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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文化養育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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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1月,中國上海。一群上海交通大學的教授正在校內投票站進行投票。

我平日讀書,很留意舊學者身上的小事,這些小事與學術無關,但那些學者卻因了這些小事更讓人肅然起敬。這些小事,多屬掌故趣聞一類,對這些東西,是想由小見大,從點滴處見寬闊。小事多了,也能說明大問題。

舊學者身上,都有一點讓人感動的東西,而我們現在要從新學者身上真正找一點讓人感動的東西倒很難。還是先說幾件事,再發感慨吧。

羅家倫在一篇懷念蔡元培的文章中說了這樣一件事。抗戰前兩年,蔡元培到南京,那時候汪精衛還是行政院院長兼外交部長,他請蔡先生吃飯。蔡先生苦勸他改親日的行為,立定嚴正態度,以推進抗戰的國策。在座的都看見蔡先生的眼淚,滴在湯盤裡,和湯一道咽下去。

蔡元培先生是新文化運動的領袖,他是從舊時代過來的人,但他對自己的國家,自己的民族,是真愛,不然他不會落淚的,今日的讀書人,大概很難產生這種感情了。

胡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中記胡適1948年底和傅斯年同在南京度歲,一邊喝酒,一邊背誦陶淵明的《擬古》第9首,背完之後,兩人都流下了淚。胡適和傅斯年現在已不是什麼忌諱的人物了,他們個人的政治選擇是一回事,但他們對國家的感情又是一回事,看胡適、傅斯年的一生,他們和蔡元培先生一樣,那是真愛這個國家。舊學者心中的這種感情是怎樣培養起來的呢?

1941年陳寅恪香港時,廣州的偽組織和陳璧君都誘迫過他,偽北京大學亦來誘召,日本人及漢奸還曾以40萬港幣讓陳先生辦東亞文化協會及審定中小學教科書,但陳先生都拒絕了,而當時陳先生連離開香港的旅費都沒有。

從過去的學者身上,我們不免要想這樣的問題,就是文化傳統的影響。這些舊學者既是傳統的讀書人,又是新時代的開拓者,他們做人做事做學問的態度都是自然形成的,從舊到新,沒有什麼障礙,可見讀書人總是分得清好壞的,好東西在哪裡都好。新與舊的融合,使他們這些人給中國的讀書人樹立了個好榜樣。他們不僅在事關民族大義的問題上分得清是非,就是在個人做事的方式上,也有許多感人的東西。

羅家倫回憶他在北大的同學段書詒。段在病危的時候,醫生給他用了氧氣,他醒過來後卻用低微的聲音囑咐道:「外匯,少用一點。」這使當時在場的人都非常感動。

西南聯大時期,當時教育部想給聯大各院院長加薪,但這些院長們想到其他教授的艱苦生活,就主動拒絕了。類似的情況,在當時的知識分子當中是很多的。

這幾年研究中國現代知識分子的人,都試圖在那些舊知識分子身上發現思想資源和道德資源,但當人們發現這些資源的時候,就有一個常識問題談不過去,他們是在什麼樣的環境裡長大的?我們能否給培養了他們的那個環境以公平的認識?這樣想的時候,我們會不會有今不如昔之感呢?

(選自謝泳著《逝去的年代——中國自由知識分子的命運》,文化藝術出版社,1999年1月)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逝去的年代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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