候,周六給輔導員發了一封郵件。周一輔導員在回覆郵件中帶了一句話:「就更不要說你居然在周末還給我發郵件。」

當時我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問題,十分汗顏。

很多人現在把這種理解為西方企業文化的不同,但其實它的內在還是一種尊重,就是說,只有先保持人與人的尊重,才能建立起這種企業文化。如果在人們眼中,他人都是實現自己目的工具而已,這種文化就不可能被改變。

如果在企業眼中,員工都只是企業實現利潤的工具,那壓榨也就成為一種必然;但如果企業將員工視為一種客觀的、需要敬畏的存在,他們是人,而非一些可以無限利用的資源,才能真正對員工有所尊重。

在歐洲的華人餐廳、企業,也經常曝出壓榨員工被查的醜聞。很多中國年輕人都在警告——千萬不要去華人餐廳和企業打工。

這並不僅僅是一個勞資方面的法律意識,而是一種文化內核的體現。這就是為什麼歐洲的餐廳服務員都非常「高傲」,在歐洲的餐廳里,你如果招手喊一聲:「服務員,過來一下。」那簡直就是太丟臉、太粗魯的行為了,一定會被服務員和周圍的人側目。

一般都是等待服務員主動過來服務。如果一定要主動找服務員,通常要在與他們眼神交流之後,問聲你好,然後委婉提出自己的需求。

把人當人,不是什麼深刻的大道理,它就體現在平常生活的細節之中。

然而現在中國社會普遍有一種傾向,就是把「尊嚴」一詞庸俗化。比如庸俗化為民族主義(民族尊嚴)、庸俗化為等級意識的藉口(師道尊嚴)、庸俗化為中國式的「面子」文化,或者就是物質化,認為吃飽穿暖就是尊嚴。

真正的尊嚴是指:個體的價值必須受到其他人、權力階層和全社會的尊重與平等對待。

一個社會唯有完成這種現代意識的轉變,才談得上邁向文明。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黑噪音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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