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又一起令人震驚的高息攬儲引發的金融風險大案。
一年多前，16位來自蕭山、杭州、寧波等地的存款人，把高達2.88億元巨額資金存入中國工商銀行甘肅省臨夏東鄉（縣）支行，如今存款到期超過一個多月，竟然無法從銀行兌付。
貸款詐騙案發生地——中國工商銀行甘肅省臨夏東鄉（縣）支行
「當地警方把我們的存款全部凍結了。」11月6日晚，蕭山及周邊的4位儲戶向蕭山日報記者反映。
高額貼息誘人也害人
「我是聽『朋友』介紹，才把1000萬元現金存入這家銀行的。」蕭山儲戶李先生說。
這位髮型時尚的年輕人，是16位存款人中最年輕的，約30歲。他繼承父業經營著一家外貿公司，公司生意做得不錯。手中有了閒錢，為了更好地理財，就參加了異地高息攬儲。
所謂的「朋友」其實就是資金掮客，專門在銀行、企業與存款人之間做資金仲介業務，從中收取佣金。經「朋友」推薦，2014年9月，李先生專門趕到千里之外的甘肅省臨夏自治州東鄉自治縣，在當地縣工行櫃檯辦理了1000萬元的一年定期存款手續，約定年息3.3%。他把存單拍成照片，通過微信上傳給對方。約一個小時後，有人把40多萬元貼息款全部打入他的銀行卡。
另一位姓趙的儲戶是存款人中年紀較大的一個，已經70多歲，來自杭州，也存入1000萬元。
「對方要求起步資金1000萬，貼息4.3%。」他說。此前，趙先生每年有閒錢通過「朋友」胡某介紹，在不同地方的金融機構參加貼息存款，並順利拿到本金及利息。最少的一次存入200萬元，最多一次存入600萬元，在享受正常銀行定期利率的基礎上，再分別貼息3.5%和4.4%。兩次拿到本息後，他對胡某十分信任，這次湊足1000萬元，於2014年9月28日到東鄉縣工行辦理一年的貼息定存。「結果變成肉包子打狗，回不來了。」他既焦慮又後悔地說。
其他兩位存款人鄭某和林某，也分別在東鄉縣工行各存入1000萬元。另一位毛姓儲戶一次存入高達4000萬元，拿到5.1%的高額貼息。
誰也沒想到，這一筆筆看上去很安全的貼息存款，最終出現了麻煩。
東鄉自治縣經濟並不發達，離省會蘭州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公路沿線到處是荒蕪、乾燥的山坡土丘。「東鄉縣工行的門面很小，營業場地也很擁擠，看上去像個儲蓄所。」一位蕭山的儲戶說。當初去這家銀行辦理存款時，他心裡曾有過一絲疑慮。經不住資金掮客反覆勸說，而且銀行願意為他開具《存款證明書》，最終他才存了錢。
據記者統計，還有蕭山籍繆某和翁某也分別存入1000萬元，其他9位客戶分別存入少則1000萬，多則2000萬、3000萬或4000萬元的本金，累計存入總額度為2.883億元。這些儲戶來自浙江、上海、安徽各地，其介紹人即資金掮客也來自各個不同地區，並非同一個人。
麗水籍儲戶吳某與王某後悔莫及。今年9月16日，他倆已經從該行取出本金4000萬和3000萬元及全部利息。後來，銀行負責人勸他們，銀行月底存款要衝量，能否再存一段時間？結果他們又一次性存入，現在7000萬本金無法順利取回。
「工商銀行是家響噹噹的大牌國有銀行，我們感覺把錢存在那兒是非常放心的，怎麼也想不到會出這種事？！」四位儲戶異口同聲地表示。
東鄉自治縣警局向當地銀行出具的《協助凍結財產通知書》複印件
2.88億元存款疑涉騙貸案被凍結
據了解，這些存款在今年9月至10月陸續到期。就在儲戶準備前往銀行領取全部本息時，一個晴天霹靂從天而降。
從今年9月底起，甘肅東鄉縣警方通過電話告訴他們，這些存款疑因涉及東鄉縣工行「9·26貸款詐騙案」被全部凍結，要求他們在當地附近的公安機關做筆錄，他們起先以為是詐騙電話，根本不當回事。後來，東鄉警方派人來到浙江，通過當地警方分別約見16位存款當事人，調查他們這些巨額存款的來源與去向，他們才如夢初醒。
這些人一時間焦慮萬分。有的存款人因為資金是從各個親朋好友那裡湊合起來的，急得當場失聲大哭甚至暈倒。
據儲戶們後來從警方及銀行方面了解到，「9·26貸款詐騙案」大致的經過是這樣的：當地一家大型民營企業的負責人魏某，先以高額貼息的方式吸引浙江等地儲戶到東鄉縣工行存款3.12億元，然後勾結銀行高官騙貸。多個資金仲介人從中層層拿到數額不等的佣金，遠高於存款人的貼息幅度。魏某組織有關人員偽造上述存款人的大額存單，再以假存單作質押，向銀行騙得巨額貸款。據當地銀行人士透露，質押貸款一般為存單面額的9折，以此測算，騙貸額約2.7億元。此外，魏某還涉及從蘭州銀行、當地農行等機構騙貸，累計金額可能高達15億元左右。
按照規定，存元素態物質押必須經存款人出示原件，並由夫妻雙方共同在銀行的監控錄影下簽字確認。但在銀行內部人員的配合下，這些嚴格的程序形同虛設。
魏某等人串通銀行內部人員，偽造儲戶存單、戶口本、《結婚證》，編造儲戶家庭信息，偽造儲戶的簽名，成功向銀行辦理多筆假存元素態物質押貸款。為了操作上更加簡單、方便，他們還把年過七旬的趙某等已婚存款人直接改成「未婚」，這樣免得多人簽名。
「幸好，警方確認我們手上持有的存單都是真實有效的。」上述儲戶對記者表示。「假如真存單交給他們，那真的完了！」
據儲戶反映，那些偽造的存單，與真實的存單唯一的區別在於「少了一個經辦人的私章」，存單上如金額、姓名、編號、存款日期等都完全相同。
「警方已經抓捕了一批人，包括銀行負責人、客戶經理和貸款企業法人代表魏某及參與偽造單證的相關人員等。」東鄉縣工行負責人介紹說。
巨額存款能否歸還？
目前，儲戶們最擔心的是本金安全問題以及何時能取回存款。16名儲戶聯名致函公安部、銀監會要求儘快解凍存款，同時多名儲戶數次在東鄉縣工行、東鄉警方與工行甘肅省分行之間奔波討要「說法」。
11月10日，儲戶毛先生、鄭女士再次長途跋涉來到東鄉縣工行，找到該行新任行長賈治國，要求立即兌付存款。
兩位存款人從東鄉自治縣警局大門走出
「我們的錢是存入工行的，存單也是真實有效的，到期為何不能支取？」
「我十分理解你們的心情。但目前是警方凍結了資金，我們也沒有辦法。如果警方解凍，我們一定第一時間兌付。」賈行長信誓旦旦地表示。他還說，「這個案子給我們銀行造成了很大的負面影響，總行、省行都來調查了，州分行也有人受牽連。許多人要丟飯碗呢。」經儲戶要求，他還陪著一起去當地公安部門諮詢最新辦案進展。
經過警方深入調查，抽絲剝繭，案情如今逐漸明朗。不過，辦案警察在回答儲戶關於為何要凍結他們的存款時，聲稱：「我們凍結的是銀行的涉案資金。」記者看見東鄉縣自治縣警局出具的《協助凍結財產通知書》複印件上寫著：中國工商銀行臨夏東鄉支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142條之規定，請予凍結犯罪嫌疑人某某某（為儲戶名字）的下列財產：類型：詐騙涉案資金。凍結時間從2015年9月26日起至2016年3月25日。
毛先生據理力爭：「你們凍結的是儲戶的個人存款，並不是銀行的資金。我們的資金來源合法，存單也真實有效，為何要凍結？而且，凍結手續至今沒有給我們？」
周警官表示：「凍結手續已經給銀行。」
「我們完全不認識銀行內部工作人員和仿造存單的人員，我們不是犯罪嫌疑人。我們的存款不應該被凍結。」儲戶表示質疑和不滿。
由於儲戶的巨額現金急需用於各自企業的經營或日常生活開支，他們心中萬分焦慮。
儲戶毛先生擔任著一家外貿公司總經理。他向東鄉縣警局長遞交了一封申請解凍的報告：「東鄉縣公安部門凍結我的資金，已經導致我的公司面臨資金鍊緊張，員工工資及供應商資金兌付困難。一些出口訂單也因為採購原料資金不足而取消。」還有一位儲戶已與房產商簽訂購買房屋合同，因資金凍結而延期……
東鄉縣辦案警察透露，此案涉及金額巨大，牽涉面很廣，近日已移交上級公安部門辦理。他建議儲戶直接與上級公安部門交涉。
但是，一個多月來有關方面對於何時解凍存款未有明確答覆。凍結期間的利息損失也未有定論。
浙江湘湖律師事務所副主任楊立洲分析認為，警方在偵辦此案過程中凍結儲戶資金，是完全合法的。依據《刑事訴訟法》第142條規定：「人民檢察院、公安機關根據偵查犯罪的需要，可以依照規定查詢、凍結犯罪嫌疑人的存款、匯款、債券、股票、基金份額等財產。」這一方面是偵查案件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保護存款人的存款安全。不過，第143條又規定，「對查封、扣押的財產、文件、郵件、電報或者凍結的存款、匯款、債券、股票、基金份額等財產，經查明與案件無關的，應當在三日內解除查封、扣押、凍結，予以退還。」「因此，警方在已查明被凍結資金系儲戶的合法存款後，應及時予以解除凍結措施。」楊律師說。
他認為，「對於4%至5%的貼息定性問題，個人認為，該貼息在本案的犯罪嫌疑人貸款詐騙行為發生前就已兌付，資金來源也並非是貸款詐騙犯罪所得，且貼息加上存單利息之和也未超過年利率24%的法定最高限額。因此，儲戶的貼息收入應屬合法。」
據最新消息，11月10日，涉及1.3億資金的5位儲戶已經接到甘肅警方的電話。對方表示，如果當事人能夠證明存款資金來源合法正當，經調查核實將逐步解凍存款。有3位儲戶已依約去公安部門做了長達數小時的筆錄。
但是，對於高額貼息的資金是否違法違規，究竟如何處理，警方似乎尚不十分明確。
「這個貼息不要也罷，只要本金拿回就好了，就當吸取一下教訓。」鄭女士表示，「我一次次跑杭州、蘭州與東鄉之間，身體也不好，實在吃不消。打官司也耗不起這個時間。」
另一位儲戶則表示：「我們的貼息收益是『善意所得』，資金市場上貼息現象一直存在。與資金掮客做無本生意不同，我們是以本金作代價的，這點收益並不算高。」
此案的幾點警示
近年來銀行為何頻頻發生存款失蹤案？這些令人震驚的貸款詐騙案緣何屢屢上演？蕭山金融業內人士認為，一個重要的誘因是銀行存貸比考核制度，以及上級對基層行經營業績考核壓力過高所致。當前宏觀經濟持續下行、基準利率不斷下調，銀行吸收存款變得越來越難。個別銀行行長為了完成艱難的存、貸款指標，就可能不惜鋌而走險。據了解，這筆高息攬儲業務辦成後，東鄉縣工行存貸規模呈現幾倍的爆發式增長，業績一舉躋身全省30多家新開網點的前列。假如涉案企業經營一切正常，按期歸還貸款，也許問題並不會暴露。
浙江銀監局蕭山辦事處主任周金根接受記者採訪時說：對於貼息存款，銀監部門的態度是「堅決禁止，發現一起，查處一起」。
2014年9月11日，銀監會、財政部和央行在《關於加強商業銀行存款偏離度管理有關事項的通知》中，明確要求商業銀行不得「違反規定擅自提高存款利率或高套利率檔次；另設專門帳戶支付存款戶高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