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她帶著植物人母親和14歲的弟弟來到鄭州上大學，租住在一間不見陽光的陋室，19歲的容貌本該一頭青絲，卻幾乎全白;3個月前，她的事跡經媒體報導，引發社會各界愛心潮湧;如今，當別人玩手機、刷微信的時候，她滿腦子裡還是只有「母親」兩個字，能讓她得到安慰的是，母親的病情在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醫生的治療下，逐步好轉—她就是鄭州師範學院的底慧敏。
家庭突遭變故，毅然帶著植物人媽媽上大學
2013年7月16日，這是個讓慧敏刻骨銘心的日子。當時，在蘭考一高上學的她，因暑期要補課，就打電話讓媽媽張榜將她的一些書送到學校。遠在蘭考縣葡萄架鄉韓湘坡村的張榜接到女兒電話後，就騎著電動車往縣城趕。騎出四五里地時，突然摔倒在了路邊。等慧敏接到父親的電話，發瘋似的趕到醫院時，媽媽已在手術室了。等她見到媽媽時，媽媽除了呼吸，再無其他意識。張榜被摘除了兩塊頭蓋骨，且腦部大面積出血。「我媽昏迷後，又做了一次手術。手術室外，醫生說，即使救活，也是植物人，需要伺候一輩子，詢問家屬是不是要放棄?當時，叔叔、嬸嬸、伯伯都勸我爸放棄。我給俺爸說了一句話，打消了他的念頭。」慧敏含淚回憶，「我當時說，『爸爸，如果躺在裡面的人是我，你是不是也要放棄?』」聞聽女兒一席話，讓做父親的底鋼橋抱著頭痛哭。
媽媽成了植物人，慧敏的心都碎了。為了照顧媽媽，慧敏的成績直線下降。以前在學校年級排前20名的她，高考時僅考了502分。為了給媽媽治病，家裡花費了十多萬元，變得一貧如洗。「最後實在拿不出醫療費了，就把她拉回了家。」為了撐起這個家，底慧敏的父親底鋼橋四處打小工。
底鋼橋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他和張榜共育有一女兩兒，兩男孩是孿生，一個叫傑傑，一個叫政政。由於哥哥家沒有男孩，他就將大兒子傑傑過繼給了哥哥。「前段時間，我哥經常說傑傑淘氣，管不了，這事兒我在電話中跟慧敏說了，她就說，把傑傑也接到鄭州，讓她來照顧。」
2014年9月，慧敏到鄭州師範學院上學後，底鋼橋就將妻子送到了鄭州。因為，他除了需要四處打工掙錢維持這個家外，還要供慧敏和政政上學。傑傑來鄭州後，也在慧敏租的房子落腳—鄭州北部的杓袁村。房間位於7樓走廊的盡頭，出電梯不遠，記者就聞到了刺鼻的異味。門口角落裡，晾曬了七八個單子。推門進去，是個面積約6平方米的單間。一張豎放的大床和一張用磚搭起的小床幾乎占滿了房間。剛上完課回來的她，一進屋就徑直走到媽媽床前，一邊跟媽媽打招呼，一邊掖被子，儘管媽媽只是睜著眼看著她，不會應答，但她臉上還是露出開心的笑容。
邊上學邊照顧植物人媽媽，頭髮幾乎全白
「娘，俺換過床單後，馬上給你做好吃的!」看著媽媽睜著眼看自己，她高興地親了親媽媽的額頭說。身高僅1.58米的她搬不動媽媽，只能跪在床邊，將媽媽先側身抱起，再將已濕透的紙尿褲和床單換下來。因為沒有任何意識，媽媽的大便已乾結在肛門處，慧敏就用手一點一點幫她清理。
之後，慧敏又給媽媽擦身、清洗、按摩……「媽媽長時間臥床，身體萎縮得厲害，手越攥越緊，指頭間經常磨出血。為了能把她的手指分開，我就用衛生紙把她的每個手指纏幾圈，防止磨出血。」慧敏說。
慧敏告訴記者，「媽媽只能吃流質的食物，不能有一點卡。熱饅頭沒法搓成粒，所以，我每次只能買涼饅頭。」她先將饅頭搓成顆粒狀，番茄下鍋炒，加水放鹽，然後將饅頭末和著攪拌好的雞蛋，一起倒進鍋里。燜約十分鐘，慧敏給媽媽做的「佳肴」就出鍋了。說是佳肴，是因為家裡困難，這樣的飯她每隔兩天才能給媽媽做一頓。而平時，她只能將饅頭末加上白開水，攪成糊狀餵給媽媽吃。為了增加口感，每次都加勺白糖。慧敏給媽媽餵飯時，都會先把飯含在自己嘴裡咀嚼，確認沒有大疙瘩時，才將飯吐到勺子裡。
「媽媽雖然是植物人，但她有口感，不好吃就吐出來。」慧敏說，有時候，媽媽會突然像中了「魔障」一樣，憋紅了臉，嘶啞著喉嚨喊。每當這個時候，慧敏都會俯下身在她耳邊說：「娘，乖!乖啊，娘!」三五分鐘後，媽媽才平靜下來。餵完媽媽後，慧敏開始吃飯。她拿出一個饅頭，掰開後，蘸著塑膠袋中的芝麻鹽吃。
吃完飯，慧敏把媽媽尿透的被褥床單洗後，才開始寫作業。作業都是在床上完成的，因為這樣媽媽可以看到她。慧敏的被窩就在媽媽里側，「以前，媽媽最喜歡看我和弟弟寫作業。雖然她大字不識一個，但就是喜歡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著我倆……」慧敏說，寫作業時，她都是大聲讀出來。讀書聲，往往能將媽媽的眼光吸引。
「媽，我的原子筆呢?」慧敏偶爾停下朗誦，調皮地問一直注視著她的媽媽。看媽媽沖她眨眼，她就俯下身，用手拍拍或親親媽媽的額頭。每當這時，媽媽的眼角就會有眼淚滲出。
晚9點半，慧敏起身穿好衣服。在漆黑的夜色里，跑到300米外的理髮店，將在那裡學手藝的弟弟接回家。弟弟今年14歲，回到家後，一直在玩手機。而此時，慧敏則將熱好的水倒進一個礦泉水瓶里，用毛巾包裹後，放在了媽媽腳旁。
隨後，慧敏叫弟弟起來，兩人分站在媽媽兩邊。她喊一聲「媽」，媽媽的眼珠就轉向她;弟弟喊「媽」時，媽媽則會把眼珠轉向弟弟。看著母親的眼珠轉來轉去，慧敏和弟弟都開心地笑了。此時，簡陋而寒酸的出租屋內，升騰起一股溫暖。「每天能看到媽媽，和媽媽在一起，就是好的。」她說。
自從媽媽癱瘓以後，19歲的慧敏的頭髮幾乎一夜變白，為了照顧媽媽，她把原來的長髮剪掉了。學校離家有5里遠，慧敏騎車到學校大約需要20分鐘。陽光下，她的頭髮隨風而動，斑斑駁駁的白髮略顯扎眼。「我頭髮也黑過，只是媽媽出事後的半年裡，我的頭髮好像突然之間全白了。現在買的兩塊錢一盒的染髮劑，總是遮不了幾天……」
「慧敏是我們班入學成績最好的。雖然每天要照顧媽媽，但她的成績從未落下，在班級一直很靠前。」慧敏所在班級的學習委員杜春蘭說。
慧敏說，除了希望母親能醒來外，她還希望自己能考上中國農大的研究生，「我打小就夢想自己以後能搞種植養殖，在家鄉創業。」她高考時第一志願報考了河南農大，就是基於這個在家鄉創業的夢想。「農大沒考上，我報考學校時，就選擇了鄭州師範學院的生命科學學院。生命科學研究無非兩種，一種是動物學，一種是植物學，這都和我以後的種植養殖創業夢有關。」談到自己的夢想時，慧敏一臉執著。
除了學習，底慧敏每到周末都要去做兼職。近幾周的周六，她找到了一份推銷火鍋底料的工作。早上7點，她趕到劉莊糧油批發市場，用火鍋底料先把丸子煮好。然後，再把這些冒著熱氣、有著誘人氣味的丸子端給路人品嘗。「如果今天能賣出20袋，我就能拿到120元的提成了。」慧敏信心滿滿地說。實際上，大多數時候，雖然她嗓子喊啞，每天也只能拿到80元的薪酬。
孝心引發社會各界愛心潮湧
「一路走來，關愛始終相伴，我一點兒都不孤單，這一切讓我的心裡充滿了感恩和愛。」在採訪中，慧敏更多的是感恩。媽媽自從摔成植物人後，蘭考一高發動師生，為她捐款2萬多元，讓媽媽得以手術。宋河老子教育基金給予助學金1萬元，輔導員老師送來大號紙尿褲多包，班上的同學每人每周都拿出一元錢給予救助，街口賣饃的師傅每次賣饃都多給一個;慧敏所在學校附近的一家電信營業網點的負責人也找到學校，給慧敏送來一部手機，表示慧敏上學期間的手機話費、流量費用他們全包了;考慮到慧敏照顧媽媽，住在七樓不方便，慧敏租住的杓袁村的村幹部和房東在樓下為母女倆騰出一間房屋，並免收房租……
底慧敏的事跡經報導後，引發了社會各界的持續關注和愛心捐贈。從西郊專程趕來的一位60多歲的阿姨親自到鄭州師範學院去探望慧敏，拿出了自己買的一包高檔染髮劑，對慧敏說：「姑娘，兩塊錢的染髮劑咱再不能用了，阿姨看著心疼。這包染髮劑和幾百塊錢，你拿著。」
同時，中國殘聯主席張海迪看到底慧敏的報導後，也非常感動，特意讓工作人員與河南省殘聯聯繫，讓殘聯方面盡力照顧慧敏一家，並解決其實際困難。「我們殘聯想徵求慧敏的意見，為慧敏的媽媽找一個托養機構，這樣慧敏可平時上學，周末去探望媽媽。」河南省殘聯有關負責人表示。
對此，慧敏委婉表達了不願將母親送到托養機構的想法，「伺候媽慣了，知道她想啥，離開了挺想她，也怕她委屈。」
近日，記者再次到慧敏租住的房間探訪，慧敏租住的小屋，已經被米、面、油、被褥等生活必需品填滿，牛奶、雞蛋等營養品堆滿了牆邊。除了這些，還有各地好心人寄來的磁性坐墊、保溫杯、榨汁機等各類物品。此時的張榜與一個多月前相比，面色紅潤了很多。「這些羊湯是之前一直送羊肉的孫叔叔送來的，他隔三差五就往這兒送羊肉。」慧敏感激地說。
「我媽褥子下鋪的磁性健康坐墊、身上戴的全息脈衝治療儀，都是熱心人寄來的。現在為給媽媽改善營養，我早上給她餵牛奶泡麵包;中午，給她熬羊湯或雞湯泡饃;晚飯，我經常給她做雞蛋羹……」慧敏說。
慧敏的出租屋內，除了有堆積成小山的營養品和電暖器外，記者注意到，還多了一台嶄新的電腦。
「我現在已成為微軟(中國)的一名實習生，這台電腦是實習單位配發的。公司交給我的任務，大部分都是讓我在家完成。這樣，我既可以一邊學習一些東西，還可以照顧媽媽。另外有一點好處就是，每月實習還可得到兩三千元的收入。」慧敏自豪地說。此時的她，與一個月前相比，明顯自信許多。
截至目前，已有40多萬元愛心捐款匯入底慧敏的帳戶，紙尿褲成堆，染髮劑成箱，各類慰問品「撐」得小屋放不下……而且，全國各地的愛心包裹仍在源源不斷湧來。此外，學校考慮將一個食堂窗口承包給底鋼橋，有小學願接收慧敏弟弟，多家醫院想給慧敏母親治病，不少志願者願長期照顧慧敏母親。
面對仍在繼續湧入的善款，慧敏說，各界的幫助已讓他們一家的生活得到極大改觀，「以後，靠我和爸爸的雙手，完全可支撐起這個家了!請把錢捐給更需要的人。」
「慧敏懂得愛自己、愛生活、愛別人。她極珍視與母親相處時那些平常人看來微不足道的溫暖和快樂。母親雖然是植物人，但她明白，自己擁有媽媽在身邊的溫暖，她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媽媽、親人、社會上曾關愛她的人，都成了她汲取能量的源泉。」國家高級心理諮詢師蔡勁林說。
「每天回來看到我媽好好的，她能睜開眼看著我，我就特別開心。」底慧敏說，就算每天給媽媽換紙尿褲、洗床單很累，但只要媽媽在，自己就感覺很幸福很幸福。今後無論走到哪裡，都要帶上媽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