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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我面前 這個喝了劇毒百草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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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患者喝的是百草枯,這個藥毒性是很強的,口服超過15毫升的死亡率是99.99%,現在可能看不出什麼,還活蹦亂跳的,但是幾天以後肺部就會開始纖維化,患者會呼吸衰竭,最終死亡。孩子他爸一拍桌子,你他媽放屁!你什麼狗屁醫生,這麼咒我兒子!

我實習那年,一共看到6個喝百草枯的。第一個是個20出頭的小伙子,跟女朋友吵架喝了一口,入科的時候還跟家人吵架,然後眼看著就人就衰竭了,接著爆發性肝壞死,第二天就死了。後來我都麻木了,看著這些人住院的時候說出院以後如何如何,我最多報以憐憫的眼光。最後一個要提一下,因為這個人沒死,雖然出現了肝腎功能異常、上消化道出血,但是多次透析以後緩過來了,後遺症就是食道狹窄,只能吃流質。據說是醫院那些年第一個救活的,病例討論的時候,主任的第一句話就是:假藥吧……

有人質疑死亡率,我說說自己的看法,沒有調查研究,純經驗之談。

我實習是2001年,那時候百草枯使用的範圍很大,很容易拿到,而且宣傳的是(對於農作物)安全性好。很多人誤以為對人也安全,嚇唬人的時候隨手就拿起來喝了……所以那幾年集中出現了大量百草枯急性中毒的病人,而且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救治成功率極低。很多醫生說‌‌「百草枯一喝就死‌‌」,多半都是那時候形成的印象。我記得那時候網咖都很少,我跑去電信局上網查百草枯救治方法,一共四篇文章,只有預防醫學科學院中毒病控制中心的一篇文章說的全面一點,總結出來就是:儘快洗胃、對症處理、早期透析可能有效。至於使用阿斯匹靈?還沒人想到呢。

現在嘛,一個是喝的人少了,而且加了催吐劑以後,很多人一喝就吐,實際吸收的量少。另一個治療手段多了,基層醫院就能做透析,不需要往大醫院轉耽誤寶貴的搶救時間。

以上by qxq

接診過這樣一個案例。

患者17歲,讀私立高中,家境優越,從小養尊處優,被溺愛的那種孩子。

但是這個孩子有抑鬱症,在ICU的時候我們聊天,孩子說父母根本就不重視,覺得每天好吃好喝的還有書讀,哪來的抑鬱,無非就是矯情。

他說,自己在網上百度了很多抑鬱症的知識,包括各種藥物,是作用在5羥色胺還是去甲腎上腺素,他了解的比我還要專業很多,他也在很多正規的網上問診平台做過諮詢,精神科的醫生都建議他進行治療。

他把醫生的建議匯總起來給他的父親看,父親認為孩子裝病逃避讀書,覺得馬上要高考了,還在這無病呻吟,非常生氣,把孩子列印的所有關於抑鬱症的資料全部撕碎。

孩子崩潰了,沒人能理解他心裡的巨大痛苦,連父母都認為自己是個騙子。

他趁著父母午睡的時候,喝下了自己早已準備好的農藥。據店老闆說,這就是他們店毒性最強的農藥了,保證除草效果好。孩子求死的心如此強烈,但是孩子不知道,他選擇是最痛苦的一種死法。

整整一瓶,300毫升,像喝可樂一樣喝了下去。

孩子母親午睡醒來,準備送孩子去學校,發現旁邊印有百草枯的空瓶子。

自行入院,急洗胃。查血常規,血生化,凝血全套,肝腎功。

孩子母親覺得不要緊,洗了胃就行了,打算趕緊弄完還能上晚自習。

我沒有和她解釋太多,我說孩子的情況不太樂觀,要報病危,你需要立刻讓孩子父親到場。

母親不信,哼的笑了一聲,‌‌「我不會讓你們醫院坑走一分錢‌‌」,說完就要帶孩子走。

我攔住她,不讓,她扯著我的衣領大吵大鬧起來,召來了保全。

她看到這陣勢,急了,我特麼找我老公來!

過了20分鐘,孩子父親到了,氣沖沖的往我這來。

我說,你們都來了,跟我來談話室吧。

我說,患者喝的是百草枯,這個藥毒性是很強的,口服超過15毫升的死亡率是99.99%,現在可能看不出什麼,還活蹦亂跳的,但是幾天以後肺部就會開始纖維化,患者會呼吸衰竭,最終死亡。

孩子他爸一拍桌子,你他媽放屁!你什麼狗屁醫生,這麼咒我兒子!

我說,我知道你們不相信,如果你們有需要,可以換一個醫生,或者你可以去百度,去網上查,不管怎麼樣結果都和我說的一樣,希望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孩子母親拿出手機開始百度,過了一會,面色煞白癱倒在地上。我趕忙去搶救車拿氧氣袋接上,催促護士推輪床來,送搶救室。

孩子父親看了看母親的手機,直接跪下來,開始求我救救他的孩子。

整個談話室亂成一團,吃瓜群眾在門口圍觀。

孩子母親驚恐發作,沒有大礙,冷靜下來就沒事了。

我再一次帶他們到談話室,我說現在必須立刻開始血液淨化,透析,希望能過濾出一點點,積極治療的話,可以提高1%的存活率吧。

父母已經泣不成聲,同意所有的治療,說要用最好的藥,錢不是問題,一定要救活孩子。

我說我們醫院沒有儀器檢測,需要把血樣尿樣還有農藥瓶的殘留物送到齊*醫院職業中毒科做檢測。

2天後,結果回報,確認是百草枯無疑,血藥濃度高的嚇人。

我知道已經沒有可能了,但我希望孩子彌留之際能開心一點,所以我安排了精神科的會診,希望能讓孩子知道,這個世界上是有人能理解他的痛苦的。

第3天查房,孩子情況穩定,問我什麼時候能出院,ICU里充滿了死亡的味道。

孩子父母囑咐我不要告訴孩子病情,他們跟孩子解釋說住ICU是因為普通病房沒有床位了。

我感覺很心疼,看了看一起查房的同事,都低著頭啞口無言。

我忍著鼻酸,擠出一絲微笑,告訴孩子不著急,好好休息,等身體調整好了就出院。

日復一日的透析,不停的泵藥,而每天反饋的報告,讓人無法開心起來。

第四天,孩子說胸悶,我看了一眼血氧飽和度,92%

面罩高流量給氧

第五天,血氧仍然拉不住,監護傳來陣陣報警,CT回報肺部纖維化。

我問孩子父親,孩子已經無法靠自主呼吸獲取足夠的氧氣,現在嚴重缺氧,是否要氣管插管接呼吸機?這樣會導致患者無法再說話。

他們同意了,確定再和孩子說最後一次話,最後聽一下孩子的聲音。

氣管插管,純氧,血氧勉強維持在90%

孩子痛苦不已,阿片已經達到his限制最大量。

第7天探視,孩子母親已經崩潰了,她無法面對自己的兒子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在ICU昏迷,ST段抬高。

母親入院,緊急送往導管室,手術很順利,但一直沒有甦醒。

第九天,中毒的孩子多器官衰竭,經多輪CPR、除顫、EPI推注後,心跳還是停止了。

父親處理完後事後,就一直陪在母親身邊。

過了幾天,孩子母親醒來了,問他的第一句話,孩子是不是沒了。

兩人抱在一起泣不成聲。

這是我接診的第一例百草枯中毒案例,百草枯一旦中毒,就像一架失去了引擎的飛機,失速,失控,無論你如何向塔台Mayday,還是打開APU努力抬升機頭,終會機毀人亡。

病例結束後,我申請了年薪假,離開了這個令人絕望的地方,回廣東老家待了幾天。

調整好之後,我告訴自己,如果有下次,決定不能就這麼讓死神奪走這條生命。

以上by老闆來瓶丙泊酚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知乎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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