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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了四年87《紅樓夢》,憑啥演出了難以逾越的國劇巔峰?圖集

——35年前,央視一群半業餘演員,憑啥演出了難以逾越的國劇巔峰?

作者:

「俗話說,千里搭長棚,

沒有個不散的筵席,

誰能守著誰一輩子?

不過三年五載,

各人干各人的去了。」

——作家·曹雪芹

「逝於1763年2月12日」

代表作品:《紅樓夢

01.

1987年6月,連續4天,《中國電影報》、《中外電視》等四家單位開了個會。38個代表坐在一起,要評一部電視劇。對男女主角,他們有很大意見。男主雖不失純真,但太呆,不夠神采飄逸。女主,更要不得,除了尖酸、刻薄,就是小家子氣,與原著中的複雜、深刻,相去甚遠,完全沒抓住人物。

這部劇,是同年播出的《紅樓夢》。

會上,陳凱歌他爹,戲曲電影導演陳懷皚指出,《紅》劇的人物總譜鋪排失當,鳳姐戲份都蓋過寶黛了,鄧婕的表演壓倒了一切。

同時期,民間紅學愛好者紛紛寫信、打電話,給央視指出了劇中禮儀、場景的諸多錯誤。更嚴重的是有人問,你們劇組算什麼?高鶚續得不咋樣,好歹經過時間檢驗,後40回你們居然不照著書拍,自己說改就改了?

而紅學家們的一致意見是:

雖有「脂批」提示,紅學研究做依據,續補的劇情,遠不及高鶚的水平。

被罵,導演王扶林早有預料。所以開會那天,他乾脆就沒去。

「87版《紅樓》寶玉、黛玉」

其實立項之初,為了規避風險,87版《紅樓夢》準備了兩個版本。一個是把後40回改掉,一個是照著原著拍。但這劇前後拍了4年,改編版還沒拍完,劇組人員都散了。而且花了670萬,破了中國電視劇拍攝記錄。就這,為省錢,像「太虛幻境」這種只出現一次的情節,根本沒敢拍。

面對資金困難,央視副台長戴臨風拍板說:

「就播改編版,出了事,我擔著!」

1987年,央視版《紅樓夢》正式播出。收視率高達75%。新華書店的《紅樓夢》一度賣缺貨。民間雖然看得津津有味,但由於《紅》的文化地位實在太高,整部劇還是遭受了文藝界幾乎一面倒的批評。

然而,研討會怕得不敢去的王扶林沒想到,20多年後,這部被批得千瘡百孔的電視劇,卻被中國老百姓視為了難以逾越的經典。

無論是觀眾,還是演員和主創,後來數十年間,都在一次又一次讚嘆、追懷中反覆確認:

「不會再有第二部87版《紅樓夢》了。」

02.

1979年,王扶林隨團出國訪問,看國外拍名著劇,深受啟發。回台里後,就說咱們也可以搞啊。彼時,文藝百廢待興,搞是該搞,就是條件很差。

王扶林跟領導說,《三國》要拍打仗,《西遊》需要特效,拍起來都不容易,《紅樓夢》全都是文戲,相對簡單一點,可以先拍它。

又到各大高校打聽,很多大學生都沒讀過《紅》。更堅定了拍攝想法。1982年,紅學會在恭王府開會,王導和戴臨風去了。聽說要改編成電視劇,大家覺得是好事。但也有人不客氣,說別把《紅樓夢》毀了。

王、戴二人回央視繼續開會,正反意見也是各半。有個文學家勸戴臨風:

「那可是《紅樓夢》啊,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能改的,你一輩子政治上沒犯過錯,小心栽在這上頭!」

當時沒台長,戴是第一副台長,等於就是台長。是他一聲令下:拍!

「多虧了戴臨風,才有了87版《紅樓夢》」

此前,王扶林就拍過一個《敵營十八年》,害怕經驗不足,於是央視找來「北影四大導」的成蔭做導演。沒想到還沒上任呢,成導心肌梗塞去了。王只好自己頂上。搭團隊,要了親命了,一聽說是《紅樓夢》,這也請不來,那也不敢去。就先搭了個美工組,化妝、布景、道具都在裡面。

好在開拍時,央視得到了紅學會的鼎力支持。1983年,顧問委員會成立。《紅》劇組建了一個如今看上去堪稱「學界天團」的顧問團:

王朝聞、王崑崙、曹禺、沈從文、楊憲益、朱家溍、蔣和森、啟功、吳世昌、周汝昌、鍾惦棐、鄧雲鄉等等……這些大師,給演員講課、給化妝找參照、給場景做設計、為劇組挑錯,沒有報酬,只有偶爾一頓工作餐。

劇本,一開始讓蔣和森主筆。蔣精耕細作,央視實在等不及,勸其做文學顧問。又找來周雷、劉耕路、周嶺三人,寫了一年,完成劇本。

央視這邊正在籌備,突然北影廠要找謝鐵驪導《紅樓夢》,投資2200萬。壓力一下子全給了王導。台里就勸,要不我們跟他們合作?王扶林說,合作個屁,一合作,我們都成跑腿的了。扭頭去台里要錢,預算500萬。

計財司的人一聽,都傻了。當時很多電視劇,拍下來也就一萬多。

「劇組的開學典禮」

錢,好不容易磨下來。劇本,也出了。王扶林在演員上犯了難。通讀兩遍《紅樓夢》後,王覺得,這劇首先不能找名演員。成熟演員,演寶黛,年紀大,不夠純情,只能找二十歲左右的。這又涉及演技問題。

最後方案是:全國選演員,搞培訓。

報紙上一登出消息,很快,上萬封信件湧入劇組。那邊,劇組的人也時刻繃著一根弦。負責選演員的潘欣欣和周嶺出去吃飯,看見一姑娘排隊,問了句「鴛鴦可否」,就給拉進培訓班,讓她試演玉釧。

潘偶遇一戰友,見她身邊站的姬培傑,也給拉進組,日後演妙玉。還在路上遇到去給北影送劇本的高亮,也拉進去,日後演賈璉。

「培訓班的年輕人」

1984年春,劇組在圓明園辦第一期培訓班。60多名演員進組,學古典文化知識,學身段、禮儀,研讀《紅樓夢》。給他們授課的,是一水兒的紅學大師。王扶林呢,偷偷觀察他們的個性,看他們排小品。今天演這個,明天演那個。到底誰演誰,在兩期培訓班結束後,公布結果。

就在這期間,黛玉、寶玉、寶釵、熙鳳、四春、公子、丫鬟…紛紛浮出水面。

03.

招募信息公布後,成千上萬的自薦信湧入央視。選角兒隊伍,又帶著一箱子《紅樓夢》繡像,從北向南,跑遍全國十多個省,一個劇團一個劇團地挑演員。凡是覺得有氣質、有潛力的,錄完像,就帶回北京

這意味著劇中每個角色,都會有好多人競爭。要演上,可不容易。

最幸運的人,是陳曉旭

那年,她還在鞍山話劇團打下手、演配角。在男友畢彥君的鼓勵下,寫了信,還附上詩作。小詩《柳絮》引起劇組注意。陳曉旭瞞著劇團去了北京。這女孩的氣質、眼神,弱風扶柳的姿態,太像林黛玉了。

不久,劇組派專人跟她劇團簽合同,把她帶進了圓明園。

「來自鞍山話劇團的陳曉旭」

要知道,當時上萬封信里,最終被選中的,就她一個人。還有什麼威脅劇組不讓演就自殺的,跑到電視台堵人的,一個個都被勸走了。不過,到了培訓班,一心想演林黛玉的陳曉旭,對手都很強。

她們是張蕾、張靜林、胡澤紅。三人背景,非同小可。

張蕾是高幹子弟,演過電影《越女哀歌》;張靜林免試進中國戲曲學院,演過電視劇《四世同堂》。這兩人,都是被文藝部老導演推薦進組的。胡澤紅,來頭更大。好多紅學顧問,就是她爹的朋友,她是文化部直屬的紅旗越劇團演員,跟甜歌皇后李玲玉同期入團。這仨人,都想演林黛玉。

可當時拍《紅樓》,看的不是誰來頭大,誰背景硬,看的是誰合適。

「東方聞櫻(探春)和張蕾(秦可卿)」

進培訓班後,王導一邊讓四人排小品,一邊私下觀察她們。張靜林太鬧騰,很快就被排除。張蕾呢,雖然美若天仙,面相大了點,年紀不太適合。胡澤紅有個朋友,叫朱碧雲,此女是王導夫人推薦進組的,早定下要演寶釵。她對胡說,王導覺得你有潛力,就是你太活潑,你得裝得安靜點。

為演黛玉,胡澤紅裝了很久。不料一日,她在水榭邊歇腳,一老頭過來搭訕。兩人聊起來,胡澤紅聊嗨了,本性暴露無遺。後來才知道,老頭就是王扶林。王導見她這麼外向,跟林黛玉性格差太遠了,實在可惜。

多年後,胡澤紅還很不服氣,笑道:

「其實陳曉旭也很調皮,她就是裝得比我好!」

「胡澤紅(惜春)差點演了林黛玉」

沒演成林黛玉,胡澤紅還想演紫鵑、晴雯。王導覺得她俏麗,說你演惜春吧,她是正冊,還上掛曆呢。胡澤紅一翻劇本,說戲太少,還是要演紫鵑。王導說,那你自己去原著里翻,我給你加戲!這才哄了下來。

張靜林演不成黛玉,也沒意思,要走。王扶林又勸住,說你演晴雯吧,以你的性格,這角色就是為你量身定製的。事實證明,王導眼睛雪亮。後來「晴雯撕扇、補裘」兩場戲,果然極其出彩。至於張蕾,因電影事業不順,早就辦下了出國的簽證。劇組讓她演戲少的秦可卿,她就答應了。

就這麼著,黛玉這個角色,最終落到了陳曉旭這個話劇團小配角的頭上。

04.

黛玉的選角,並不意外。當初最意外的,是演王熙鳳的鄧婕。

在選上來的一大堆美女演員里,鄧婕又黑、又矮,眼角有條疤,最不起眼。

鄧婕的父親是川劇名家,梅蘭芳的好友。可惜走得早。鄧婕進省川劇院時,正值大師黃金時代。她這種小演員,只能演丫鬟,跑龍套。連三四流的小姐都沒她的份。有次文化局領導視察,老師直接讓她下台,說她有礙觀瞻。

鄧婕氣得差點改行。

結果紅樓劇組在江浙滬三地選美人,效果不佳,知道成都美女多,就到成都走了一圈。這一去,帶了兩個人的錄影回京。一個川劇院的鄧婕,一個軍區文工團的張莉。帶鄧婕的錄影時,大家意見很不統一。

鄧婕雖黑,化完妝後很上相。可有人質疑說,就她這條件,能演啥呢?

「怕是連個丫鬟都演不上。」

「鄧婕的試妝照」

不久,鄧婕接到邀請,飛往北京。她的對手,也很厲害。樂韻、周月,這倆都是高挑的大美人,戲院的台柱子。對手厲害還沒啥,關鍵全劇組的人,沒一個看好她。一聽說她要試戲王熙鳳,眼神都不對了。化妝師給她化妝時,驚得大叫,什麼!你居然試鳳姐?只有王導覺得不錯。

排小品,王導讓她排五個王熙鳳的。這時,攝影師過來說:

「人啊,貴有自知之明,劇組上下都知道,你就是來給樂韻、周月做陪襯的,我覺得你不如把平兒的小品排好,這樣還能留下。」

不說也就算了,一說,鄧婕反而發了狠,每天研讀原著。沒人搭戲,就對著石頭演。一口氣把五個小品全排了,外加一個平兒。結果她一演,那潑辣、犀利的眼神,周月看了說,算了,我演不過她,我退出。

剩下的競爭,在她和樂韻之間。樂韻是個大美人,劇組上下都支持。沒想到樂韻媽討厭王熙鳳,不讓她演。這一鬧,樂韻去香港發展,卻不幸殞命。此乃後話,下文再說。說回鄧婕演的王熙鳳,服了不少人。但樂韻剛走,又來了一個哈爾濱的於蘭,一米六九,鶴立雞群,正適合鳳辣子。

定角色那天,王扶林給鄧婕兩張電影票,打發她去看電影。鄧婕三心二意看完回劇組,見有人使眼色,知道定了。在全組都不看好的情況下,王導一句話拍板,鄧婕矮,可以穿增高,或用鏡頭彌補,就她了!

事實再次證明,王導眼睛雪亮。後來鄧婕靠鳳姐,拿了金鷹獎最佳女配角。

她是全劇組裡唯一拿獎的人。

「《紅樓夢》裡極為經典的一幕」

至於周月,本來想走。王導讓她演了性格剛烈的尤三姐。尤三姐戲不多,但角色鮮明,勝在出彩。周月也就答應了。

相比鄧婕殺出重圍,另一位成都姑娘張莉運氣太好。張莉是文藝兵,話不多,總是含笑,人家問她什麼,她就呆呆的,說話慢條斯理,氣量大。她本是陪朋友參加選拔,沒想到自己被選中。進京後,試戲紫鵑。

結果被王導夫人推薦到劇組的朱碧雲,早早被定下最適合演寶釵的美人,突然要出國。這一走,全劇組慌了,要重選寶釵。一天開會,編劇周嶺突然提議,不如讓張莉來演寶釵吧。在座的聽了,紛紛反對:

「她這麼瘦小,怎麼能演寶釵呢?」

周嶺說,你們看她做事周全、得體,不與人爭,看著深藏不露,怎麼不像?

王導聽了,一拍桌子說:好!

「寶姐姐美如畫」

錄影當天,攝影對張莉說,你眼睛好像有點斜。本來只能演個小丫鬟的張莉,突然來勁了,專門跑了一趟醫院開證明給他:

「醫生說了,我眼睛不斜!」

就這麼著,寶釵落到了張莉頭上。

當時張莉連一部戲都沒演過,可見這個決定有多大膽。

05.

《寶黛話紅樓》這本書里,曾提到一個細節。當年定完角色,有人哭有人鬧,有人傷心地去散步,有人一個勁兒地抽菸。這也難怪,當年那麼多人培訓,不是人人都能留下。有人留在劇組,也沒演上心儀的角色。

譬如被潘欣欣一眼相中的姬培傑。她在皮鞋廠上班,文化館的業餘演員,當過群演。進組後,特別想演晴雯,排過「晴雯補裘」。但審度完她的氣質,王導最後讓她演妙玉。為了說服她,紅學家還跟她分析,妙玉是十二釵里的第六位,戲雖少,但高潔、清高,是個很重要的角色。

而妙玉最早的人選,是來自揚州劇團的沈琳。沈琳長得那叫一個水嫩。整體看起來也高冷,平時在劇組,特別宅。她一直以為自己會演妙玉,結果最後演的是俏平兒。不過她還好,只要有角色,就滿意了。

當時爭的最多的,自然是黛玉。

不光陳曉旭、張靜林、張蕾、胡澤紅想演。來自安徽黃梅戲校的袁玫,也想演。

袁玫是戲校的台柱子。當時央視去招人,選中兩人,一個袁玫,一個馬蘭。馬蘭大家不熟悉,但她老公余秋雨,想必大家都知道。央視開口,戲校不好不放,但只給一個。領導拍板,讓袁玫去。進組前,特想演寶釵。培訓班結束,又覺得自己不合適。排過鳳姐、鴛鴦。臨到開機前,突然被定為襲人。

袁玫心說,雖是個丫鬟,戲份卻很多,喜滋滋收下了。

「寶玉三大丫鬟:晴雯、襲人、麝月」

襲人,最早定過西影的演員陳劍月。她本是去《西遊》劇組試戲,試到一半,被隔壁潘欣欣逮住,拉去了《紅樓》。結果她領導不同意。

陳劍月哭著去找西影廠老大吳天明,吳天明一聽,說你們沒文化的,人家拍《紅樓夢》幹嘛不讓去?連夜送陳劍月北上。到了劇組,陳劍月性格內向,被定為襲人。她覺得襲人心機太重,不喜歡。培訓結束,又讓演迎春。她說這戲少,戲路不對,要走。就在她要回西安時,被定成香菱。

一看香菱是個有頭有尾的人物,形象豐滿,陳劍月就留下了。

「陳劍月飾演被拐走的香菱」

起初競爭林黛玉的張蕾、張靜林,最後演了秦可卿、晴雯,留下的理由和陳劍月一樣。因為這是《紅樓夢》。為這個理由,一開始被定為寶琴,最後卻演了刁婦夏金桂的楊曉玲,也「委屈」了自己。

本來寶琴一角都定了。中途,楊給人搭戲,客串夏金桂,演得太好。第二天角色就變了。氣得楊一腳踹了王扶林的房門。她說夏金桂這個角色不光彩,演出去,太損害自身形象。最終讓她動搖的一句話還是:

「這可是《紅樓夢》啊。」

女演員里有這樣感到「委屈」的,男演員那邊,也有。

戲裡除了寶玉,賈璉算男二號。很多男演員搶著演。演話劇出身的吳曉東,當年是話劇團的台柱子,演過不少電影、電視劇,劇組特邀而來。他一進組,就開始熟悉人物,研讀原著,琢磨賈璉。結果到培訓班結束,賈璉還沒定。他一著急,失眠、長痘。想了各種辦法,就是消不掉。

演員名單公布後,讓他演賈芸。

吳曉東萬般沮喪,但還是選擇留下。

「吳曉東演了賈芸」

誰演賈璉呢?萬萬沒想到,當初去給北影送劇本,臨時被潘欣欣拉進組裡培訓,本來想演柳湘蓮這個配角混過去的高亮,被定了賈璉。高亮一聽,人都傻了,我形象這么正,怎麼演放浪的賈璉?可王導說:

「你身上有一種王貴氣,賈璉不是一般的紈絝子弟,我們相信你。」

有人愁,自然有人樂。譬如薛蟠,當時有十個候選,結果周嶺的髮小陳洪海去,設計了一段劇本上沒有但原著里有的戲,把那十個都淘汰了。

他還不是最幸運的。運氣最好的,是演迎春的金莉莉。她是接線員,熱愛文藝。被文化館老師推去參選。錄完像,沒抱期望。結果王導站在樓上往下看了一眼,把她叫了回去。劇組說,她試戲的樣子有點木訥,放不開。王導說,木訥也沒關係,正好可以演二木頭。就這麼進了組。

這還沒完,拍戲時,金莉莉為了做專業演員,去報考中戲,還考上了。但中戲不允許讀書期間拍戲。只能二選一。她哭著去找王導,王導知道,她上了中戲,就能拿到城市戶口,忍著怒氣,讓她讀書去。

金莉莉這一去,成了跟鞏俐、伍宇娟等人並列的「中戲五朵金花」。

演迎春的人沒了,劇組老師接到死命令,三天內,找到迎春。劇組就跑到成都大街上,找到了在汽車公司勞資科上班的牟一,讓她接戲。

一個普通科員,就這麼突然當了演員。

「惜、探、迎,三春」

想想當初多少沒演上角色的人,都是抱憾回家。80年代中期,內地根本沒什麼戲,長篇少得可憐,更別提《紅樓夢》這樣的大製作。那時,市場還沒起來,公家鐵飯碗才是保證。面對這個機會,有人連鐵飯碗都不要了。

演鴛鴦的鄭錚,本是話務兵。回京復員後,已經得到工作安排,去石景山檢察院做檢察官。結果這期間,被文化館老師拉去試戲。她帶著一把剪刀,準備極其充分地演了「鴛鴦抗婚」,差點把頭髮剪了。劇組通知她培訓時,領導允諾她可以去政法大學深造。鄭錚一咬牙,愣是辭職,去了劇組。

要知道,當時劇組能給的,只有三年演員合同,其他啥承諾也沒有。

沒想到,鄭錚不但出色完成鴛鴦,去別處串戲,還拿了「飛天獎」。給她打電話通知領獎的,不是別人,是當時在《中國青年》雜誌當記者的馬未都。[page]

「賈母(李婷)和貼身丫鬟鴛鴦(鄭錚)」

除了鴛鴦,演史湘雲的郭霄珍,也付出了很多。

她在黃梅戲校,算是台柱子,為電視台錄過很多戲劇節目。接到劇組邀請後,需要簽三年合同,離開舞台整整三年。一開始她被定為演襲人。郭霄珍不高興,要回去。王導就說,你心直口快,乾脆演史湘雲吧。心結在於,如果為了這個戲不多的角色,在北京待三年,回劇團還有我的位置嗎?

紅學家鄧雲鄉對她說:

「雖然要拍三年,但我保證,經過這三年,你會得到一個很大的升華。而且,經過我們全體的努力,會留下一部不朽的作品。」

不知多少演員沖這個理由,選擇了留下。

「郭霄珍飾演的史湘雲」

當年就是如此。大家想演的、試演的,和最終拿到手上的,完全不是一個角色。但正是在一次次試戲中,對《紅樓夢》的人物、劇情,吃得越來越透。整個培訓過程中,每個人的性格,誰適合演誰,王扶林心裡早有了數。唯一一個問題,一直困擾全劇組:直到第二期培訓班開班,賈寶玉還沒找到。

當年紅學家吳祖光就說:

「《紅樓夢》拍不了,賈寶玉還沒生出來呢!」

到各地挑了好幾次演員,報紙上也登出消息,但選上來的人,均不滿意。王扶林壓力巨大,心說媽的找不到算逑,大不了不拍了。

偏就在這時,事情出現了轉機。

06.

眾所周知,寶玉是全書的靈魂。這個人要是沒選對,那整部戲就毀了。劇組去江浙滬選人時,聽說揚劇團人才濟濟,去摟了一眼。帶回了演平兒的沈琳,還有清俊無比的侯長榮。王扶林一看侯長榮的錄影,說:

「這不就是我的寶玉嘛!」

可見了真人才知道,侯長榮太高了,一米七八。他演寶玉,會很難搭戲。後來,侯長榮演了北靜王和柳湘蓮,是劇中唯一一個分飾兩角兒的演員。侯長榮之後,王導又看見一個叫黃大年的,中國戲曲學院的尖子生,生得極為粉嫩。王導很喜歡。也是竄個子,一下子長高,沒法兒演了。

還有個馬廣儒,一心想演寶玉。結果長青春痘,中途治臉去了。試戲,不合適。給鄧婕搭戲時,被安排演了起淫心的賈瑞,倒合適。這也為日後馬廣儒的酗酒早逝埋下伏筆。此乃後話,下文再說。

先說第二期學員班開班後,劇組急得煙燻火燎。這時,侯的格局出來了。他自己沒演上寶玉,跟導演說,我記得電影《虹》裡面,演張玉屏弟弟那個人不錯,他很像寶玉。張玉屏,最早史湘雲的候選,後來出國,退出了。

聽侯這麼一說,王覺得是很像。恰好當時要去峨眉山找片頭那塊石頭,就帶上鄧婕一起住進了錦江賓館。鄧去歐陽奮強家,留了字條。

「北靜王和柳湘蓮」

彼時,歐陽奮強也不過是個小演員。長一張娃娃臉,也不高,在峨影劇團,一直坐冷板凳。他拍的第一部電視劇,是一個叫韓三平的導演拍的。韓三爺當時腕兒也不大。團里出名的,是潘虹、張豐毅。歐陽奮強只有羨慕。

礙於自己條件,他已經準備不做演員,改往導演這條路發展了。

萬萬沒想到,天上掉這麼大個餡兒餅。

誰演賈寶玉,全國上下都很關注。聽說劇組找演員,他也動過心,可一看自身條件,沒敢想。結果去錦江賓館,王導看了說,行,你坐飛機到北京來試戲吧。1984年7月,歐陽奮強到劇組,跟另外篩選出來的24個寶玉PK,跟張玉屏試了一段「寶黛讀西廂」,演完後,說:

「要是我今天不行,其他人估計也不行。」

回峨眉不久,歐陽還沒得到通知,報社先通過劇團拿到選定的內幕消息,給曝出來了。歐陽正興奮呢,周圍卻發出了一致的聲音:

「讓他演賈寶玉?這將是一個巨大的歷史誤會。」

那時候,根本就沒人看好他。

「粉粉嫩嫩的賈寶玉」

他去北京培訓時,黛玉乘船的戲都開拍了。如此一來,壓力更大。離他的戲,還有兩個月。只好瘋狂研讀原著,接受形體訓練。他拍的第一場戲是去見秦可卿。這場戲,秦可卿病了,寶玉要哭。他演得很順,遇到哭戲,拿提前準備好的風油精戳眼睛,哭得稀里嘩啦。王導挺滿意。

至此,主要演員到位,全體劇組進入了緊張的拍攝。

真正的考驗,這才正式到來…

07.

87版《紅樓》從頭到尾,困難頗多。培訓期間,大家生活條件差,男女演員共用兩個廁所。伙食水平極低。吃得最差的時候,頓頓菜葉子,製片主任不幹了,拉黛玉、惜春等人假裝肚子疼,等調查組的人來,「騙」漲伙食費。

就這,還有演員晚上餓得不行,跑到後廚偷菜吃。

全劇組甚至鬧過一次食物中毒。

拍攝期間,也艱苦。每個人每集片酬,七十元。沒有專業的卸妝水,很多女演員只好拿很粗的衛生紙卸妝,擦到臉生疼。預算的錢,也不是一口氣撥下來的。經常拍著拍著沒錢了,眼看要斷伙食。有次斷糧,製片主任求爺爺告奶奶借了兩萬塊。相關領導跑去視察,說錢的事,再考慮。

拍片時,王扶林僅拿工資。頂多有點房補、飯補,省下來多個幾塊錢。他每天就騎個破自行車到片場,完全不像個導演。

「王扶林給陳曉旭說戲」

在他的點撥下,許多演員,有了飛速的長進。這跟演員自身努力也有關。彼時在劇組,幾乎每個演員,都在完成一生中最難超越的角色。

譬如說歐陽奮強。剛跟陳曉旭搭戲時,被批評沒有眼神交流,而且一直在裝嫩,不自然。搞得他壓力巨大,怕自己演不好,跟家裡人傾訴,找表演老師請教。還把《一個角色的誕生》翻來覆去地讀。

跟寶釵搭戲,問金鎖上的字時,他又很僵,像個盤問戶口的警察。為了讓他找感覺,王扶林下令,全劇組的人都把他當寶玉寵,而且他有特權,可以惡作劇。為此,歐陽跟陳曉旭沒少整蠱劇組的人。最後,經王導一番調教,他總算把寶玉的痴傻、純真,演活了許多。

最大的付出,是因為臉圓,下巴短,歐陽奮強在下巴里植了假體,至今沒拆。

陳曉旭也下功夫。拍「黛玉撫琴」那場戲,對古琴一竅不通的她拒絕替身,特意去中央音樂學院找老師學琴,把一個小節苦練了兩天。最後彈得那位老師都信服了。拍完「元宵夜宴」,她又專門拜訪了越劇電影《紅樓夢》版黛玉的表演大師王文娟,跟她請教黛玉的性格、表演。

最誇張的是拍黛玉葬花。冬天拍夏天的戲,結果陳曉旭耳環忘帶了。王導一聽,頓時怒了。陳曉旭又冷又愧。等耳環處理好,一喊開拍,只穿了件紗衣的她都凍木了。王導又趕緊叫人給披大衣。陳曉旭淚如雨下。這場戲拍下來,林黛玉哭得很美,陳曉旭則哭得差點在片場暈過去。

「黛玉撫琴,美極了」

為演好人物,大家每天就是琢磨。當時簽四年合同,時間有的是。為一個很簡單的出場,可以花很多心思。演元春的成梅,為了省親這一場戲準備了足足一年。寫了一堆紅樓研究筆記。演李紈的孫夢泉,臨時進組,只有三天時間準備。為李紈這個人物站姿,她翻遍了《紅樓夢》繡像。

壓力最大的是鄧婕。即便演了鳳姐,還是不被看好。鳳姐性格之複雜,非常難把握。為此,她把《莫斯科不相信眼淚》《垂簾聽政》等電影翻來覆去看,從不同人物身上找性格,再捏合在一起。拍鳳姐出場時,鄧婕刻意把戲曲里的亮相用在人物身上,使之成為一幕經典。鳳姐死後那場戲,一把草蓆裹屍,冰天雪地是在零下三十度拍的,反覆拍了多遍,直接給鄧婕凍暈了。

考驗最大的是「協理寧國府」,找了一幫女兵來助演。可大夏天的,燈一開,滿場蟲子亂飛。大家只好熄燈打蟲子。這一折騰,全劇組都疲了。鄧婕心氣也下去了。結果演完戲一看,自己不敢信,天啊,怎麼這麼好?

後來鄧婕說,那是因為整整四年,你都活在那個人物里,沒出來:

「只要戲服一穿上,你就是王熙鳳了。」

還有一場戲,跟賈瑞調情。兩人必須湊特別近,還得眉來眼去。鄧婕放不開,怎麼演都不夠「浪」。王導看不下去,親自上陣示範。

「見劉姥姥這場戲,足見鄧婕的演技」

王扶林本是演員出身。劇中很多戲,都是他調教的。另外還有演賈赦的李頡,他是全劇組的表演老師,在指導表演這件事上,功不可沒。

張莉此前沒演過戲。拿到寶釵後,台詞、眼神,一場戲往哪兒看,手勢怎麼放,全是李頡老師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教。為了演好寶釵,張莉也很勤奮。大年初一跑到周汝昌家裡,請他給自己講紅樓。

演迎春的金莉莉走後,臨時找來汽車公司的牟一。王導又給李頡下死任務,三天之內,必須把她教出來。迎春雖是陪襯,但好多場景都在。牟一第一場戲演完,王導給李頡豎了個大拇指。李頡當時就哭了。

「表演指導,李頡(賈赦)老師」

還有輔導高亮演賈璉。鳳姐和平兒為賈璉吃醋,高亮演得像勸架。李頡就說,賈璉是個風流浪子,這樣一個男人,眼看著倆女的為自己吃醋,應該是胸中暗自得意,你得這樣演,才能把握好他的性格。

想必這對高亮也有啟發。他本是舞蹈演員,不久後,就考進了上戲。

也難怪後來許多演員回憶那四年的生活,總說:

「其實那四年,就相當於在劇組裡上了個大學。」

當然,努力與否,還在個人。

有人為了表演,四處求教。有人暗下苦工,為接下來的人生做準備,要麼考學,要麼出國。像演探春的東方聞櫻,經常晚飯後約民俗顧問鄧雲鄉散步,纏著他講中國通史。她立志做導演,主動給王導打下手。拍攝後期,王扶林忙剪輯。鳳姐慘死和寶玉落魄的戲,都是她幫忙拍的。

但也有人,沒管好自己。拍戲期間,外面的人見姑娘多,就混入劇組,常引誘她們去舞廳、飯店玩兒。這種一經發現,立馬開除。

「張莉求教周汝昌」

08.

整部劇拍攝期間,為了對得起曹雪芹這部巨著,幕後主創,可謂嘔心瀝血。

自知比不過電影版,為了搶先播出,王扶林是白天拍戲,晚上寫分鏡頭,每分每秒都不敢浪費。時間趕,但碰到關鍵情節,又不敢馬虎。像「元妃省親」「秦可卿出殯」這樣的大場面,今天看來沒什麼,在80年代,卻是挑戰。從道具、服裝、牌樓、群演、走位都要摳到最細。

「元妃省親」只有一集,但前後拍了5個地方,從北京西山到上海大觀園,然後瘦西湖、白雲觀、正定榮國府,一個鏡頭一個鏡頭銜接。秦可卿那場戲,光準備就準備了兩個月,群演反覆排練,才敢動手。而像寶玉題詞,不過半集的體量,也是北邊拍一點,南邊拍一點,然後剪到一起。

為了保證大場面,劇組南北奔波,還跟正定縣合作,造了個「榮國府」。紅學家也幫了不少忙。元妃省親路上的表演細節,群戲裡,丫鬟小姐們的站位、坐姿,都一一指導。在榮國府拍戲時,胡文彬發現「寧榮街」寫成了「榮寧街」,趕緊叫改。幸虧改了,否則整場戲就廢了。

「這已經是當年的大場面了」

不光這些,整部劇在場景設計、服裝、化妝、音樂乃至配音上,都下足了功夫。

直到30年後,這些細節,還是許多觀眾心頭念念不忘的迴響。

在《紅樓夢憶》一書中,鄧雲鄉提到,為了還原書中的「十里街」,劇組把賣桃花塢年畫的、賣虎丘泥人的、賣蘇繡的、賣花鳥魚蟲的,測字、算命十幾種古老攤販,全找來了。蘇州刺繡所的人,拿出乾隆年間的衣裙、荷包、繡品,還找了刺繡家做群演,蘇州博物館,專門請來會捏泥人的老先生。包括一種賣豆糖粥早已消失多年的小販擔子「駱駝擔」,好不容易湊了一付。

還有黛玉坐的那船,不過幾分鐘鏡頭。劇組仔細研究,改了前艙,加入家具、桌椅、繡墩等等,連竹簾都是精心設計。船身重漆,格局重造,必須顯得華貴。這在如今沒什麼,但在80年代,全是大手筆。

《紅樓夢》的美術設計是劉寶俊。他是個無比嚴謹的人。劇中各室的楹聯,不過一晃而過,他卻找紅學顧問,專門聯繫北京市楹聯協會,根據主人性格,擬了五十多幅。最小的場景,他也不放過。譬如小紅被賣時,關她的屋裡一張大網暗喻小紅的命運,鳳姐入獄後,牆上的壁畫專門參考《古代版畫百圖》《山海經》,設計得毛骨悚然,以體現人物內心恐懼。

「獄神廟的陰森詭怪」

《紅樓》「不清不明」的設計基調,是劉寶俊定的。各種繁複場面里的香珠、手帕、拂塵、漱盂,各官船上的彩燈,岸上的匾額、牌坊,莫不是細細考究。在拍攝「探春遠嫁」前,他走遍了青海、煙臺、嶗山等地,找到一座古老水城。為了戲中一艘船,又把擱在碼頭的退役軍艦給改成海盜船。

《紅樓夢》的化妝師,是研究唐代化妝的專家楊樹雲。同一個人,盛裝、淡妝、便裝、晚裝、晨裝乃至病裝,他都針對劇情,做了豐富變化。

一個人梳什麼頭,戴什麼花,配什麼耳環,這都是定好了的。絕對不能亂。所以陳曉旭拍「葬花」時忘了耳環,王導才那麼生氣。

賈府等級森嚴,不同身份,衣服也不一樣。劇組有規定,任何演員,不能隨意換穿服裝。當年服裝設計史延芹,一共設計了兩千七百套裝裝,光「秦可卿出殯」那場戲,就有七百套。寶黛釵鳳四人,不同季節、款式的衣服,各幾十套。女演員們愛美,想穿好看的戲服,通常要遭到訓斥。

史延芹為了《紅樓夢》,幾乎置家人於不顧。她本就是紅樓迷,也是自薦進組。起初只打下手。後來服裝組忙不過來,讓她設計群演衣服。效果奇佳。

隨後,史延芹開始根據寶黛釵鳳、丫鬟、婆子們不同的性格、出場心境,做了一系列的設計,深得肯定。這一來,她好幾年都撲在《紅樓夢》劇組,以至於跟丈夫感情出現裂隙,最後不得不選擇離婚,做回朋友。

「單這幾件衣服,就美如畫」

至於說早已被視為經典的《紅樓夢》配樂,那更是慢工出細活。

跟史延芹一樣,作曲王立平也是紅樓迷。從一位央廣資深音樂編輯那裡聽說《紅樓夢》電視劇要作曲時,王立平無比興奮。在這之前,他為電影《少林寺》寫《牧羊曲》,傳唱大江南北。凡是作曲,都是人家求他。這次他自己做足了準備,像參加考試一樣,跑去央視找了導演組。

王扶林見是他,自然高興。事情定下來,沒想到王立平抓耳撈腮,寫了一稿又一稿,全都不滿意。王導天天來問。在巨大壓力下,王立平花了一年,交出《枉凝眉》和《序曲》。風格即非戲曲,也不是民歌,自成一派。

王扶林聽了,當即採用。

據說當年好幾首曲子,王立平一寫完,就趴在鋼琴上哭。

這期間,王立平還有個不情之請。他作曲完畢,不希望找那些成熟的歌星來唱,想到了之前在《每周一歌》裡認識的一個業餘歌手,長春一汽文工團的陳力。彼時,陳力雖有京劇功底,聲音純淨、天然,卻毫無名氣。王立平提條件前,想好了各種說辭。沒想到王導一句話沒多問,只說:

「好,我明天就去把她請來。」

人,不但請了。劇組還給陳力按演員待遇,簽四年合同,並安排了角色。

「陳曉旭、陳力、袁玫」

[page]在整個錄音期間,陳力被王立平「百般折磨」,一次次逼到極限,經常被「罵」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哭。最終才有了一曲曲經典。

錄完音後,王立平擁抱陳力,對她鄭重道歉:

「一切都是為了《紅樓夢》。」

09.

87版《紅樓夢》拍攝時,不光是幕後主創嘔心瀝血,還有不少演員,也在幕後出力。像前文說的李頡老師,在表演上幫大忙。還有演賈母的李婷,她是劇組裡的台詞指導。劇中笑得像尊佛,其實特別嚴厲。

李婷進組,也是巧合。負責選角兒的潘欣欣走後,演尤氏的王貴娥和邢夫人的夏明輝兩人,負責找演員,跑遍了上海、揚州、成都、長春、安徽等十幾個省市。在合肥選演員時,一個年輕人說,我媽媽是話劇團演員,在藝校教正音,可不可以讓她試試呢?人請來一看,這不就是賈母嗎?

當時在劇組,王貴娥、夏明輝可以說是最累的,奔波千里,見人無數,一個演員一個演員地對比。奔走在各省市時,她倆隨時帶著一大箱《紅樓夢》連環畫和太太、小姐們的頭飾、戲裝。那時窮到什麼程度?為了保護頭飾,連個像樣的盒子都沒有,王貴娥只好找那種裝餅乾的鐵盒保護著。

「選角導演,王貴娥」

揚州劇團的侯長榮、沈琳,東北美人楊曉玲、劉繼紅,上海的樂韻、安徽的郭霄珍,還有袁玫、馬廣儒,以及大街上拉來的牟一,都靠她倆精挑細選。臨近開拍前,王導心說那些老爺、太太,還是得找成熟演員來。於是王演了尤氏,夏演了邢夫人,副導演馬加齊,演了賈政。

還有的演員,如演周瑞家的孫彩虹,戲少,演完了,就要負責叫年輕演員起床。到了外景地,還得聯繫當地公安維持秩序。兩年多拍攝時間,她負責大小瑣碎事務,卻沒跟一個人紅過臉,沒得罪過任何人。

當時,劇組還有個機靈。跟你簽了演員合同,戲少,但不會讓你「閒著」。像吳曉東因為沒演賈璉,演了賈芸,戲少,分外懊喪。王導就說,要不然,你跟我學場記吧。當年拍戲,沒有電子設備,場記全靠一支筆。《紅樓》有些戲,都是多地拍攝湊成一場,丫鬟、小姐、婆子們穿什麼裙子、戴什麼花,花怎麼插的,全要寫在場記單上,無比繁瑣。為了整理鏡頭,吳曉東經常熬夜

還有一個戲少的侯長榮,北靜王露一臉,柳湘蓮露一臉。沒想到他手巧。劇組很多道具是從文物店、故宮裡借的,但有些珍寶,借不出來。有次鳳姐屋裡一個紅珊瑚,劇組上下都沒轍。侯長榮說,我試試吧。一做,成了。

像劉姥姥進大觀園那場戲裡很多道具,都是他給做的。

「周瑞家的,孫彩虹」

所以,正如日後紅樓夢劇組重聚時回憶所言,這部劇當初克服重重困難,從立項到播出,前後經歷六年,拍攝近三年,最終呈現出那樣的面貌,完全是一個集體一群人不計個人得失、共同努力的結果。

1987年5月2日,電視劇《紅樓夢》正式在央視一套播出。6月的研討會,王扶林沒敢去,批評聲不少,但隨著歲月沉澱,這套當初給全國觀眾開了一次古典眼界並掀起一陣80年代《紅樓》閱讀熱的作品,在時光的推移中,一次又一次煥發出新的光彩,最終戴上了一代神作的寶冠。

這裡面,既有87《紅樓》本身製作精良、匠心至上的關係,也有後來國產劇一年比一年不爭氣和整個市場越發糊弄人的神助攻,還有一層,便是在時光變遷中,那些參與《紅樓》的演員,其英姿、倩影,被人們反覆重提。

在《紅樓》戲外,這些紅樓夢中人的現實故事,又成了另一部人生如戲。

那一年,拍戲結束,彩色電視大樓中心,大家一起聚餐,觥籌交錯,淚眼婆娑。

他們的故事,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10.

1987年,離開《紅樓夢》劇組後,陳曉旭到各地演出。此間,她受到戰友文工團歌唱家馬國光賞識,去了戰友。不久後,她和張莉出演《家春秋》。可惜,她演的梅表姐,怎麼都跳不出林黛玉的影子。

這也成了她後半生的縮影。

剛離開劇組那陣,陳曉旭飄飄搖搖。她跟日後在《大宅門》裡演白景琦他爹的畢彥君結了婚,不久又離婚。她拿到過台灣某公司的主持人邀請,收到過美國加州大學的通知書。在出國潮下,出去三個月,又回來了。飄飄蕩蕩後,她覺得此生不可能演出超越林黛玉的角色,離開了影視圈。

90年代初期,社會面臨轉型,人心惶惶,陳曉旭在北京無事可做,靠走穴為生,很快遇到了後來的老公郝彤。郝彤是北影攝影系學生,要拍個東西求上門來。雙方合作後,陳曉旭發現對方是窮學生,沒收多少錢。

這個舉動打動了郝彤。兩人逐漸交往。恰好郝彤要給一家廣告公司做外包,就拉陳曉旭一起。陳曉旭也不懂。談了兩個小時,簽字時人家說:

「我相信林妹妹不會騙我。」

「商人陳曉旭」

就這樣,陳曉旭和男友郝彤進了廣告業。靠「林妹妹」三個字背書,第一年就賺了450萬。此後連年翻漲。起初,她是承包項目。幹了6年,熟悉門道,就自己成立「世邦廣告」。很快談下了「五糧液」這個大客戶。雙方合作長達十幾年,世邦一手策劃出了「名門之秀·五糧春」。

這期間,性格內向、高冷的陳曉旭,不得不為了賺錢,讓自己變得與人親近。為了拉客戶,她學會了打橋牌,也捧著酒杯說過「有錢大家賺」這種俗話,與大觀園裡的那個林妹妹,判若兩人。但不管怎麼樣,「林黛玉」的形象,還是為她的生意建立了信任基礎。客戶紛紛慕名而來。

十年裡,世邦飛速成長,年營業額高達2億。2005年,陳曉旭被評為「年度經濟風雲人物」、「中國傑出女性廣告人」,手握大量財富。

只不過,賺了錢,她性格里多少還留著林黛玉的殘片,清高、內斂,不願與人多言。每次出去,人家也還是把她和林黛玉聯繫在一起。

87版《紅樓夢》的選角兒,太過深入人心,和陳曉旭一樣,很多主要參演者此後的形象,總被世人牢牢地與劇中人物綁定。鄧婕演完王熙鳳後,好幾年沒演戲。生活中,她出去辦事,人家以為她性格潑辣,說見她就害怕。

拿了金鷹獎,鄧婕心裡較勁,覺得自己一定能演更好的角色。可後來一年又一年演下來,鄧婕承認:王熙鳳,就是我做演員的巔峰了。

歐陽奮強回四川做導演後。周圍人也愛把他和寶玉的形象聯繫起來,覺得他是個公子哥,不會幹實事兒。他不做演員了,一出去,人家介紹他,唯一的標籤還是「87版賈寶玉」。他刻意留了鬍子,也甩不掉。

改革開放40年大戲經典人物頒獎典禮,其他演員都還活躍在熒幕上。只有他一個人,雖然離開了演員這個行業,還是被全國觀眾記得。

「歐陽奮強刻意留起鬍子」

演賈璉的高亮也是。畢業後做演員,接到的劇本,總還是紈絝子弟、風流少爺這一款。好像都覺得他適合演這種粉面小生。好多年過去了,喜歡他的人,還是叫他璉二爺。《紅樓夢》三個字,繞不過去。

「87版《紅樓夢》賈探春的扮演者」這個頭銜,很長一段時間放在東方聞櫻前面。哪怕她拍出了不少獲獎作品。多年後,她才被單純叫做「導演東方聞櫻」。金莉莉雖一度跟鞏俐齊名,被稱為五朵金花。好多年來,人家問她演了什麼戲,一說,都不夠深入人心。她自己都感嘆:

「我演了那麼多角色,還不如半個迎春。」

這些人,早已走出了《紅樓夢》劇組,可好像又沒有完全走出去。

他們此後的生命,多少還活在那個角色的籠罩下。87版《紅樓夢》為他們的人生增添了一道奇異的弧光,又似乎施加了一次難解的魔咒。

尤其是從更大的生命視角去看,他們乃至劇組的大部分演員,又在這個滾滾紅塵里,上演著一出現實版的、現代版的「紅樓夢」。

11.

《紅樓夢》裡,甄士隱解「好了歌」,一段詞說盡人生百態,聊盡聚散、無常。《紅樓夢》的偉大,正在於此,紅塵里那點事,都被它寫得差不多了。既然是一個人世間總譜,演員們也逃不出這張塵網。

1987年,歐陽奮強聞名全國。可他並沒有繼續演員的道路。他覺得自身條件不夠好,回四川,做了導演,從峨影劇團調到了四川電視台,搞電視劇。從副導演干起,招演員、伺候導演。每次出去宣傳,他一個副導被最先介紹,但回到劇組,還得給導演打洗臉水,挨導演的罵。

這期間,他也想過回電影廠做演員。當時深圳大學有個深造的機會,要七千塊錢學費。這筆錢,電影廠不會出,電視台願意出。歐陽一想,還是留下了。深造結束後,歐陽奮強如願做起了電視台導演。

「年少青春的寶黛」

那時節,是歐陽人生中最順的時刻,看起來比演賈寶玉還順。他的作品,只要報給台里,就能拍,拍了就能拿獎,「飛天」「五個一」少不了。他分到了三居室,拿到全國十佳導演,被破格提升為國家一級導演,在體制內如魚得水。

然而,不管他拍了什麼,在廣大觀眾眼裡,還是那個「賈寶玉」。

更嚴峻的問題是,市場經濟起來之後,他的作品裡並沒有所謂的爆款。多年來,他40多部作品從沒在一二線衛視播出過。他希望能有些作品,讓他除了「賈寶玉」三個字還能被觀眾記得。很可惜,一部也沒有:

「別人邀請我參加活動,都是因為我演了『賈寶玉』。」

1996年,歐陽奮強曾有機會去北京。最終沒去。留在四川,他有自己的「歐家班」,帶出了劉雪松這樣的導演,王迅這樣的演員。後來,這倆都去了北京。而隨著市場崛起,歐陽奮強的很多項目拍不動了。制播分離後,導演得自己跟人打交道、拉項目。他不擅長。而且他不明白,為什麼現在那麼多垃圾都可以在電視上播,他拍了很多精品,反而一波三折,沒播。

「演了賈寶玉,我好像把一生的運氣都用完了。」

隨著年月推移、內娛環境失衡,歐陽奮強距離他心目中想成為的那個導演,越來越遠。早些年,他一直排斥被提是賈寶玉。可隨著IP泛濫,越來越多的人找上門來,希望他能搞《紅樓夢》開發,做衍生劇、衍生產品。歐陽奮強當然不那麼缺錢。他缺的,是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

一次採訪中,他不得不承認:

「做來做去,最後只剩下這個東西了。我沒得選擇了。」

「導演歐陽奮強」

除了歐陽奮強,劇組裡其他人的命運,也是有掙扎、有起伏、有唏噓。

譬如馬廣儒。他原本一心想演寶玉,最後留下來,演了起淫心的賈瑞。在劇組時,他就迷戀陳曉旭,迷戀她的黛玉,甚至割腕自殺。離開劇組後,他又先後遭遇了父親去世、事業動盪、人際關係扭曲、愛情挫敗,以至於一次比一次意志消沉,終日靠飲酒消愁,生命定格在了32歲。

還有郭霄珍。當初她為了《紅樓夢》,選擇暫別黃梅戲舞台。可演完史湘雲,連續考了兩次藝術院校,初中文化程度的她全因文化課落榜。她沒錢上自費班。心灰意冷中,燒掉了在劇組寫的所有日記,痛苦地回到了小地方。

婚後,她也曾去南方歌廳闖蕩,去北京找機會,吃了很多苦,最終夢碎。住在小城裡,她的眼界慢慢變窄,會為了給孩子買不到原味果汁發愁。在劇組二十年、三十年重聚時,她要麼沉默,要麼只是說,一切都過去了…

「郭霄珍的嘆息」

即便是那好過的,也不見得一直好。

唱《枉凝眉》的陳力,從一個文工團業餘歌手,一躍成頂流。她出去走穴,和毛阿敏一樣拿300塊。當時那英竇唯,還只賺10塊。可先是丈夫去世,緊接著,她參與一個公司,老闆因債務問題被查,公安懷疑與她有關,全國轟動。被還清白後,陳力心力交瘁,去了加拿大,不再唱歌。

還有改名安雯的張靜林。演完晴雯,她不喜拋頭露面的生活。一次唱歌比賽中,她俘獲了音樂人蘇越的心。婚後,蘇越像對公主一樣愛她。在蘇越的庇護下,安雯過起錦衣玉食的生活。天賦極佳的她,從此遠離文藝。20多年間,她沒為錢發過愁。她不知家裡到底多有錢,連銀行卡都不會用。

沒想到,2008年,蘇越債務纏身,涉嫌詐騙5847萬元。很快,1100多萬的別墅被拍賣,安雯投宿朋友家。當了20年公主的她,投身還債。

「「撕得好,撕得好!再撕響些!」」

最荒唐的,是放棄「王熙鳳」成全了鄧婕的樂韻,跑去香港發展,愛上了香港的羅烈,卻發現對方早有妻室,大鬧無果,自殺身亡。

還有演「板兒」的孩子,李玥。在劇組二十年重聚時,一臉英氣勃發,正在國外念書,做公益、搞創業,被無數人誇讚。重聚時,還跟劇組的叔叔阿姨、劉姥姥談笑自若,結果五年後,竟出車禍死了。年僅29歲。

這樣的人世無常,很難不叫人想起甄士隱解讀的那一段: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在蓬窗上。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埋白骨,今宵紅綃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

12.

不過紅樓夢中人,也不儘是哀愁,許多人因為演了這部戲,人生被點亮。

因為演了王熙鳳,鄧婕不再坐冷板凳。不但沒坐冷板凳,因和張國立走到一起,最終還活躍在圈子裡,繼續演戲,做製片人。

張莉演了寶釵後,選擇留在北京。發覺自己不適合演戲,去了加拿大。拍了個反映留學生生活的電影《浮雲》,拿到永久居留證。她本和朋友合夥開禮品店,偶然看中一處房產,賺了10萬差價,從此涉足地產。

劇組散後的年月,正值中國出國熱。當時出去的人不少。張蕾是提前走的,也是國內事業發展不順,心灰意冷去了國外,做起了生意。演元春的成梅,不久後出國,學媒體設計。可惜後來丈夫去世,單身至今。

在劇組就幫忙拍戲的東方聞櫻,最後順利掌鏡,在央視做起了製片人。沒有選擇北漂的袁玫,演完襲人,去了廣州。性格強硬的她,敢打敢闖,在廣州拍戲,做製片。她後來還負責過新版《紅樓夢》的廣州選秀。第二任迎春牟一,從一個科員,變成專業演員,最後下海做了生意。

胡澤紅也做生意,她是最灑脫的。許鞍華拍《書劍恩仇錄》請她,她都不去。

鴛鴦鄭錚倒是愛演。《無問西東》毀容章子怡的師母,就是她演的。

「尤二姐(張明明)後在洛杉磯做幼師」

不管怎麼說,一部《紅樓夢》讓當初那些演員、業餘演員的人生,發生巨變。突然間,給了他們人生一個向上的高起點。

就像陳曉旭所言,她曾經有一大半的生意,是「林黛玉」這個角色帶來的。

只不過,在商業成功後,陳曉旭又陷入了塵網俗世的煩憂。

不知是不是受《紅樓夢》的影響,她最終的選擇,是學佛。1999年,賺得千萬身家後,她並沒有那麼開心,湧來的,是人世間的紛爭和放不下。

她開始和郝彤一起在家誦經。自身性格所致,陳曉旭越來越喜歡一種清淨、自然的生活。2000年後,她每天少則兩個、多則五六個小時的早晚課。她和丈夫還把很多精力、財力,用在相關事業上。

2007年,《紅樓夢》播出二十周年。是年2月23日,長春百國興隆寺,陳曉旭剃度,得法名「妙真」。此前,她曾對院內修行者說:

「20年前那個演林黛玉的陳曉旭已經死了。」

隨後,親友們接到消息。《紅樓夢》的編劇周嶺,火速趕到,在陳曉旭剃度前勸說,在家帶髮修行也是一樣。陳曉旭卻堅持。

周嶺著急,一問再問:

「你真的想好了嗎?你真的願意嗎?」

「永遠的林妹妹」

那時候,大家不知道她得了癌症。也想不到,離她去世,只剩下數月。此前,陳曉旭特意和袁玫、姬培傑、歐陽奮強一一見面。他們只道是尋常。

卻不知道那是某種意義的告別。

知道她患癌的,是院內的修行者。公布出家打算那一夜,她說自己得了癌,然後為大家唱了一首《三百六十五里路》。

唱完後,沒人鼓掌,眾人皆念「阿彌陀佛」。

這一幕,像極了《紅樓夢》。

2007年,陳曉旭去世。劇組眾人追念。10年後,演薛蟠的陳洪海要搞一個《紅樓三十年》開播重聚。搞到一半,身體出狀況。彼時,為人生做最後一搏的歐陽奮強正在北京搞網劇,做得很不順。最終,他接過了這件事。

為了搞「紅樓夢三十年音樂會」,他發布眾籌,突然透支了他多年來不願提及的「賈寶玉」身份。有粉絲罵他,說把87《紅樓夢》當提款機。為音樂會忙得焦頭爛額的歐陽奮強,感到無比委屈,仍是堅持下來。

2003年,《藝術人生》搞過一個「紅樓20年重聚」(劇組成立為1983年)。那是王扶林發起的。重聚結尾,前央視副台長戴臨風,已80多歲,自稱耳聾眼花。見到20年前的故人,老爺子眼淚婆娑,抱拳對在座的人道:

「87年拍完了戲後,大家說再見。各自保重,20年才到今天重新見面。今天再說『再見』,說不定又是多少年……」

那次重聚,20載光陰一別,早已物是人非。

不久,戴臨風也走了。

「老去的戴臨風」

數年後,三十年音樂會上,陳曉旭已去,重演寶黛相遇,歐陽奮強誦讀當年台詞:

「雖然未曾見過他,然我看著面善,心裡就算是舊相識,今日只作遠別重逢,亦未為不可。」

剎那間,時間、沉浮、往事、滄桑、悲喜、戲裡戲外,交織迴響在舞台上。

抬眼望去,又像是另一出《紅樓夢》。

13.

35年過去了,隨著時間沉澱,當初並不被看好的87版《紅樓夢》,綻放出歷久彌新的光彩,被一代代觀眾視為國產劇無法逾越的巔峰之一。

儘管拍攝之初,這部劇因為資金有限、時代局限,留下諸多遺憾,較之拍攝資源更好的今天,它能呈現的富麗面貌,未必更好,但人們之所以反覆提起它,一次次將它視為國產神劇的高標之一,恰是因為它在那個物質還不豐富、外在條件還不足夠的年代,做到了竭盡全力的最好、最美。

尤其在國產劇一次次粗製濫造、一次次侮辱群眾的智商後,在新版《紅樓夢》拍出了《紅樓鬼》的氣質後,在圈錢為王、鮮肉當道、質量堪憂的國產劇集越來越多後,觀眾們反覆重提87版《紅樓夢》,不止是因為它呈現出的結果,而是它努力呈現這種結果的方式,這種早被我們遺忘或拋棄掉的匠心。

「87《紅樓》劇組照」

時至今日,那些參演《紅樓夢》的演員,也還在懷念那時的創作氛圍。鄧婕感嘆再也沒有機會,讓你這麼深入地去體驗一個人物,花幾年時間,把一句詞、一個段落打磨到最好。高亮說,如今接戲,如果你不是下了飛機就去劇組,三下五除二把飛快它拍完,人家會覺得你不專業,沒有誰會口傳身授,也沒有人有功夫等你去琢磨細節,在不知不覺中,你就被拖下水了。

胡澤紅說,那時,大家同吃、同住,近四年扎在劇組,這種合作關係,再也不可能有了。張蕾也說,別看都是一幫姑娘,沒有誰會覺得誰更美,也沒有誰會跟人比自己背景硬,大家沒有顏值、資源上的優越感,哪怕是演過戲的演員,到了劇組,也不會自認是腕兒,能有角色演,就滿足了。

那時節,沒人會覺得我是為了走紅來演這部戲的,為的只是創作一個不後悔的角色,在劇組能學到一點東西。所以,沒有人會像今天,去爭什麼咖位,一個小配角,可以演上林黛玉,一個劇團台柱子,可以打醬油。一部戲的創作根基,是為了精準還原每個人物,不是為了捧誰。

誠然,如王扶林所言,87版《紅樓夢》的誕生,有著計劃經濟下天時、地利、人和的因素,它可以窮極彼時最好的資源,耗上六年,去打造一部劇,放在如今這個時代,早已不可能。但回過頭看,一部劇,究竟是以資本的意志為核心,是以一個導演的話語權為核心,是以一些大牌演員的咖位為核心,還是以「希望創作一部好作品」為核心,這才是差別所在。

「時光荏苒,再無這樣的寶黛」

放在今天,當然很難再讓一個演員,整整四年活在一個人物里,讓他與劇中人同呼吸、共悲喜。但人們之所以覺得87版《紅樓夢》不可複製,不僅僅是這點問題。是今天,演員與演員之間,不再有當日淳樸的創作關係,創作者和資本之間,也總是充滿了權利博弈。即便在服裝、化妝、置景、特效上,今天我們再也不差錢,整個創作環境的內部結構,早被破壞殆盡。

在這個意義上,有些人懷念87《紅樓》,並不止於87《紅樓》。他們懷念的,是一種業已消逝、被金錢至上衝擊掉的人際關係、社會風氣。

這種年代鄉愁,仿佛人們在快節奏的現代化疲憊日常里,突然聽到了木心那句: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

那並不是因為曾經的年代有多美好。

而是當下的我們,喪失了太多。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zhongkang

來源:宅總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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