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劍先生在節目中引用人口學家易富賢先生的觀點,認為香港反送中運動失敗,主要是人口結構的關係。他認為通常政治轉型爆發的大規模社會運動,需要有強大的「青年潮」,指15--29歲人口比例超過28%,以及較低的人口中位數。香港反送中運動時的年齡中位數高達44歲,15--29比例僅為16%,因為這個人口結構上的不利因素,決定運動無法成功。
這是很新奇的觀察角度,也值得深思。不過,筆者認為,一場政治運動的成敗,通常有其爆發蔓延與轉折成敗的複雜原因,不會只由一種社會因素決定。反送中運動延續三年,其間起伏跌宕,有其必然性與偶然性,值得好好反省。
反送中運動是香港人九七後與中共二十八年較量的結果。早在2003年就爆發反對二十三條立法的五十萬人大遊行,2014年爆發占中運動,2016年再爆發旺角騷亂,直至2019年的反送中,一波乍平一波又起,香港人的反抗情緒是逐步積累起來的。
首先,香港人一身正氣,面對的卻是一個蠻橫而強大的專制政府,在力量對比上處於絕對的劣勢。習近平2012年上台,2018年如日中天,心雄世界,不能容忍香港人在眼皮底下造反,因此中港雖互有進退,但中共始終沒有讓步,這是運動失敗的必然因素。
其次,中共的反人民本質,決定他們不會向人民的抗爭低頭。反送中初期香港政府即撤回送中條例,但對香港人的民主訴求,始終不肯妥協,直至暴力對決,摧毀香港也在所不惜。
再次,三年反送中運動,香港人始終是孤軍作戰,既沒有得到大陸人民的支持,也沒有得到國際社會的積極回應,三年耗盡了我們的精神和實力,最終不可避免走向沉寂。
再次,隨著運動時間遷延,大規模的社會動員變成碎片化,隨起隨落,對政府的威脅減弱。直至中後期,演變為和理非與勇武派的分流,與警方的暴力對壘參加的人數更少。雖然鬥爭目標一直沒有變,但時間拖太久,難免出現疲態,這也是必然因素。
再次,政府手上有三萬警察,有合法的武器執行政權暴力,而巿民赤手空拳,以肉身作盾,缺乏有效對抗的手段,街頭對峙很難占上風。
再次,整場運動缺乏一個強有力的領導核心,缺乏組織和指揮,呈現游擊式的短期即興的特點,不能對警方產生足夠的威脅。缺乏領導核心與占中期間興起的「拆大台」有關,與民主党進入中聯辦與中共密談,失去年輕巿民的信任有關。整場運動沒有產生強有力的領導核心,巿民缺乏統一意志,行動缺乏長期規劃與統一指揮。
再次,反送中運動中發生了武漢疫情,2020年3月香港政府即推出「禁聚令」,意圖打擊巿民集體行動的激情。直至群眾抗爭出現疲態的時候,禁聚令等於是最後一擊,導致多數巿民對運動採取了放棄的態度。
最後,反送中運動的出發點,是希望以強大民意為手段,逼迫中共在香港民主進程上鬆手,但2019年,中共國勢仍在高峰位,習近平剛開始第二任期,正躊躇滿志,意圖爭霸世界,當時中共的外部環境相對比較平順,沒有遭致國際社會的巨大壓力。因此,中共不會採取懷柔政策,變相鼓勵人民的抗爭,一定要像北京六四那樣,以壓倒性的姿態一舉撲滅反抗怒火。
2020年,中共利用全國人大為香港國安法立法,當時警民對峙,街頭暴力盛行,根本談不上國安法執法的問題。及至禁聚令一下,街頭平靜下來,為政府的野蠻執法提供了時間與空間,自此以後,香港巿民即處於完全被動的地步,街頭行動中止,運動宣告失敗。
反送中運動失敗的必然因素,是中共的反人民立場以及強大的國家機器,偶然性因素是疫情禁聚令。至於缺乏強有力的領導,抗爭形式的碎片化,這些都屬於較次要因素,但對運動造成的負面影響,也是不可否認的。
現在回頭看,香港人的反送中運動是註定不會成功的,主要原因是力量太單薄,孤軍作戰對付一個武裝到牙齒的專制政權。我們只有相當有限的鬥爭手段,缺乏有效的組織和指揮系統,也缺乏足夠的鬥爭經驗,一切都只是基於發乎內心的道義感——悲劇雖然發生了,但歷史並不站在勝利者那一邊。
香港反送中運動是當代世界歷史上堅持最久的一場政治運動,也對世界局勢和中國歷史變遷產生深遠影響。香港人雖敗猶榮,「反骨」猶在,我們不是潰敗,只是螫伏,只是韜光養晦以待來日。至於易富賢的人口決定論,可以存為一說,作為全面反省的參考。
以上我的看法不一定對,也不一定全面,希望大家都可以從不同角度去深入討論,這些歷史經驗,將來都會有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