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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五四:高考的不公平事

—高考的高,是高高興興的高,不是高高在上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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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高考,最重要的話寫在前面,同學們,高考完先別撕書,萬一沒考好呢?生活不止眼前的高考,還有遠方的復讀。當然最重要的是這句,高考的高,是高高興興的高,不是高高在上的高,雖然大家都把高考當成做人上人的工具。無論結果如何,咱都高高興興的回家,這是對孩子說的,也是對家長說的。

十二年前的今天,我在旅行者酒吧聽彩星唱《鐘鼓樓》,彩星說,由於是高考期間,所以音樂聲音要小。我心說,操,連個音樂聲音都扛不住,還高考個蛋。不過高考這件事,的確在道德層面綁架了很多人,就連最不易被綁架經常綁架別人的廣場舞大媽們,都倒在了高考的鐵蹄下,這幾天,她們安靜婉約,猶如躲在宋徽宗和李師師床下的周邦彥。

我始終覺得,都是參加高考的學生了,理應更加堅強一些,相關部門的那些措施完全沒必要,什麼夜晚要降噪以免打擾考生休息,什麼考試當天要交通管制保障考生出行,學生連這些基本的事情都處理不好,還參加什麼高考。當年的科舉考生可是跋山涉水斬妖除魔外加抵禦狐妖誘惑才抵達考場的。考生到了江南貢院,對岸就是燈火通明的夜總會,還要經受秦淮河上遊船畫舫,歌妓舞女,晝夜笙歡的誘惑。但秦淮香艷,從來不是考生的阻礙,反而是他們進步的階梯,南岸的千般旖旎,以北岸的文採為背景,而北岸的文采,反過來也受著南岸的滋養與激勵,兩相互動,陰陽調和,才能達成"衣冠文物,盛於江南,文採風流,甲於海內。"當代的考生,也不妨去唱唱歌,跳跳舞。

我早就不懷念高考了,也勸現在的中年人也別瞎懷念了,你們二十幾年前參加的高考也不是今天,是七月份。我是2001年參加的高考,高中是普通小鎮上的普通高中,高考前夕,我們學校搞了動員大會,校長親自發言,我記住了他說的兩點,一點是,你們當中,未來是要出領導幹部的,請原諒我們山東對於編制的痴迷,雖然校長這麼說只是在給我們打氣。還有一點是,高考是你們這一生中能遇到的最公平的事情,當時沒覺得這話有啥水平,現在越想越有水平。

只是當年高考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了不公平的事,按說考試鈴聲過後,就不能進人了,但是那天考場卻走進了一個渾身是汗的胖子,坐到了考場的最後面,在我的左後方,我記得他還拿了塊白毛巾,當時我想,這高考真人性化,遲到了也可以進來。考試過程中門外進來一個老師模樣的人,我以為是監考老師,也可能真是,後來,我就不小心看到這個老師給那個胖子塞了張紙條,後來,我就想,校長說高考是最公平的考試,這不扯蛋嗎?再後來,後來十幾年的所見所思,讓我清晰的認識到,高考的確是我們這些小鎮做題家們能遇到的最公平的事了,而且我們能問心無愧的說自己能力之外的資本等於零,畢竟在農村刨食的父母,連幾千元的大學學費都要找人借。

我記得高考結束的時候,也就是2001年8月,三名青島考生向最高法院狀告了教育部,告他們侵犯公民的平等受教育權。這三位女生是欒倩、姜妍、張天珠,她們在2001年7月的全國統一高考中,分別取得了文科475分、理科522分、文科506分的成績,成績不算高,但如果在北京,她們完全可以去讀重點本科,但是在青島,她們中的兩個只能讀專科或者電大,另一個則完全沒有希望。同是十年寒窗苦讀,同樣的考卷,同樣的分數,境遇卻如此不同,不知她們後來如何了,現在如何了,也不知道她們有沒有看到前幾天同樣是青島的蔣小姐在哈佛大學畢業典禮上的講話。2002年,北京市高考開始實行自主命題,不再使用全國卷。

那年高考,我考了六百四十幾分,進入了這幾年挺有名氣的山東大學,記得那年入學後,我們班有個北京的考生,他竄到各個宿舍問大家考了多少分,我們大部分都是山東考生,基本都是600大幾十分,然後他滿臉笑容的告訴我們,他考了四百多分。我記得當年有一種論調是,之所以有些地方的錄取分數很低,是從公平的角度考慮,因為這裡的考生綜合素質高,比如說北京的考生從小就參加各類課外活動,考試以外的能力出眾……,我當時聽了完全懵了,我想的邏輯是,大城市的教育資源更豐富,老師比我們農村的老師厲害太多,所謂的厲害不單指教育水平,還有大城市的老師往往都是教育部教育廳某某課題組的負責人或者成員,有些都還是高考出題人員,說句好聽的是他們的視野更開闊,離真理更近,離考古題更近。而且大城市考生的父母,無論是幹啥的,他們能接觸到的社會資源和自身能力,又遠遠優於小地方考生的父母。

我不是教育專家,說的當然不夠全面,但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幾十年,基本判斷肯定是有的。所謂的低分錄取高素質人才,肯定是不公平的,特別是我們這樣的社會環境下,權力沒有受到應有的約束,各項制度不夠規範,公眾監督沒有落到實處也非常無力,"在權力之手可以隨意伸向任何角落的社會環境下,讓高校以綜合素質作為標準來錄取學生,一定會導致嚴重的腐敗,優質高校一定會成為權貴的跑馬場。"所謂的低分錄取高素質人才,以及最近劍橋傅小姐、協和董小姐、哈佛蔣小姐們的路線,都是她們所處的階層,自己給自己制定的遊戲規則,而且這個遊戲對於外人而言不存在公平不公平一說,因為外人根本沒有資格參與其中。真正的教育場所,從來就不是學校,真正的考場,從來就不在學校。

一個不公平的社會,肯定不是只有一處不公平,一個社會一旦有一處不公平了,肯定處處不公平,就拿高考來說,即便所有的考生都考一份卷子,都是同樣的錄取分數線,這就公平了嗎?高考只是教育鏈條的前端,整個鏈條環環相扣,就像官官相護,環環都存在著不公平,大城市裡的人覺得學區房是教育不公平現象,但在全國更多的地方,連學區房的概念都沒有,在他們那,這是公平,但放在大城市面前,這無疑代表著巨大的不公平。在考生們到達最公平的高考考場時,他們已經被毫無聲息的分成不同層次的群體了,只是在大城市這個層級,他們又被學區房分層了一次,而在小地方,各類資源相對匱乏的地方,又好像是一個教育烏托邦,美好的桃花源,你有的,我也能有,即便沒有,稍一努力,還是能夠著的,人與人的社會地位、資源差距,沒有離譜到誇張,這也要感謝我們那時候的老師,他們給予了我們日後所能遇到的最大的公平和關愛。

參加高考的年輕人們,別緊張,無數過來人的經驗告訴我們,沒考上沒什麼,考上了也沒什麼,畢竟考沒考上,都有可能去送外賣,這種可能性越來越大,你們只是工作經驗的差別,而且沒考上的至少遙遙領先了四年工作經驗。這個現象其實挺荒誕的,所謂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父母和社會付出了巨大的教育成本,好不容易過了獨木橋,到頭來發現橋這頭也是懸崖峭壁。高考有點像門澤爾口中的喜劇,他曾說,"好的喜劇應該是談嚴肅的事情,一開始就太嚴肅對待,最後會變成荒謬可笑。"所以,高考結束後,考生家長們也別討論今年是江蘇卷,還是浙江卷了,多討論下四年後是美團卷還是餓了麼卷吧,高瞻遠矚,未雨綢繆,如果不出意外,你的孩子必將平凡,這不是調侃,看看自己,你心裡得有數。

中國人凡事喜歡講吉利話,特別是高考這種重大時刻,可回頭看看,它真有那麼重大嗎?沒有,想讓自己的家庭和孩子靠高考改變命運,這只是當年那一小段短期歷史遺留下來的美好幻覺,這種幻覺越來越稀薄,不要讓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成為壓在你孩子心頭的枷鎖,還是那句話,如果不出意外,大部分人的孩子考不上大學,如果不出意外,大部分上了大學的孩子必將平凡,而眼下對你最重要的就是,別讓你的孩子出意外。每個家長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可什麼叫好,如何才是好,是家長們不清楚的,這個沒關係,人生就是這樣,我們慢慢學習慢慢體會慢慢感悟,可前提是,我們都得活著。在一個正常社會,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每個階層都有每個階層的快樂,但一個不正常的社會,或者說一個正在沉沒的社會,人們只能瘋狂的往上擠,即便上面不斷有人被迫跌下來或者主動跳下來,人們依然像耗子一樣向上逃竄,該何去何從?我也沒有答案,生活中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也不是所有的問題都需要答案,這個時候,跟愛的人在一起,一起面對,才是最重要的,跟孩子一起面對高考,無論結果如何,高考的答案不只有一個。

前些年網絡上一度流傳著《新華字典》上的一個例句,"張華考上了北京大學;李萍進了中等技術學校;我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多麼美好的生活狀態,可是後來變了,售貨員沒前途了,後來又變了,中專也沒前途了,現在又變了,北大也沒前途了,那什麼有前途,我不知道,但我依然記得上大學時,喝完酒,明哥經常跟我說的一句話,"一個人重要的不是做成什麼偉大的事,而是有一顆偉大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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