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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怡: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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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的大象」(Elephant in the room)是一個英語熟語,用來隱喻某件物體雖然像房間有一隻大象那麼明顯,卻被所有人裝作看不見,不說穿,不討論。這種集體的沉默最耳熟能詳的就是安徒生童話《皇帝的新衣》,眾目睽睽下的真相只有一個孩子敢說出來。為什麼是孩子?因為他未知世故。

月前看電影《大象席地而坐》,四小時的影片我看了兩個小時因感到不適,就提早離場了。不知道不適是因為座位太近銀幕的關係,還是因為影片的內容使然。前兩小時影片呈現的中國社會,人與人之間是一種互害關係,而且不是掌權者對無權者的霸凌,而是無權者之間的互害,包括父親對兒子、母親對女兒、老師對學生的刻毒言行,而且往往不是為了利己,只是出於自然的對人惡意。這是怎樣形成的一個扭曲了所有善良人性的社會?即使我早已認同魯迅所說,「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但電影以具體人物形象來呈現的社會,仍然使我極感不適。

雖沒有看完,但我知道故事的最後發展:幾名在社會中被壓榨到喘不過氣的人,坐火車去東北邊境的滿洲里要看一隻傳說席地而坐的大象,在路途中公車停在一處,眾人在空地踢毽子,劇終。「大象席地而坐」寓意絕望的人們的一個無意義又渺茫的希望。

「房間裡的大象」(Elephant in the room)是一個英語熟語,用來隱喻某件物體雖然像房間有一隻大象那麼明顯,卻被所有人裝作看不見,不說穿,不討論。這種集體的沉默最耳熟能詳的就是安徒生童話《皇帝的新衣》,眾目睽睽下的真相只有一個孩子敢說出來。為什麼是孩子?因為他未知世故。

沒有人說出房間裡的大象,有時是出自善意或禮貌,比如在臨終親友面前,我們不願意談他的病情。但許多時候是由於害怕,害怕權力,害怕殘暴統治的暴力,害怕失去政治或經濟利益,害怕被同類的群體孤立。

美國社會學教授Eviatar Zerubavel寫過一本書,書名就叫《房間裡的大象》,剖析人們私密生活和公共生活中,對於某些顯而易見的事實,集體保持沉默的社會現象,作者將之稱為合謀性沉默。中國海歸學者劉瑜為這本書寫的序,提到「文革期間,當學生們用皮帶抽打老師、或者造反派暴力批鬥『走資派』時,很多圍觀群眾感到不忍,但他們只是默默地回過頭去」。現在,「成百上千個人坐在一起煞有介事地開會,但誰都明白這個會只是個橡皮圖章而已,在那個會議廳里,同樣站著一隻大象。」

沉默是金,言多必失,少說為妙,禍從口出,空談誤國,悶聲發大財……太多中國的古訓今訓告訴人們,審時度勢就是少說話。

劉瑜說:「人們習慣於用政治或社會的壓制來為自己的沉默辯護,卻往往忘記了正是自己的沉默在為這種壓制添磚加瓦。我們盡可以堵上自己的耳朵或者捂上自己的嘴巴,但是當房間裡有一隻大象時,它隨時可能抬起腳來,踩碎我們天下太平的幻覺。」

一國兩制香港漸行漸遠,《基本法》被中共港共任意曲解、蹂躪、踐踏,香港的文明不斷沉淪,年輕人和不放棄明天的中老年人,面對香港未來感絕望,因而追求在越趨極權的「一國」之外的出路,這些都已經像房間裡的大象那麼明顯。如果香港人繼續沉默,如果民主派只顧眼前、不爭取明天,如果獨立、自主連講都不能講,不敢講,那麼「天下太平的幻覺」就隨時會被大象踩碎,香港終會淪落為《大象席地而坐》所描述的社會。

「我們這一代人終將感到悔恨,不僅僅因為壞人的可憎言行,更因為好人的可怕沉默。」——馬丁·路德·金。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蘋果日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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