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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漣:央視「認罪」到底羞辱誰?

央視認罪,完全是北京因其脆弱而體制性防衛過當。徐友漁等人,在中國的批評者與異見者當中,是最溫和的一派,近年與他共同參與各種活動的人,有段時期高調主張與黨內改革派合作。如果中共當局連這種最溫和的批評都不能容忍,對這種建設性批評人士都要施之以「央視認罪「這種羞辱,其下場如何,利比亞卡扎菲算是不遠之殷鑑。

為了政治恐嚇,讓陷入囹圄之人央視認罪,是北京從去年開始頻頻使用的無恥招術。最近迫使高瑜女士央視「認罪」,還試圖將這種無恥做法施之於徐友漁先生,被其義正辭嚴地拒絕。看到這條消息,不由得為這位昔日的老朋友叫好,同時也想剖析一下,這種無恥招述到底羞辱了誰,對北京政權的命運來說預示了什麼。
 
*羞辱國民的統治者必被拋棄*
 
中國歷史悠久,興亡治亂的經驗不少。遠的不說,就以明清兩朝來說,教訓最大者莫過於以下這條:朝廷摧殘子民尤其是士子人格,最終到了朝廷生死存亡之際,朝廷必被臣民棄之如弊履。
 
中國自古以來,只是不是暴君昏君當道,都還懂得「士可殺而不可辱」之理,只有明太祖朱元璋毛澤東這兩位農民皇帝特別喜好羞辱士子,朱元璋將廷杖大臣設為制度,毛澤東兩手並重,既貶知識分子為「臭老九」,又對其施之以羞辱性的「思想改造」。
 
廷杖之刑據說始自隋文帝,元朝皇帝好用此法,但只有朱元璋將「廷杖」制度化,大臣一言觸了龍鱗,無論其品行學問如何見重於當世,朱家皇帝都立馬扒下褲子,在滿朝文武面前公開行刑。這樣做的目的,除了讓遭受廷杖者承受極為殘酷的肉刑之外,更在於羞辱士大夫,讓受刑者承受一種錐心之痛:別太將自己當回事,朝廷用你,有如用條狗,服務得好,賞你一塊骨頭;敢跟皇上說什麼逆耳忠言,讓你顏面喪盡。對旁觀者來說,當然是起「教育作用」。
 
中國士大夫既有「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仕途意識,也有「士為知己者死」的傳統,即使在視君道為天道的古代,孔子都說過:「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這一說法稍晚被春秋戰國時人豫讓發揮為「彼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彼以眾人待我,我以眾人報之」,成為古代讀書人均知的名句。
 
宋明兩朝傾覆之時的歷史,就是孔子「君禮臣忠」的詮釋。南宋小朝廷被元軍追殺,最後到了山窮水盡之時,宰相陸秀夫背著小皇帝跳海,殉國者不知凡幾;文天祥寧死不降,留下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成為千古傳頌的名句。明朝最後幾年,股肱之臣多有投降者,比如洪承疇、吳三桂等人。崇禎最後煤山上吊時,隨行者只有太監王承恩一人。太子朱慈烺連投奔外祖父周奎,都被拒之門外。幾百年間,同樣面臨朝廷傾覆,為何宋朝大臣死於國事者多,而明朝卻從至親外戚至股肱大臣,紛紛投降做了貳臣?其中有一個原因不可不察,即兩朝對待士大夫的不同態度。熟悉歷史的人都知道,儘管宋朝已經不象唐及以前那樣禮尊士大夫,但比起明朝還是要優渥很多,比如宋太祖立下誓約,將「不誅大臣、言官」作為祖訓立於太廟,當然更不會用廷杖這種方式惡毒羞辱士大夫。也因此,宋朝傾覆之際,多有殉國之臣;而明朝滅亡之際,且不說皇陵被掘、少有殉國者相隨,就連落到農民軍手中的朱家子孫,死得都特別悲慘,比如福王傳說被做成「福祿湯」。
 
毛澤東的「思想改造」,其惡毒殘忍更是超越了朱元璋。說起來雖然沒有將人肉體消滅,但把諸多無辜之墮胎放至莽荒之地,讓其為了最低限度的生存而苦苦掙扎求存,並被迫承認有罪的漫長「學習改造」過程,簡直就是一種精神凌遲。對與一同革命的老戰友,毛也極不人道,劉少奇彭德懷等人的遭遇可作為佐證。毛澤東得到的報應是:他死後幾十天,其妻侄盡入牢獄,而密室策劃者就是他的大內總管汪東興等親信。
 
*君視民如草芥,民視君為寇讎*
 
能夠被施以「央視認罪」者,在統治者眼中,當然還是「人物」,有社會聲譽可毀之,對民眾有教育意義可挖掘之。「文革」時槍殺林昭,政府居然還不忘向家屬收取五分錢子彈費。如今先後讓好幾位中國人先後「央視認罪」,占用了黃金時段,居然沒讓「認罪者」交付那每分鐘價值幾萬幾十萬的廣告費,真要算是主子對國民施以「浩蕩洪恩」了。
 
我一直在觀察,這個在所有機構前均冠以「人民」二字的本朝政府,與人民究竟是何種關係。中國古代有句名言,「國有三寶,曰土地,政事,人民」。古代思想家都懂得統治者與被統治者是相互依存的關係。孟子除了著名的「民貴君輕論」之外,更是將君臣關係視為一種雙向的義務責任關係:「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唐太宗李世民則將統治者與人民之間的關係視為「舟水」關係,水可載舟,水可覆舟。歷代王朝末年的農民反叛,基本上是統治者竭澤而漁的結果。
 
中國歷史上有個朝代,統治集團內部的君臣關係及其與人民的關係,均可與本朝相類比,那就是清朝。清朝始終嚴守滿漢分際,視漢臣與漢人為家奴,認為天下就是八旗的天下,漢人只是繳納賦稅的供養者,漢臣只是為皇家及勛貴服務的高級奴隸。即使到了清末,這一觀念一直未改,慈禧那句「寧贈友邦,不與家奴」就是這一觀念的表述。到了不得不準備立憲之時,成立的也是皇族內閣——這與本朝紅二代認為中國是其父輩革命掙下的「紅色江山」;在外援上很大方,對本國民眾很吝嗇都很相似。
 
清廷既是這樣對待家奴,家奴們在心裡也視朝廷為外人,於是先有孫中山借朱元璋北伐檄文中的「驅除韃虜,恢復中華」,調動漢人的民族感情,參與推翻滿清王朝的大業。
 
以上事例,是想說明,只要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不是一個利益共同體,統治者就不會尊重被統治者(包括本統治集團的政治失敗者)的人格、財產,想剝奪就隨時剝奪;人格、財產本是人類立身之本,既然都可能隨時被褫奪,被統治者除了在高壓與利誘之下的順從之外,內心也不會尊重統治集團的規章律令及一切說教。如今的中國統治集團,除了視土地為斂財之源以外,政事只剩下維穩與斂財;人民只剩下納稅功能。那些不能納稅的貧困人口,基本上被當作「負資產」看待;各種為了爭取權利的反抗者(包括徐友漁等在家裡私人聚會紀念六四)都成為「尋釁滋事」。其實,1989年「六四事件」,藉助於當時外國記者的現場報導與各種錄相,早已天下皆知,目前除了在中共統治下的中國大陸之外,連特別行政區香港每年都在舉辦各種大規模紀念活動。這種情況下,北京當局強迫徐友漁「央視認罪」,除了自暴其愚其蠻之外,羞辱不了徐友漁,只能羞辱統治者自身,說明北京當局除了想掩蓋這段根本無法掩蓋的血腥歷史之外,自絕於文明世界。
 
央視認罪,完全是北京因其脆弱而體制性防衛過當。徐友漁等人,在中國的批評者與異見者當中,是最溫和的一派,近年與他共同參與各種活動的人,有段時期高調主張與黨內改革派合作。如果中共當局連這種最溫和的批評都不能容忍,對這種建設性批評人士都要施之以「央視認罪「這種羞辱,其下場如何,利比亞卡扎菲算是不遠之殷鑑。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VOA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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