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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精衛的最後生涯 下場令人噓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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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裁汪精衛的行動,除了著名的派遣原改組派成員戴星炳(靜園)打入汪偽特工集團潛伏、伺機刺汪,後暴露被殺之外,戴笠還曾試圖策反李士群,藉以除汪。因李之為人「有政治野心,並具俠義行為」,且汪「全仗其護衛」。後得知「李逆無反正可能」,遂決議對李也予以制裁。戴笠還曾以4萬元買通汪的保鏢,試圖對汪進行暗殺,並囑咐「事成後應用中華鐵血鋤奸團名義留字條為證,萬不可用中央名義。」汪精衛在致陳璧君電文中曾特別叮囑:「蔣嚴令戴笠動作,數日來亂殺人,盼妹等嚴防。勿出門,勿見客,出門彼必以汽車相撞,見客尤不可測,至要。」凡此都可見,汪精衛在所謂「和平運動」中的處境是極端險惡的。

夾縫中的尷尬

在這種形勢下,汪精衛終於在日本人的安排、陪護之下,來到日本控制的上海虹口,一步步走向了「漢奸」的深淵。在去往上海的途中,據犬養健回憶,那是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舟行於茫茫大海之上,汪精衛「很高興」,在甲板上,直率地表白了自己的「內心思想」:和平運動的最終目的,「並不是要打倒重慶政府,而是在可能的情況下與之合作。這一點與所謂的反蔣運動有本質的區別」,「將來重慶政府倘能加入我的運動,我的目的就算完全達到了。為此,我會立即辭職。」

就理想層面而言,汪精衛無疑對自己的「和平運動」寄予了很高的熱情和期望。犬養健回憶說,在從河內赴上海的途中,汪精衛告訴他,「對於中國人來說,抗日論也好,和平論也好,都是愛國心的表現,都是分別以不同形式熱愛國家」。汪精衛說:

在我們和平的征途上會遭受到相當的責難……要經常不斷地被罵為賣國賊,漢奸。但我已經做了挨罵的心理準備。我所盼望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日本的政策能按與我們約定的那樣,在中國廣泛宣傳。那時,我們所經歷的苦難,才會放射出異彩。我們在那個時候,才能與抗日的青年們見面,互相笑著說明以前各自所走的不同的道路,一切都是為了落後的亞洲的繁榮。這是我的唯一的樂趣。(犬養健《誘降汪精衛秘錄》,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如果日本政府同意建立「和平政府」以展開「和平運動」,汪精衛說:「我有一些請求和希望。首先,切盼近衛聲明不是日本表面上的宣言,要確確實實實行,如果不能確實實行近衛聲明,我必免不了被責備說受了日本人之騙……如果真正能夠名副其實地實行近衛聲明,重慶政府的抗日理論必將落空。其次……希望日本能以長遠的眼光來看和平政府的發展。」汪還提出,建立和平政府之後,必須擁有兵力,但這個兵力要絕對避免與重慶作戰,絕不能發生民族間流血的慘劇。總之,汪所希望的,是通過建立和平政府,「與日本人樹立和平合作的模範,以事實向重慶政府和一般民眾證明,和平論並非沒有根據、從而誘導重慶政府走向和平,使其與日本從事全面的和平合作。」(影佐禎昭《我走過來的路》,陳鵬仁譯著《汪精衛降日秘檔》,台灣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99年版)

然而,無論是日本人對汪精衛及其「和平運動」的態度,還是「和平運動」內部的情形,都遠離了汪精衛所表達的這一理想。汪來到上海之後,「和運」中的人明顯分成了兩派,以陳璧君、周佛海為代表的一派,主張成立新政府;而陳公博一派,則力陳「黨不可分,國必統一」的原則,堅決反對。從汪精衛在赴滬途中的談話可知,汪支持陳璧君、周佛海組織政府的主張。

1939年5月1日,「和平運動」的核心人物高宗武行將赴滬之前,戴笠特意託付杜月笙來到香港,會晤高宗武,從中探知了「和運」中人已分化為兩派的消息。高告訴杜月笙,這兩派,「一派主張蠻幹到底,即為漢奸亦所不辭,一派只主張和平,減少國家損失,絕不參加賣國行動」,他自己屬於後者。高表示,若汪將來果去南京組織所謂的聯邦政府,他將「就報端表示態度,決不同流合污」。高還說:「和平兩字,必先平,而後能和,欲求其平,須有武力作為後盾」,汪既無後盾,又身入虎穴,縱獲和平,而苛酷條件無法避免,「是等於亡國,絕非本人所能贊同。」後來,高宗武、陶希聖果然脫離了「和平運動」,從高與杜的此番談話看來,「高陶事件」的發生早已埋下伏筆。

事實上,當汪精衛孤注一擲地離渝出走,把自己放置在重慶政府和整個中國抗戰陣營的對立面上時,他同時也就失去了一切和日本人討價還價的資本,不但成了民族和國家的敵人,也受不到日本人的重視。汪精衛一到上海,孔祥熙就向蔣介石報告了汪所處逆境的消息:

(1)汪確於5月11日乘日本軍艦來滬,寓東體育會路土肥原賢二舊宅,唯土肥原本人已赴滿洲任某軍司令職,並未參加誘汪工作,故現由影佐禎昭前來負責接洽。汪等正在積極籌組偽政權,「恐總須熱鬧一場,但決無能力」。

(2)汪自命為日本之交涉對手,現在卻完全陷入日本的掌握之中,「深被牢籠,不啻身手全被束縛之囚犯,一切聽命於人,毫無自由……」

(3)日本興亞院華北聯絡部長官喜多誠一表示,他對汪精衛的活動並不贊成,仍希望與重慶方面聯絡。孔祥熙則表示,若喜多有誠意,應該首先使汪精衛自行撤銷其活動,恢復七七事變以前的狀態,如此才有商量餘地。(《孔祥熙呈蔣中正》,1939年5月30日)

這些消息都表明,汪此時已陷入重慶與日本夾攻的尷尬處境中。

關於這一階段汪精衛的對日交涉情況,根據戴笠派駐上海特務探聽得來的消息:

第一,汪精衛所答應日本的條件,比較重要的有:1、承認滿洲國;2、加入防共協定;3、日本定五年內撤完在華駐軍(汪堅持二年內撤完,日方許於防共協定簽訂後考慮);4、日本在平津內蒙長期駐兵;5、雙方不互相賠款,但青島日商損失應賠償,日本另撥款項救濟中國難民;6、中日滿經濟合作。

第二,汪精衛自稱,目前對產生中央政權的步驟問題,頗費躊躇。有人主張,先召集一國民黨代表大會,授權汪著手組織政府,但代表大會無法湊集法定人數,仍不能取得合法地位;另有人主張,先成立中央政治會議,由此會議產生國民政府,又恐此種政府無法律根據。周佛海主張,兩者合力進行,一面召集代表大會,不計法定人數,只要有會就行,一面組織中政會產生政府,然後提交代表大會追認。

第三,連日與日本間諜接觸所得消息,海軍將領須賀彥次郎、汪工作的主要負責人影佐禎昭、陸軍將領和知鷹二、興亞院調查官楠本實隆等人,對汪精衛的努力均無良好印象。須賀認為,汪精衛的做法極少有成功的希望,因汪至今堅持使用國民黨旗及國旗,「這叫日本如何向前敵將士解釋」;楠本稱,汪之實力乃「紙老虎」,不可靠,欲日本取消華北、華中兩偽政權,則「太不識相」;影佐表示,汪應親自到東京一行。(《戴笠呈蔣中正》,1939年5月31日,台灣「國史館」藏《蔣中正總統文物》,《革命文獻——偽組織動態》)

戴笠還報告蔣介石說:日本已召開五相會議,商討對汪辦法及所提條件,此條件待國會通過後,將由內閣發表「擁汪宣言」,然後,汪精衛在國內某地召集國民黨代表大會,產生「擁汪政府」。汪向日本所提條件「甚大」,要求「所改組政府須有絕對自由」,不容隨意指派日本顧問,「且仍欲保持青天白日旗」,此乃「敵人對汪條件首感困難者」。

據馬超俊所派密探自港傳回的消息,在汪赴東京之前,陳公博等人曾聯名電汪,勸阻其東渡,電文中稱:「某等對此未敢苟同,天下知趙孟所貴,趙孟能賤。」汪復電稱,此行目的「在試探敵方主和真意」,執意赴東京一行。1939年5月31日,汪精衛攜高宗武、周佛海、梅思平、董道寧等人,從上海搭乘日本海軍飛機,飛往橫須賀追濱的海軍機場,6月10日起,汪分別與日平沼首相和陸海軍、外務、大藏等各大臣會面,開始了「日汪密約」的談判。

汪日密約的交涉過程,在日方有關人員的回憶錄中,有生動的記錄。汪精衛離開東京後,周佛海等人留下來繼續同日方交涉,這場從6月延續至12月的談判,徹底粉碎了汪精衛的「理想」,將他從一國之政治領袖,變成了一個沒有價值的傀儡。

犬養健回憶錄中說,參與談判的影佐禎昭、堀場中佐等人都認為,興亞院向汪精衛提出了過於苛刻的條件,其中「恬不知恥、蠻橫無理」之處甚多,「完全強化了占領政策」。如果實行了這個提案,華北將從中國獨立出來,海南島也變成了日本海軍的地盤。「恐怕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甚的傀儡政權了」。

今井武夫則認為,本來在重光堂會談中,高宗武主張在建立政權時,要避開日本軍占領地區,選擇雲南、貴州、四川、廣西等日本未占領地區,由汪派軍隊占領,建立與重慶對立的和平政府。現在卻改變方針,要在日本占領下的南京建立政府,「這就墮落成為所謂傀儡政權,與以前的臨時、維新兩政府沒有什麼區別了。」縱然如汪所主張的那樣,可以促使重慶改變抗日政策,但汪政權本身已變成傀儡政權,「連他本人也將被視為賣國賊而為國民大眾所唾棄」。

1927年國共分裂後,汪精衛領導的國民黨「左派」,受到共產黨與蔣介石政權的雙重打擊,那時汪曾提出「在夾攻中奮鬥」的口號。今天,汪又一次陷入了被「夾攻」的境地。日本人在看清汪的軟弱並把他當成傀儡來對待的同時,又加緊了對重慶的直接媾和。事實上,正如犬養健所說,在日本陸軍的頭腦中本來就有一種成見,認為汪是日本為掩蓋近衛「不以蔣介石為對手」的失言而被提出作「代理人」的,因此,「和平條約的交涉委員,在談判中絲毫不想給汪精衛以最佳條件。他們認為,這一道好菜,是蔣介石本人出場時的『供品』,若給汪,有些可惜。」(犬養健《誘降汪精衛秘錄》)

日方派遣的秘密談判代表劉大山告知戴笠,日本陸軍將官和知鷹二表示,日本對華作戰諸將官均認為,「汪無力量打倒蔣委員長」,日本天皇認為,「非與蔣委員長直接謀和平,中日和平斷難實現,與汪精衛言中日和平,乃是自欺……中日和平之進展辦法,最好中日兩方先行停戰一月,由國民政府派遣代表提出條件,日本亦派出代表磋商接納,最好請蔣委員長派遣白崇禧為代表,在桂林會商。」

戴笠則明確告知劉大山,中日之間「並非無和平可言」,但是日本若不能將汪精衛驅逐出國,「中日斷無和平可言」。至於所謂和平條件,「應由日本提出,中國看日本是否真有和平誠意,是否真能尊重中國主權之獨立、領土之完整,方有和平之可言。」戴笠也曾對其手下毛人鳳等人強調:「敵決無力延長對華戰爭,但敵亦不至輕易言和。如敵方不放棄汪,不驅逐汪,中日斷無和平可言。如敵不能以平等互惠為交涉原則,中日亦無和平可言。」

「一杯毒酒」

在這種腹背受擊的險惡形勢中,1940年1月初,「和平運動」的兩個核心人物——高宗武、陶希聖突然脫離汪精衛,秘密逃離上海,來到香港。1940年1月22日,香港《大公報》全文刊出高宗武、陶希聖《致大公報信》和汪與日本「梅機關」簽訂的《中日新關係調整要綱》及《附件》,揭露了汪日談判經過和密約內容。同日,高、陶又聯名致電汪精衛夫婦及褚民誼、周佛海諸人,奉勸諸人懸崖勒馬,「放棄此於己無益、於國有害之運動」,重慶《大公報》亦全文刊載了《高陶電汪等盼望懸崖勒馬》的電文。這對於已陷入困頓的「和平運動」,無疑是雪上加霜。

「密約」的公布,使日本的侵略野心與「和平運動」的軟弱本質昭然若揭,汪精衛等人百口莫辯。事發後,周佛海在日記中寫道:「憤極之餘,徹夜未睡……高陶兩動物,今後誓當殺之」。(《周佛海日記全編》上編,中國文聯出版社2003年版)汪也痛恨不已,對陳璧君說:「我等忠厚太過,深為愧憤。」

高、陶脫離上海後,1940年1月6日,曾聯名致電汪精衛夫婦,闡明反對成立偽政府的幾點原因,其中包括新政權不能解決中日問題,日方對汪政權之成立已不重視等。在聯名電汪之外,高、陶各自也都曾通過各種渠道,勸汪悔悟。然而,汪精衛絲毫沒有因高、陶之言行而有所動搖,更堅決地邁出了組織政府的步伐。1940年3月30日,汪偽政權終於在南京成立,中國近代史上最大的漢奸集團粉墨登場。對於汪的選擇,陶希聖將之解釋為汪偏執而決絕的性格。他說:「好比喝毒酒。我喝了一口,發現是毒藥,死了一半,不喝了。汪發現是毒藥,索性喝下去。」(陶恒生《「高陶事件」始末》)

但是,真正影響汪精衛之政治選擇的,與其說是性格,毋寧說是其政治主張和政治訴求。作為一個高層政治領導人,即使在「和平」運動已經變質,完全背離最初的理想時,汪精衛仍不肯放棄。在獲悉高、陶秘密離滬之後,汪曾致電高、陶,表明心跡:

去年11月杪至12月中,弟堅持不讓,致談話停頓,兩兄見之。其後,對方有所讓步,弟遂亦讓步,兩兄亦見之。弟不苟於上台,亦不苟於不上台。以國家今日,惟戰與和,既不能戰,則為和辟一條道路。戰不能必勝,和亦不能必成。有戰敗而死之民族英雄,亦有和不成而死之呆子。弟能任其一,而不能徘徊兩者之間、袖手而旁觀,以坐待國之亡。此弟所與兩兄異趣,而不能苟同者也。

可見,決定汪精衛一意組織新政府的真正原因,首先在於對中國之「不能戰」的根本認識。既不能戰,則唯有和,凡事有成亦有敗,戰不能必勝,和亦不能必成,汪既然選擇了「和」的道路,也就準備好了承擔失敗的代價。其次,對於重慶政府和蔣介石個人的仇恨,在你死我活的鬥爭形勢中,不斷被激發。事實上,以汪的身份和處境,在1940年初的形勢下,除了成立新政府,硬幹到底,已無路可走。

周佛海是汪精衛「和平運動」中組織偽政府態度最積極、行動最得力之人,也是汪偽政府最重要的官員。在他的日記中,記錄了他的「和平救國」理想破滅的整個過程。1941年2月27日,他寫道:「深感過去在漢,在渝,對於日本估計過高,對於我國估計過低,而於美國動向認識不清,因觀察誤謬,至有和平運動之產生。一念之差,百劫不回!」

悲劇的落幕

汪精衛的晚年,心情是悲苦的。褚民誼在他的「自白書」中說:「往事如煙,不堪回首。汪先生……既為救民而來,而又不能有強過臨時、維新兩政府之表現,有時受日人迫脅,竟至閉門痛哭。」(褚民誼《自白書》,《審訊汪偽漢奸筆錄》上冊,鳳凰出版社2004年版)

1944年1月,汪精衛走入了生命中的最後一年。他的健康狀況每況愈下。1943年12月19日的一場手術,取出了1935年遇刺時留在體內的彈片,但誘發了一系列感染。1月8日,汪身體忽然發熱,背部劇痛,初疑為傷口復發,後又診斷為風濕神經痛。1月29日,汪精衛致電周佛海:「弟傷口已完全平復,數日來寒熱疼痛,乃係著冷以致風濕,竟至不能行動……下屆院議,當請思平或民誼任代主席,公博兄如能來代國防會議主席最好。清鄉會議則展期。」(《汪兆銘電周副院長佛海》,1944年1月29日,台灣「國史館」藏《汪兆銘史料》)算是對重要人事問題做了一個安排。

此後兩個月中,汪精衛一直不能站立與行走,精神至為焦慮。3月4日,汪再次接受了手術治療,但自此一病不起。1944年11月10日,日本人致電汪精衛的長子汪文嬰:「汪兆銘今晨6時體溫40度,脈搏128,說囈語。」當天下午4時,汪精衛在新愁舊痛中,客死東瀛,走完了其大起大落的悲劇人生。耿耿「護林心事」,付與東流。此後,作為一個「漢奸」的符號,他在中國人的政治理解和歷史情感中,一直發揮著重要影響。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新浪博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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