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日,著名報人程益中接受了筆者通過網際網路進行的訪談,他說:「我樂意看到網絡柏林圍牆倒塌」,並稱專制乃動亂根源,「是唯一的敵人,是國人公敵「。
八年前的二○○三年,程益中任職「南方都市報」總編期間,因報導SARS的隱瞞真相和孫志剛被收容遣送站人員打死事件,二○○四年四月以莫須有的罪名被囚,入獄一百六十三天,當時他已參與創辦「新京報」並出任總編,後免予起訴獲釋。二○○五年四月五日,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新聞自由獎」現任民營出版商現代傳播集團副總裁及「東方企業家」雜誌執行出版人。
網絡柏林圍牆會有坍塌的一天
微博時代,有人這樣比喻,每個微博主都有自己的粉絲群體,相當於有了自己的出版社,電視台,報紙和受眾,博主可以向自己的粉絲即讀者,觀眾發行傳播最近的微博產品,博主和粉絲互動,微博時代也可以說成是粉絲時代,從捍衛言論自由的角度來說,這也是網民衝破言禁最大的推動力,中國有四點五億網民,數目之大增長之快超乎想像。
不僅從眼前看,還是從將來看,網際網路對包攬一切新聞發布,控制一切新聞源的言論控制制度的衝擊是致命的,美國「權利法案」倡導者傑斐遜早在二百年前就曾說如果要選擇一個沒有報紙的政府還是沒有政府的報紙,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如今網際網路對任何政府的不信任顯而易見,又能充分起到表達民意的作用,只是在中國,抵擋和各種防火牆,屏蔽等政府之特設障礙較多,可從技術進步,歷史規律和普世價值觀來說,網絡柏林圍牆倒塌的速度會加快,雖然現在有官員懷念沒有網際網路的時候,但構不成威脅。所以我問程益中先生「是否樂意看到這一天」,他答:「我當然樂意看到網絡柏林圍牆倒塌」,「把民主與秩序,自由與效率,人權與主權,公平與發展一一對立起來,是專制利益集團精心炮製的謊言「,」終極看來應該樂觀,但具體到中國我很悲觀,這個災難深重的國度已經被專制塗毒成癮,許多國人都已患斯德歌爾摩綜合症,離不開傷害和奴役他們的專制者。不過,網絡柏林圍牆會有坍塌的一天,所有的牆都會坍塌,包括長城「。
程益中樂觀背後的一些悲觀,一方面是某些「愛國賊」表現出「過嘴不過腦」的幾句口頭禪:「人家外國是好,可我們中國人口多底子薄啊」,「共產黨對人民多麼好,你看現在哪有人餓死「,」中國如果沒有共產黨,早就不知亂成什麼樣了「,」中國人素質差,不適合搞民主「,」你們這些罵人的上台了,不也一樣專制「 「江山是黨打下來的,當然不能讓別人去坐」等等。另一方面可以說從他個人經受權力肆意逼迫有關,他八年前在廣州遭遇的不公,以及八年來更多人遭受到的類似傷害,從陳光誠,譚作人,趙連海,再到楊佳,錢雲會,都遠未解決。而造成這些傷害和不公的體制依然存在,並且執掌者拒絕給出希望。這種拒絕的結果難道不是被哪一根稻草壓死,便是被哪一點火星引燃?
微博時代的欣慰和畏懼
解決專制的問題不是沒有答案,蘇聯的例子顯而易見。一九五六年二月二十四日深夜至次日凌晨,赫魯雪夫對剛剛閉幕的蘇共二十大的代表,做了「關於個人崇拜及其後果「的秘密報告,徹底否定史達林,要求肅清個人崇拜在各個領域的流毒和影響。可是五十五年過後,」個人崇拜也被我黨英勇拋棄,國家藉此擺脫噩運,但現在不幸被一黨崇拜借屍還魂「對於為什麼必須進行政治體制改革程益中認為道理其實很簡單,歸納兩條:。?一是現行的發展模式絕沒有可持續性,換成鄧小平的說法就是不搞政治體制改革死路一條,換成溫家寶的說法就是不搞政治體制改革保不住經濟改革的成就。所以說,「一切邪惡政權都致力打造鐵幕國家,都致力壟斷信息,都沉迷竊聽。在這個賊兮兮髒兮兮的怪物勢力範圍內,個人全無隱私,公家儘是秘密。它一方面不遺餘力地把個人分割成孤立無援的信息孤島,肆無忌憚地偷窺個人隱私,另一方面壟斷所有信息,給個體布下泄密的天羅地網,意圖製造震懾和恐懼局面「,」為了保住權力,為了防患於未然,為了封堵民口,為了壓制民怨,費了多大力花了多少錢更冤的是,為這一切。!開支埋單的不是受益者,而是受害者。「
在程益中的新浪微博上,這段話被轉發一千多次,推特轉發也很多,自今年一月他新浪微博粉絲突破五萬人之後,到了三月已高達七萬,他一邊欣慰,一邊畏懼:「欣慰在於,娛樂至死的時代,居然還有這麼多人在乎我的憤怒,不厭惡我聲嘶力竭的吶喊,說實話我都有點煩自己過於清醒,真難為這些陪我生氣的粉絲們。畏懼在於,上層建築破產,受公眾信任的某個人發言的份量,往往敵得過整個國家機器嗎?萬萬不可不慎。「
而此時,數千年的文字獄仍在中國大行其惡:三月二十五日四川劉賢斌被重判十年,從八九年「六四」之後到如今,三次判刑的總刑期已累計達二十五年,漫漫四分之一世紀,人一生能有幾個二十五年?接著,三月二十八日證實,四川作家冉雲飛在劉賢斌宣判當日被正式逮捕,面臨的都是相同的「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指控... ...
針鋒相對的兩個「五不搞」
二○○三年,被稱為網絡輿論元年,那一年發生了非典事件和孫志剛事件。這年三月二十日,湖北青年孫志剛在廣州被「收容」並遭毆打致死。四月二十五日那天「南方都市報」發表「被收容者孫志剛之死」,那天還有網友建立了一個名為「孫志剛,你被黑暗吞沒了」的紀念網站。由於網絡媒體積極介入,引起社會廣泛關注,真相得以大白,可是率先撕開這一「收容罪惡窗戶紙」的程益中等多名報人卻遭遇公權力報復一一被抓,其中喻華峰等被判刑入獄,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程益中於二○○四年三月十七日被刑事拘留,被控涉嫌經濟問題,同年八月二十七日司法部門以證據不足為由,對程益中下達不起訴決定書,得以獲釋。
八年來,歲月悠悠,程益中的個人命運也隨之起伏,改變,所以他今天說,「當苦難來臨的時候,只有自己品性中的愛和善良才能救自己」,「人間之所以還有希望,還值得留戀,是因為作為個體,人性中有向善的一面,有嫉惡如仇的一面,這是人性中光輝,溫暖的一面,也是人間還有珍惜,還值得愛戀的原因。人類這些美好的品性一定會把我們拽上一條更好的道路,我堅信這一點。「他在香港大學新聞及傳媒研究中心演講時,用這句話作結束語。他之所以強調」嫉惡如仇「,還是因為專制不破,憲法不立,權力不控,法制不張,貪污腐敗,貧富懸殊,社會不公,道德淪喪必將日甚一日,也就永無國泰民安,海晏河清的那一天,最終也永無穩定可言。
對於既得利益權貴集團來說,或許沒有穩定並不要緊,真正要命的是公權力信用破產之日,卻是掩耳盜鈴興盛之時。今年「兩會」期間,中國人民代表大會委員長吳邦國提出「五不搞「,即不搞多黨輪流執政,不搞指導思想多元化,不搞三權鼎立和兩院制,不搞聯邦制,不搞私有化等,等於把所有人的善良和期待都一一擊碎。不過,網民並非沒有自己的判斷,他們在網上也有一個「五不搞」:。不搞特權,不搞腐敗,不搞壟斷,不搞文字獄,不搞假選舉其中之意很明顯,搞特權的將死於特權,搞腐敗的將死於腐敗,搞壟斷的將死於壟斷,搞言禁的將死於言禁,搞弄虛作假的將死於弄虛作假。程益中也在微博上擬出了一副對聯:「中國不搞多黨制,法律不是擋箭牌」表達自己的不滿。而程益中的前同事鄢烈山,同樣站在普世價值這邊,他說,「我為什麼贊同『人權高於政權』的說法?。?因為它包括國際關係和國內官民關係兩方面當年為什麼要推翻(顛覆)國民黨政權不就是爭人權(反飢餓,反迫害,反內戰)嗎用我從小被灌輸的說法就是:『哪裡有壓迫那裡就有反抗』。「前」南都周刊「副主編長平也說現在進入信息恐怖時代,敢說話的人少了,但要」黑夜走路唱歌壯膽「,呼籲各人繼續說話。
面對權力:不獻媚不充當幫凶
在新浪微博上,像程益中這樣發自知識分子群體的一針見血的尖銳言辭並不太多,眼下還有一些知識分子執迷於企圖「感動政府」而不能自拔,不直接針對言論自由問題而是把精力用在對權力進行局部修補,修正上。但程益中明確表示他並不反對那些對當局還抱有幻想,還在祈求掌權者良心發現的知識分子,只要他們沒有獻媚和充當幫凶。「對我來說,說白了,專制是唯一的敵人,專制才是動亂根源,也是吾國吾民之公敵。「所以他對一黨專制的批評不遺餘力,」政黨不是宗教,如果非要把政黨搞成宗教也行,那就允許別的宗教也即別的政黨存在,不允許別的政黨存在,與邪教豈不是沒有兩樣?列寧主義政黨把黨高度意識形態化乃至神聖化,把黨凌駕於人民及萬物之上,此一觀念早已與世不合。中共如不自去其魅便不能與時並進,一躍而為現代政黨,一如難兄國民黨「。
儘管發言尖銳,程益中對可能導致的秘密監控並不吃驚,他說,「經常有朋友憂心忡忡地問我:你是否對自己電話,郵箱採取過保密措施會監聽你電話和監視你郵箱嗎我?回答:保密有必要嗎對威武蓋世的當局來說,個體完全赤身裸體一覽無餘;另外,對我也確實沒有必要,我唯恐所說的話所寫的文字不夠一針見血,更唯恐聽到和看到的?人太少,有人偷聽偷看歡迎啊!「
專制不死,監控不止,無論是推倒專制柏林圍牆,還是推倒網絡柏林圍牆,仍需每一位公民的努力,正如有網友所言:「假如一個人連表達自己觀點的膽量都沒有,你很難想像他是否還能去幹什麼更了不起的事情。而言論自由偏偏又是最容易被放棄的自由,因為閉嘴對人們來說簡直再簡單不過,唯一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勇氣。「
程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