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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後獨生子女難為人子:59平方米家裡住六口人

導言:趙鵬到現在仍然沒有決定,是留在新疆照顧癌症晚期的母親,還是回到北京養家餬口,幫助妻子照顧只有兩歲的女兒?

經濟觀察報記者湯向陽凌夏

父母在老家,孩子和工作在北京,一顆心繫兩頭。

趙鵬到現在仍然沒有決定,是留在新疆照顧癌症晚期的母親,還是回到北京養家餬口,幫助妻子照顧只有兩歲的女兒?「也許我們會舉家回新疆吧。」趙鵬的妻子李娜苦笑著說。

趙鵬的糾結來源於父母養老的困境。他是「80後」一代獨生子女的典型代表,遵循著「去大城市闖蕩,繼而在他鄉成家立業」的人生軌跡。留在老家的父母,身體尚硬朗時還可照顧自己,甚至幫襯孩子照顧孫輩,一旦患上病,難題立刻就擺在眼前:回老家照顧父母意味著丟掉工作,把父母接過來贍養又心有餘而力不足——房子就是個讓人頭痛的問題,寸土寸金的大城市,自己一家三口住得就很擁擠了,老人來了住哪裡?

趙鵬家在最困難的時候,北京59平方米的家裡同時住著六口人:癌症晚期的母親、重病在床的父親、趙鵬兩口子、不到一歲的女兒,還有前來幫忙照顧老人孩子的趙鵬的岳母。

來自民政部的數據顯示,目前中國城鄉空巢家庭超過50%,部分大中城市達到70%。城鄉發展的不平衡使得「父母在,仍遠遊」成為了趙鵬這一代人真實的人生狀態。而這種狀態背後,是數千萬老人的養老困境。

父母接連病倒

趙鵬1980年出生於新疆,2005年來到北京,供職於一家IT企業。妻子李娜比他早兩年到北京,供職於一家報社。兩人收入都算不錯,幾年下來,小兩口在北京買了一套一室一廳,銀行帳戶上也有了五個「零」。

趙鵬和妻子對現狀很滿足。2011年,女兒的出生更為這個小家庭增添了歡樂。那一年,趙鵬的父母專程從新疆趕來照顧孫女兒。

但幸福很短暫。沒過多久,趙鵬的父親因腰椎管狹窄和腰椎間盤突出,在北京軍區總醫院做了一個脊柱外科手術。由於繼發感染,原本簡單的手術被迫做了三次,總共花費了21萬元。

「我們所有的積蓄都給了醫院。」李娜說。老人的醫保在新疆,醫藥費只能由趙鵬夫婦先墊付。

趙鵬父親第三次手術後行動不便,躺在病床上生活無法自理。身為獨生子,趙鵬別無選擇,自父親手術開始,他就向公司請了假,每天在醫院陪護,晚上就睡在向醫院租的沙灘椅上。

一番周折後,老父親總算出了院。但他腿部肌肉萎縮,無法正常站立和行走,只能坐臥。

一家人的生活秩序一下子被打亂。儘管如此,趙鵬兩口子仍然鬆了一口氣。「只要性命無憂,就慢慢恢復吧。」

沒有人想到後面還有更大的麻煩。

這一回,是趙鵬的母親。

2011年10月,趙鵬母親突然腰疼,家人以為是照顧孩子和丈夫累的,沒有太在意。母親自己也沒當回事。沒想到B超檢查時,卻發現肝臟上有兩處陰影。複查之後,醫生說,「要做更全面的檢查」。

因為有了父親病倒的「前車之鑑」,一家人都沒敢掉以輕心。李娜記得自己去醫院拿結果時,緊張得走路都有些飄。

趙鵬母親腸鏡檢查的診斷結果是:直腸癌。「我們真的沒有人相信,都說:『不可能吧』,」李娜說,「其實是沒人願意相信。」

趙鵬有些扛不住了。剛剛從差點失去父親的驚慌中逃脫,母親又得了絕症。「身為家裡的獨子,沒有人能與他分擔這種痛苦。」李娜說。

趙鵬的困境是這一代獨生子女的真實寫照。自1978年計劃生育成為基本國策以來,迄今為止,領取了「獨生子女證」的中國新生代數目已超過8000萬。30年過去了,第一代獨生子女已經到達或者即將到達而立之年,當年的「小皇帝」、「小公主」都面臨著要贍養四位老人,又缺少兄弟姐妹互相扶助的考驗。再加上很多人父母的醫保都是異地報銷,為養老又增添了一份現實障礙。

醫院很快拿出了一套治療方案:先做一個直腸病灶切除手術,然後再化療,4個月之後再做肝臟病灶切除。

回到家裡,小兩口心情失落到了極點。但仍要強裝笑臉,對兩位老人說「不嚴重,做個手術就行」。但事實上,「那幾天我們都恨不得時間就此停止,或者地球突然爆炸。」李娜說。

錢和房子都是難題

父親住院期間已經花光了趙鵬家裡的積蓄。父親的醫保報銷地遠在新疆,而目前的情況下,誰也沒空回老家去報銷。於是,給母親治病的錢成了一個難題。

最終,趙鵬的父親向自己弟弟借了10萬元錢救急。李娜清楚地記得,趙鵬母親的手術安排在2011年12月2日,那天下了北京冬天的第一場雪。「我沒有陪婆婆做手術,單位特別忙,請了太多假,已經不好意思再請,」李娜說,她馬上又加了句,「其實這些都是藉口吧,更多的是害怕、焦慮。」

但作為兒媳婦的李娜最終還是請了假。她很早就來到醫院。趙鵬母親手術已經做完,呼吸機等儀器還都在身上,「呼吸很微弱。」第二天,老人家就醒過來了。雖然還會不斷昏睡過去,但醫生說,婆婆的手術是成功的。

誰來照顧母親又成了另一個難題。趙鵬兩口子要上班,家裡有一個不足一歲的孩子,還有一位臥病在床、生活無法自理的老人。兩口子實在顧不過來,只有請看護,一天100元。即使是這樣,仍然不能完全解決問題。

趙鵬只好把岳母請過來幫忙。「家裡再請保姆的話,實在有些開銷不起。」李娜說。

趙鵬岳母一到北京,推開家門看到躺在床上的親家公和沿著床邊學走路的孩子,再去醫院裡看到奄奄一息的親家母,她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以前買房的時候,李娜覺得三口之家住一室一廳應該沒什麼問題。但現在這個55平方米的房子卻同時住著五口人:臥病在床的父親、趙鵬兩口子、李娜母親,還有一個只有10個月大的孩子。「臥室大概9平方米,我和我媽帶著孩子住;15平方米的客廳支了一張大床,公公就安頓在這兒;老公就只能在廚房裡弄個簡易床湊合了。」李娜說。

趙鵬對於這些無暇顧及。母親住院時,他每天都在醫院等母親睡下才回家。到家時,孩子都睡熟了。

很快,趙鵬的母親出院了。她一刻也不想呆在醫院裡,每次化療結束,都堅持要辦理出院手續。原本擁擠的小家因此更是「擠得連插腳的地兒都沒有」。

那段時間,李娜每次回家,門一打開,就能看到兩個重病的老人躺在客廳的床上。更糟糕的是,不滿一歲的女兒長期與病人同住,似乎也能感受到這種不舒服的氣氛,很快也病倒了。「有段時間孩子發燒咳嗽,我和我媽一起帶她去看病。那時候婆婆也在醫院化療,(一家人)正好在醫院相聚。」李娜回憶道。看著孩子燒得紅紅的臉,兩個親家相顧無言,只是流淚。

趙鵬母親化療結束後,父親的身體也好了一點兒。老兩口立馬急著回新疆老家。一是因為住北京太擠了,二是因為兩人生病幾十萬的醫療費在一年內要報銷,「他們著急還我們錢」。「孩子們攢錢不容易,而且孩子還得帶孩子。」趙鵬母親說。

因為是異地報銷且大部分藥物都是醫保之外,最終,趙鵬父親21萬的醫療費用只報銷了10萬,母親花費的26萬隻報了4萬多。「原來那(存款的)五個零真的只是『零』。」李娜說。

一顆心,兩頭牽繫

2012年10月底,趙鵬的父母回到老家4個月後,母親的腰疼又開始了,而且渾身疼。新疆醫學院檢查結果是:癌細胞已經擴散至淋巴,可能「只能活半年了」。

這一天遲早要來,趙鵬覺得自己左右為難。父親此時已經能下地走路,但是仍然不能完全自理,更別提照顧另外一個病人。擺在他眼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把父母接來北京照顧;要麼自己辭職,回新疆照顧父母。

第一個選擇不現實:北京的房子太小,住在一起對老人養病和孩子健康都不利;另外,家裡一貧如洗,需要及時報銷醫療費用,可是父母的醫保關係都在新疆。權衡再三,趙鵬只得咬牙選擇第二條路:辭職。這意味著家裡的主要經濟來源被切斷。「不是沒想過請保姆。可是老父親倔強,一直沒同意。」李娜說。趙鵬明白父母的心思。中國自古就有養兒防老的傳統。更何況中國目前社會化、專業化的養老設施和老年人護理的市場遠遠談不上成熟。「我們根本不敢想把父親託付給保姆,更別提養老院。」李娜說。

2012年11月,趙鵬向公司提出辭職。老闆同情他的處境,沒有讓他走,批准他暫時異地辦公半年,待母親情況穩定再回京。「好在沒有立刻失業,這多少讓人欣慰。」李娜說。

現在,距離母親被診斷為只有半年壽命的期限已經過去了三個月。在過去的100天裡,趙鵬的女兒每天都和爺爺、奶奶、爸爸視頻聊天。孩子還在視頻的時候表演節目,逗得一家人開懷大笑。可是趙鵬心裡卻有著難言的苦澀:母親很可能不久於人世,父親在新疆也急需人照顧,可是不滿兩歲的孩子,還有自己的工作卻遠在北京。他的一顆心,兩頭牽繫。

李娜不是不明白丈夫的心思。「如果(新疆)有合適的工作,我們也許就回去了。」她說。但也只是說說而已。趙鵬是做網際網路技術的,李娜從事的是媒體行業。他們都不好在新疆找到合適的工作。「未來會怎樣,我真的不敢想。」李娜說。

責任編輯: 劉詩雨  來源:經濟觀察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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