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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 六四親歷者唐路:憶天安門血腥清場

我們當時也不怕,真不怕。確實也有很大的懸念,不知道軍隊要幹嘛。但是大家好多都在說,別動了,不能離開了,我們已經被包圍了,而且我們也真是不想走。

後來,大概四五點吧。我記得當時天特別黑,還沒亮,但是快亮了。砰的一下廣場上的燈全亮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廣場有這麼亮。好像是舞台上有出戲要開場了。

亮了不久,我記得從三面——北面是天安門,東面是歷史博物館,西面是人民大會堂,從北、西、東三面同時「轟轟」的聲音覆蓋過來,我這輩子從沒聽過這麼大的噪音,那種噪音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太可怕了!

就是坦克!有很多,同時很快的開過來,實際上就是在突襲包圍我們。那些坦克象一大堆黑壓壓的怪獸氣勢洶洶排山倒海地壓過來。它們所到之處,夷為平地,我剛才不是說這些帳篷裡面還有人睡覺嗎?我沒注意到有誰專門去每頂帳篷叫同學出來,沒有,因為沒有想到他們要壓帳篷。那些坦克開得那麼快,當時誰想去帳篷通知同學肯定也來不及!

然後它們轟隆隆就壓過來了,壓得很快,我們就看著那些帳蓬一頂頂接著倒塌。我親眼見著民主女神轟隆就倒了。也不知她旁邊有沒有學生,因為民主女神像是靠天安門那邊,他們那可不管,就是縮小包圍圈。我周圍人還是不怕,有人還歡呼:「象戰爭片!」

我想:完了,這回真要把我們壓死了。可坦克到了一定距離,又都不動了,不動了我們才隱隱約約看見每輛坦克後面全是步兵。我當時知道這是正規作戰戰術,坦克打頭陣,步兵押後,近距離肉搏。

後來隔了不多久,一隊士兵舉著帶刺刀的衝鋒鎗衝上紀念碑北邊的台階,打那幾個喇叭、是高自聯的喇叭。我親眼看見他們「叭叭」的(開槍)打。

後來就僵持起來了,當時劉曉波,侯德健,周舵,高新絕食的四君子在紀念碑上面,但我在台階西北邊,看不請上面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看見他們的黑帳篷還聳立在那兒。在紀念碑台階上的幾十個士兵就轉過身來,用槍口刺刀瞄準我們。我當時脊椎骨象被寒光猛刺了一下,滿腦子想的就是《瓦爾特包圍塞拉耶佛》裡納粹軍隊掃射學生的悲壯場面。但我很快就自我安慰,又不是機關槍,他們怎麼殺我們?這兩三千人也殺不了啊。

記者:你們後來是怎麼離開天安門廣場的呢?

唐路:後來聽說,廣場絕食的四君子商量了一下,請侯德健去跟軍隊去談判。我當時是看著幾個人往廣場東北方向過去了。

過了不久,他們就回來了,說軍隊同意讓學生和平撤離。

然後我們就開始就往東南走,說是給我們在那兒開了一個口子。開始時我們是慢慢的走,舉著紅旗,手挽手,唱著《國際歌》呢。大家都覺得挺灰心的,但是沒有任何人反抗、說不走的或者往反方向走的。那個場景挺悲壯的,我旁邊有一個同學,拿著台小錄音機錄他的感受。

但很快隊伍就亂了,就開始打人了,不是和平撤離了。一開始打,我就聽見那個聲音挺奇怪的,是打在肉體上的「噗噗」的聲音。學生都傻了,就慌忙往裡面擠,撤退隊伍整個就亂了,全都在逃命。突然一下,整個場面象夢境,一切都是慢動作。我們二外隊伍是靠西邊的,不是往東走嗎,我們就成了撤離隊伍最後的一部分,被打的對象。那些步兵從坦克後面跑出來了,把我們團團圍住。他們是拿著木棒和鐵棍的,沒有用槍來趕。打我的那個木棒,大概有一米半長,很大,很粗。鐵棍,因為沒有打著我,我也就不記得有多長。

我終於明白了足球場上觀眾踩死人是怎麼踩死的?完全有可能!因為我個子小,比較瘦小,我當時就覺得憋不過氣來,我就沒法呼吸了。而且我當時雙腳都離地了,襪子和鞋也踩沒了,也顧不上去找鞋。整個人都懸空了,就被人群給抬起來了。那個胸部就一直被憋著的。我戴的眼鏡在我臉上全擠碎了。

踩死人是這樣的,就是說沒有辦法呼吸,是憋死的,不一定是物理上的得把我肋骨給踩斷,踩死。我們就踉踉蹌蹌地往前移,我整個人就身不由己了,跟著這個人群移動,因為我腳是騰空的。

開始是踩著倒下的帳蓬什麼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後來我記得我踩了幾個人,我踩上去,他們誰都沒動!你踩個活人,他怎麼樣也得動一動。這一點我印象太深了!那種情況我不可能去救他們,也不可能去看人死了沒有?

後來我就給擠出來了,就給擠到外圍了,踉踉蹌蹌就摔在地上了。我記得當時臉都撞在在水泥地上的,趴著摔的。水泥地又冷又硬。我還沒有爬起來,有個當兵的就用腳使勁踢我,罵得挺凶的,是粗話,所以採訪我時,我用英文講,我不想說粗話。我當時聽的非常刺耳,心裡挺委曲的,其實已經來不及心理委曲了,那木棒就揮下來了。但一接觸到我頭皮,就輕輕地點了一下。我腦袋嗡的一下,但沒覺得疼。

然後我又往人群裡面爬,連手帶腳的爬,擠、擠、擠,又回去了,又擠得我腳又抬空了,又沒法控制我自己的走向了。

怎麼都動不了,我整個人都絕望了,然後我前面就有人在哭,一個女孩在哭。我勸她別害怕。後來擠啊擠,就把我擠在一輛坦克邊上了。我怎麼也動不了了,差點沒把我憋死,那輛坦克——我記得很清楚——它那個金屬履帶硌著我的身體,硬幫幫,生疼生疼的。

我就這麼被夾在人群和履帶之間,壓得我挺難受的,怎麼也擠不出去,就一直就憋在那兒,憋了憋了好久我記不清了,就是橫豎動不了。我當時想都沒想,就往履帶上面爬。爬上去一點兒都不難,當時也一點兒都不怕。

爬上履帶了我繼續匍匐前進,就是模仿我在電影裡看過的戰士作戰中匍匐前進的動作。坦克的蓋兒是打開的,露出個當兵的腦袋,他架著機關槍,瞄準下面的人群。機關槍是朝西的,我記得我爬的那個坦克,是在廣場的東面,不是都在往東南那個口撤嗎?所以我爬的那輛坦克是在廣場東面,就是歷史博物館那個方向的,那挺機槍是對著人群的。我就從機槍槍管下面悄悄一點兒點兒蹭過去的。我偷偷看了眼那士兵,他根本沒看我一眼,全神貫注地托著機關槍,我爬過去機關槍就從履帶的另一面(南面)跳下來。實際上我是抄了個近道。我一爬過那個坦克,離那個出口就近多了,那邊就松得多。我跳下來,就可以走路了,人群稀稀落落的。我居然還找到了幾個二外的學生,頭上冒著血,我扶著受傷一位男生慢慢走。有好幾隊人,就是這麼互相攙扶著,有的同學悲憤的舉手打著V字手勢,那兩個月我們遊行時都做這手勢,也不知是誰起的頭。

也有同學哭,哭的挺慘,可能覺得灰心吧。我心裡也很痛苦,但是強忍著,不願意哭。真是很沮喪,覺得我們輸了,打不過他們,怎麼打得過呀?那麼殘酷。一位男生拿著一副很小的眼鏡邊蹣跚走著,邊痛哭著。我走上去仔細一看,眼鏡上沾滿了鮮血,其中一塊鏡片上有一個小孔。他告訴我他不久前被堵在在紀念碑南端,親眼目睹一位12,3歲的小女孩,為了保護她6,7歲的小妹妹,被一群在那跑步進廣場計程車兵近距離槍殺的。她和妹妹頭天晚上到廣場來乘涼,後來困在廣場一夜。沒想到軍隊拿著衝鋒鎗掃射群眾。

記者:你對著鏡頭好幾次你很氣憤,你氣憤的是什麼?

唐路:我最氣憤的就是把我們當成敵人,用正規軍作戰。憑什麼呀?他們那麼多坦克、裝甲車、衝鋒鎗、刺刀,荷槍實彈的來。

我們那兩個多月一直就是要請求跟他們對話,多可憐呀?還絕食呢。我當時就覺得要求對話有點天真,可政府連這一點都達不到。

我本來對政治不感興趣的,因為我爸「文革」關了十幾年牛棚,我出生之前就關進去了。我媽也受牽連,下放勞動。所以他79年平反以後,一直就給我絮絮叨叨的說,你就不能碰政治,這是很可怕的。我也不感興趣。我最討厭政治課,成天在那裡喊口號,我就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講階級鬥爭?鬥誰呀?我小學時候就覺得挺好笑的。

然後學生絕食很多天以後,這些人都還不出來對話,我當然就氣了,我說這是什麼政府呀?連學生請你出來對話你都不敢出來,這什麼政府呀?它沒把你當成人!你是它的奴隸!

後來我鬧得厲害的就是5月20號戒嚴令下來後,我更氣。那天二外有幾位同學,而且都是不怎麼鬧的同學,在街上就被一群武警用警棍打傷了。他們用幾根警棍同時觸電,那人會癱死,太殘酷了。我們系就有個大一同學躺了幾個月,還不敢講自己是被武警打的,只好說是自己從樓梯上不小心摔下來的。當時我去男宿舍看瘦瘦小小的這位貴州同學躺那樣,就特彆氣。

我當晚就去了天安門,結果在新華門那留下來了。我還在那裡當個頭頭,就是領著喊口號、發表演講、領著大伙兒唱《國際歌》。我那天穿著白牛仔褲,紅襯衫,頭上裹著那條紅布,用搖滾樂的節奏指揮《國際歌》,幾百號學生群眾還挺響應的。現在說起這事兒,感覺那天晚上氣氛有點兒象搖滾音樂會。我從15歲聽Wham, Bob Dylan,披頭四,但從來沒去過什麼搖滾音樂會。那時極少。在新華門,我們跟一排站在門口計程車兵僵持了好幾個小時,後來士兵坐下來,我們也靜坐。其實我們也沒有使勁要衝,沖也沖不進去,就一直在那兒靜坐。我推特上發的那張黑白照片,就是第二天早晨回廣場照的。

記者:有了這樣的經歷,對你後來的人生有什麼影響?

唐路:有兩點:第一點,以前在家裡還是挺寵的,挺自私的吧。家庭條件還是比較優越的,父母都知識份子,都是畫畫的。但就那一晚上、那一早上,我覺得我這人徹底變了,有點象脫胎換骨。都改變什麼呢?六四以後我就不會只顧著自己,突然一下有了責任感。那時候就下定決心,覺得不能讓那些人白死了。這個政府太殘酷了,一定要改變。所以這25年一直背負著這沉重的責任感,在加上倖存者的負罪感。我活下來了,他們犧牲了。我不能再懵懵懂懂的活下去。

政府派了那麼多軍隊、坦克,如此大規模的屠殺手無寸鐵無辜的老百姓,是瘋了不是?我們非暴力學運從來是愛國的,口號都不喊「打倒共產黨」。當時視頻里同學就在說他們瘋了呀!所以我當時是氣憤,我都氣瘋了!真的是氣瘋了!你看我(視頻上)那個樣子,非常悲憤!覺得自己非常無助,做不了事兒,幫不上忙,沒法改變這個現狀,非常悲憤!你知道嗎?!所以當時就想一定要做點事兒,結果後來我陰差陽錯的在澳洲,香港當了記者。

我在廣場幫一些西方記者義務做口譯的時候,就非常羨慕他們--羨慕他們很自由、新聞自由。我們爭取的就是自由,民主,公開性。

我後來做了12年英文媒體,是非常難的事兒,畢竟不是自己的母語。但我想,中國人在英文媒體裡面做記者,幫的忙會更大吧。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天以外國記者駐北京的身分回北京,把真相告訴全世界,這是最大的夢想!

第二點,自己一輩子的生活,自己的心靈從六四那天凌晨永遠改變了,我前幾個月才開始心理治療。我沒有想到六四對我這25年影響那麼大。實際上我們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一點抑鬱症。我性格比較強,有苦從來不跟人說。我這抑鬱症也不是很嚴重的,不是成天不出門、成天哭,我從來不會這樣。就是一種心理陰影、一種心靈的創傷,影響到個人生活。

做社交網路媒體這些事吧,我心裡好受一點。你要叫我成天把房子供下來、孩子養大,家裡過個中層階級的小康日子,就這麼過,我本來也不是這樣的人。不經歷這個事,我也不會這樣的。但經歷了這個事,就更不是這樣的人,有很大的責任感。

記者:六四過去了二十五年了,我們再談六四的真相,你認為還有什麼意義嗎?

唐路:意義太大了!

96年,我在澳大利亞廣播公司當英文記者,我去三峽採訪,做了一個關於三峽移民的廣播節目。三峽當時拆遷幾百萬城鎮居民及農民。萬縣一個火鍋館子的老闆娘問我:「你是不是國外回來的?」我說:「你咋知道?」她說:「每次我給你拿什麼東西來,你都要說謝謝,很禮貌。」然後她說:「你是國外回來的,那你告訴我,六四發生什麼了?死了多少人?」

你想想:她一個下崗工人,開一個路邊火鍋館子,這樣的老百姓都知道六四殺人了,她很想知道具體的真相。她講,她很佩服我們學生,嘆氣說世道更差了,她起早貪黑,還是沒得賺。後來我到全國各地採訪,幾乎每處都有人提到六四,包括甘肅那些很偏僻的地方。我很有感觸,六四的精神如此深入民心。六四對整個中國,乃至世界的民主進程是有很大的推動作用的。

我在國內採訪的時候,發覺很多維權行動,比喻說爭工人權利、討薪,環保組織,都是受六四影響、受六四的精神啟發。有些非政府組織頭頭自己就在當地參加過89學運,不一定都去過天安門。有些非政府組織頭頭是記者自己成立的,直接領導,參與維權或環保行動。民眾的覺醒肯定跟歷史上的重大事件對他們的思維的衝擊有關。

從孫志剛那時候起,民主、維權意識就開始大規模普及。基本人權、民主這些觀念直接深入民心。

現在參與維權,新公民運動,街頭運動及訪民們跟我們六四一代的最大一點區別是:我們那時候學生老百姓喊的口號實際上是抽象的,我們也不懂新聞自由,民主具體是怎麼操作的。我到處去問民主到底是怎麼回事,誰也答不出來。當時信息實在不靈。誰都沒有嘗過在民主社會生活的滋味。

現在老百姓鬧是因為切身利益被侵害了--切膚之痛。貪污幾乎損害每家每戶,強拆,城管暴行,濫抓訪民,迫害家庭教會,鎮壓法輪功,貧富懸殊越來越大,藏人自焚越來越多,維吾爾人反抗越來越壯烈……現在媒體網際網路這麼發達,大家的維權意識越來越強了,我去年在成都見到17歲的中學生都在罵共產黨「暴政」。他還沒翻過牆,我叫他趕快翻牆看看真相。共產黨鎮壓得很厲害,是因為他們很害怕,狗急跳牆。做的虧心事太多,太多了。他們知道欠民眾的血債太多,欲蓋彌彰。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這個暴政遲早要垮台的。就像一位藏人朋友說的。共黨政權象一座沙子做的塔,表面上看起來還挺好的,一垮起來快得很。排山倒海之勢。

視頻出現後這兩周,我看到推特,臉書上這麼多人(很多二十幾歲的國內年輕人)關注我,提出要多收集發布關於六四的視頻老照片,我心裡翻江倒海的。我失望沉淪迷茫了20多年,覺得很多人被洗腦或遺忘,漠不關心,西方政府跨國企業忙著拍中共政府馬屁,西方媒體也大多為利潤驅動,一直陷於蕭條。我都快絕望了。現在我終於看到希望的曙光了。最近一位湖南農民工在臉書上找到我,寫給我這幾句話:「你們回廣場之日,我爬也要爬到北京,與大家大哭一場,分享那份遲來的勝利,血不會白流.....感謝網路,感謝你們,家人不理解我的行為,但我不會放棄,哪怕更趨窮困潦倒,天亮不會太久了。」

責任編輯: 劉詩雨  來源:新唐人記者唐音採訪報導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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