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 > 中國經濟 > 正文

房價跌落時代的北京買房故事

作者:

在2017年這一年,連續的樓市調控措施,像旋風一樣席捲了整個北京,繼而向北京周邊以及全國各大城市擴散。

北京高燒的房地產市場終於‌‌「退燒‌‌」了。如果回看2017年北京住房成交價格曲線的話,這條曲線像極了一座陡峭的山峰,3月份是山頂——沒人知道何處是山腳。

在這個值得紀念的北京房價轉折的一年裡,我們尋找了5個在2017後半年與買房發生交集的人,講述了他們的故事和複雜的心情。

我把480萬的房子賣了381萬

在2017年選擇賣掉通州的房子,是一件頗為心痛和無奈的事。

‌‌「317新政‌‌」之後,房價應聲開始下跌,跌的首當其衝就是通州。這使得我2017年一整年的感受就像在坐過山車。

2017年前3個月,通州的房價一天一個價,最高的時候竟然逼近6萬元每平方米。這個價格,是我6年前在通州買房時不敢想像的事。

通州的房子給了我在北京的第一個落腳點,就像給當時是候鳥的我,在海面上找到了一個可供休息的海島。我的父母也很喜歡這套房子。不過隨著工作的變化,加上孩子讀書等問題,2017年我就在想,是該把房子賣了,換市區附近的房子了。

但我考慮得還是晚了。2017年年初,這套房子值480萬,等到我決定賣的時候,是2017年6月份,房價已經在往下走了。我想想說,能賣460萬也行,就以這個價格委託給了仲介。

哪知道在那個時候,460萬的價格,仲介根本不給你掛出來,掛出來1個月了,我房子也沒人看。

這還不算,仲介還不斷發成交房子給我看。我是眼看著房價一點一點往下跌的,但心理預期還停留在新政之前。

到了8月份,有人看了我的房子,拿了400萬全款,希望買下這套房子。當時仲介跟我說,只要我跟這個客戶見面,就能談到400萬,不然他去買另外一套房子了。

你說說,房子480萬的時候我沒賣,現在賣400萬,一下子少了80萬,我是接受不了的。

於是我很乾脆地回絕了仲介:400萬不能賣。

第二天,仲介發來消息,那人買了另外一套跟我這差不多的房子,400萬。

我終於意識到,通州的房價確實是真真切切地在下降了。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當房子都普遍上漲時,反倒不願意賣;在房價降的起初,自己還會不太相信;當大量的房子開始下降的時候,自己就有些恐慌了。

到了9月份,我確實是有點慌了。自己的心理預期也從460萬,到了430萬,再到410萬,最後會懷念那個出400萬全款的人,會問自己‌‌「當初沒賣給那個人是對還是錯?‌‌」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月,我小區附近有一套格局一樣、朝向不太好的房子,賣了375萬,我終於認清了一個現實,沒賣給那個出400萬的人,是我判斷錯了。

當我打心底里這麼想的時候,也正是通州房價持續下降了7個月之後。我經常會去看一些網站,比如水木的論壇,當房地產版塊瀰漫著一股‌‌「房價降了真愉快‌‌」的氛圍時,作為賣房者,我感覺到的都是鬱悶。

就像你7個月前跟我說我的房子會下降100萬,我是不信的,除非我親眼看到這種現實。到後來,我的願望變得很簡單——趕緊賣出去就行。

一切都變得容易起來。一個賣了市區的小房子、準備換通州的大房子的人,看上了我這套房子,願意出價380萬買。

第一次面談,我堅決拒絕了這個數字,但當天晚上失眠了。第二天一早,對方又問我賣不賣,我矜持了一會兒,最終決定賣了。

對方也很有誠意,多出了1萬。

這就是在剛剛過去的2017年,我把480萬的房子賣了381萬的故事。

學區房買不起,二胎還得生

一切的改變都是從有孩子開始的。

有了孩子,原本豐臺區住得好好的80平方米兩居,馬上就跟不上新需求了。

最主要的是孩子上學問題。整個豐臺區的教育資源,相比東西海朝4個區差了很多。我在家長論壇里逛的時候,有人問:‌‌「豐臺區最好的小學和西城區最差的小學選哪一個‌‌」,結果回復里的人全部都說:‌‌「選西城。‌‌」

這讓我很鬱悶,沒辦法,教育資源分配不均衡。好不容易從家鄉奮鬥到了北京,當然希望孩子能受到最好的教育。哪怕我是一個比較自私的人,但有了孩子之後,也情不自禁地總是會去考慮孩子。

只能開始看學區房。317新政之後,二套房的首付比例達到了60%,而西城區一個學區房隨隨便便都700萬了,這400多萬的首付,對於我們這樣畢業才5年的夫妻來說,怎麼可能出得起?

在2017年之前,我原本心想,可以把豐臺的房子賣了,用來付新房的首付。

但是新政出來之後,房子很難賣,只能降價賣,這樣以來,首付依然湊不夠。

我和老公看房都是在網上進行,看了近百套房子,限制我們的最主要就是價格。價格都接受不了,還何必去實地看呢?

我也在單位里打聽買學區房的事情。我最佩服我的一個上司,她把房子賣了之後,到海淀去租了個房子,把剩下所有的錢都用在給孩子上輔導班,每年花幾十萬補習費,徹底走上了拼娃之路。去年,孩子被人大附中選上了,她從此解脫了,雖然房子沒了,但換來了一個好的孩子的未來。她跟我們說,‌‌「買房是投資,給孩子上輔導班同樣是投資,就看選擇哪一邊了‌‌」。

我很佩服她,但又不敢像她那樣做。那樣孩子必須在各類奧數競賽中拿到一等獎,童年也很少能有玩耍的時間。而且,這也是一條不歸路,一旦失敗,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說白了,我不敢賭,但我們又買不起,怎麼辦?

最後我準備把孩子送到順義的貴族小學去。孩子從小學開始就得住校,家長一周去一次。我以後就專心賺錢,讓孩子出國。

這已經是我能想出來的最好的辦法。

現在家裡又在催我生二胎。317新政之前,說的是‌‌「只要生二胎,就買學區房‌‌」。當時我還哭了,覺得是逼著我生孩子。但是新政出來之後,學區房是買不起了,二胎還是得生。

第一個孩子的上學問題還沒解決呢,這第二個要怎麼辦?

沒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最苦90後,趕上房價最高的時候買房子

房價上漲,最苦的就是我們這些剛畢業的90後,趕上房價漲到最高的時候買房子。

我是2015年畢業的,由於單位辦工作居住證要滿兩年工作經驗,所以等到2017年8月,才辦好了工作居住證,有了買房的資格。

這時,北京的房價已經開始下跌,但也是相當高了。這兩年,我一直在西南五環外租房子住。比較明顯的感受是,一間40平方米的房子,最開始月租2500塊,到2016年變成3500塊,現在已經4000塊了。

‌‌「不想再給別人交房租了。‌‌」這是我想買房的最主要原因。既然房租每個月都漲,房子又不是我的,住著心裡也不舒服。我跟家裡說了買房的想法後,他們打算拿出100萬首付,但是剩下的月供就需要我來還。

從2017年6月開始,我就到處看房子。先去看了通州的房子,通州未來要成為北京的行政副中心,在2016年漲得尤其猛,我擔心裏面炒作的水分太多,去看了幾套就不考慮了。

房子不是太貴了,就是太老了。我不喜歡住太老的房子,還要爬樓梯那種。這麼看下來,100萬的首付我只能買得起小戶型,總價不超過300萬的那種。

越看房越沮喪,用一句話來說,就是感受到‌‌「貧窮限制了我的想像力‌‌」,到最後,我乾脆鎖定了目標:地鐵站附近,新小區,50平方米以下。

仲介按照我的要求去找房子,很快也找到了,6萬一平方米,還在五環外,面積是45平方米。其實,對我一個剛畢業兩年的90後來說,這房子已經很不錯了,儘管地鐵站要到2019年才會建成,但我相信這房子也一定會漲的。

就這樣,我在五環外買了一個小房子。新政對我這樣的剛需來說,影響並不大,該買的還是得買,畢竟要住人,只是房價再也無法回到以前。

不得不說,從租的地方搬進了新家,還是很有歸屬感的。我買了一個5000塊的沙發,又買了一張8000塊的大床,不為別的,就為了睡著舒服。現在出差在外,常常懷念我在北京五環外的那個小家,這是以前租房子住時從未有過的情感。

不過,買房之後,我的生活也發生了很大變化。以前跟朋友出去玩,還玩玩卡丁車,旅旅遊什麼的,現在做什麼事之前,都想著說,我每月要還8000多元房貸。出去跟朋友吃飯,買單不能像以前那樣搶著付了。為了把房貸錢掙回來,我常常一個月出差好幾次,有一次甚至一個月只回家睡了一天。

現在我還是單身。以後要找女朋友,也要找那種會過日子不亂花錢的類型,畢竟我也明白,我不會在這個小房子裡住一輩子。

我在北京大七環買了房,媳婦終於高興了

我和媳婦三觀相同,很少吵架,但自從去年開始,吵架次數明顯變多了,主要還是因為房子。

要說我們在北京還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窩——北四環一個40平方米的小房子,裝修花了10萬多,兩個人住在裡面,也覺得很溫馨。

我比較隨和,總覺得日子怎樣都能過。回想父母那一輩,住在不到20平方米的筒子樓里,家家戶戶都在樓道里支個煤爐子炒菜,我小時候上個廁所還要去樓下的公共廁所。我常想,在那樣的童年裡,我不也照樣長大了嗎?童年時候除了個子小被班上同學欺負之外,也沒留下什麼陰影。

那麼,為何現在對房子要求就這麼高呢?

我的孩子還沒出生,但跟媳婦已經吵了七八回了。我們沒有北京戶口,以後孩子只能回老家去高考。我們想出來很多種解決辦法,比如在北京上初中,再回老家上高中;再不就是去雙語學校上中學,以後出國;又或者去其他能設籍的一線城市找一份工作,以後孩子就在當地念書。

我記得去年8月份,又吵了一次,媳婦已經懷孕5個月了,她說等孩子生下來,要到附近再租個房子,讓過來帶孩子的我媽住。我一聽,我都有房子了,還得再租個房子,多奇怪啊!就提出了反對意見。談著談了,我沒忍住,還吼了媳婦,把她弄哭了。

我感覺我做的很不對,只能到沙發上睡了一晚上,後來還冷戰了幾天。

其實,媳婦的擔憂我也能懂,說來說去,就是一個問題,房子小了外加沒有戶口。

這一年裡,北京房價下跌了,但我還是換不起更大一點的房子。因為我有貸款記錄,就算把現有房子買了,還算二套房,首付要六成以上,利率也得上浮很多。

就在新年剛過沒幾天,事情發生了微妙的轉機。我出差去河北時,遇到幾個宣傳當地房子的仲介。

河北賣房的仲介遞給我的宣傳單上,寫著15萬首付,總價60萬。除此之外,廣告上連樓盤叫什麼都沒寫,只標註了樓盤位於‌‌「北京大七環‌‌」之中。

我一查,‌‌「北京大七環‌‌」,原來就是河北省。仲介像搞傳銷一樣把我拉到一輛大巴車上,車上坐滿30人,就出發了。

大巴車頭,一名經理模樣的人拿著喇叭講了一通樓盤的優點之後,喊道:‌‌「這是均價只有6500元的樓盤!物以稀為貴,依山傍河的成熟大盤。到了以後,那就不是貴不貴的問題了,而是買不買得到的問題了,當您錯過了那麼多機會的時候,難道還要錯過咱們今天的‌‌『高鐵生態幸福城』嗎?‌‌」

人群里頓時一陣騷動。我發現,人們對於房子的熱情,依然沒有消失,只是被壓抑住了。但在仲介的鼓吹下,熱情又開始點燃。

當場就有人交了2000塊訂金,在車上就訂下了房子。

我也心動了,既然沒法在北京換大房子,那就只能在河北買個大房子。車子朝著離北京200公里之外的目的地開去,窗外的景色從高樓林立變成冬季的高山。身旁的仲介一直像個媒婆一樣不厭其煩地勸我,‌‌「不要再錯過它了‌‌」。

3個小時之後,到了目的地,當我親眼看到房子,並且覺得自己極有可能擁有其中一套的時候,終於徹底動搖了。

簽約的過程很短暫。4個小時裡,當天的幾十套房子被銷售一空。我給媳婦打了個電話,一直生我氣的媳婦也很高興,因為我們‌‌「從此多了一條後路‌‌」。

我賣掉了北京唯一的房子,去廊坊安家

2013年,對當年北漂沒多久的我來說,能考慮入手的只有商住兩用房,價格相對低,也沒有5年社保的門檻。

很快,我在北京像素買了套商住兩用的房子,簡單裝修之後,就住進去了,也是一個小家。後來幾年,北京像素的房價一直在慢慢上漲,同時也一直很好賣,因為有太多像我這樣的北漂有住房需求了。

但去年3月新政之後,商住房跌進了冰窟窿,新規不僅要求購買者名下在北京無房,還得本地戶籍或者社保、納稅連續滿五年。

很明顯的現象是,小區周圍原本有8家仲介,調控之後僅剩一家,還租出去一半店鋪。

我們辛辛苦苦攢錢買的房子,好不容易漲上去了,說砍就砍,說實話心裡不是滋味。2013年130萬買的房子,本來2016年底能賣250萬,結果到了2017年下半年,只賣了160萬。

就這160萬,賣起來都很費勁。我開始想標高一點,標了180萬,結果根本沒人看,後來一點一點地降價格,還是無人問津。

直到北京那場大火之後,我才明顯感覺到看房的人多了起來。看我房子的也都是外地人,他們原本都是租房子住,但是大火之後,他們的房租立馬漲了不少,就想到買商住的房。

買我房子的大哥原本在東邊租房子住,租金漲了1000塊。為了買我這商住兩用的房子,他還特地去辦了個空殼公司,每年還得交8000元的稅,這才把我的房子買了,最後160萬成交。

我原本想的是,賣了這套房子之後,去北京遠郊區縣買一套房子,讓妻子能設籍。但商住限購,像一道閃電一樣從天而降。如果再換房子,我將承擔每個月接近2萬的月供。

它讓我清醒,也讓我反思,我未來究竟需要什麼樣的生活。

我已經31歲了,對一個男人來說,接下來的這5年,可能是掙錢能力最強的5年,這5年能衝到的位置,基本上就是這一生會抵達的位置了。

我目前雖然每個月有2萬多的收入,但我也很清楚,這並不是我的能力導致的,更多的是我處在風口行業,做著運氣好的事情,但我又並非是不可替代的。如果經濟發生波動,我又失業的話,2萬的月供,豈不是會逼得我走投無路?

我有過自己所工作的公司,一夜之間就垮掉的經歷,所以這次我更加有危機感。我和妻子都是廊坊人,雙方父母都住在那裡,隨著他們年齡增長,我們也很擔心他們,想多陪陪他們。

我記得2017年下半年,有一次我在北京,下午打電話給我媽,打了好幾次她都不接。我一著急,又給我爸打電話,結果我爸也聯繫不上我媽。我們倆一想,媽是不是出事了,就開著車往家裡趕。從北京一路疾馳到廊坊,到家門口,我開門的時候,整個手都是抖的。

結果我媽是去外面澆花去了,沒帶手機,虛驚一場。但這件事也給我了最深的體會,就是在今後的日子裡,究竟是背負著200萬的貸款,強行在北京買房,還是回到廊坊,買個大一些的便宜房子,不用負債,和父母一起生活?

這樣一想,結果就很明顯了。實際上,去年的317新政,也從另一方面促成了我腦海中的這個想法:與其留在北京,不如回到廊坊去。

就在2017年底,我終於賣掉了北京唯一的房子,從此安心地做一個廊坊人。

我現在挺快樂的。

責任編輯: 楚天  來源:每日人物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tw.aboluowang.com/2018/0204/106484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