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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在港遭遇人民戰爭 反送中不同「兵種」

—【特寫】社工、急救、接放學 屹立在前線後的支援者們

勇武還是和理非的爭論,五年前才開始,五年後的今天近乎壽終正寢。之前常有網民製圖,解釋運動中不同「兵種」:哨兵、物資兵、滅煙兵、弓箭手、旗手、盾兵、醫護兵...早於6月頭已被奉為第一原則的「兄弟爬山」,在經歷過七一占領立法會、游擊攻擊警署、破壞港鐵車站、催淚彈橡膠子彈在各區鬧市橫飛後,仍然適用,且似乎越發堅定。

反送中」運動踏入第三個月。很多人說,今次之所以比五年前雨傘運動堅持更長時間,是抗爭者「核爆都唔割」。

勇武還是和理非的爭論,五年前才開始,五年後的今天近乎壽終正寢。之前常有網民製圖,解釋運動中不同「兵種」:哨兵、物資兵、滅煙兵、弓箭手、旗手、盾兵、醫護兵...早於6月頭已被奉為第一原則的「兄弟爬山」,在經歷過七一占領立法會、游擊攻擊警署、破壞港鐵車站、催淚彈橡膠子彈在各區鬧市橫飛後,仍然適用,且似乎越發堅定。

勇武背後的和理非,他們可能出現在遊行、集會,也在鏡頭看不見的地方,可能是在鍵盤後做文宣、搞放映會、連儂牆;可能是每晚向窗口大嗌口號;可能是每個周末在街角守候,等候接載示威者離開。

唔沖,但在後面支援前線抗爭的人,他們在想什麼?

8月25日,示威者在荃灣楊屋道街市附近築起路障

***

Jane(化名)是一名八十後。她說起支援工作,滿口代號:「仔女」是示威者、「家長」是支援者、「文具」即防具、「接放學」即載人離開示威區。她又打開電話,耐心向記者解釋不同型號防毒面罩、濾罐、防火手套之間的分別:這款手套只能承受180度、那款300度高溫還可以......訪問翌日是星期六,又是「去旅行」的日子,Jane整天正忙著替示威者張羅防具:訂貨、攞貨、交收,好不容易才擠到個多小時出來受訪。

不少前線示威者對 Jane而言是弟弟妹妹,言談間她總忍不住罵他們「蠢」:太容易信人,收物資時動輒向供出自己住址,接收20套防具也不擔心隨時被警察搜查,甚至接收頭盔時還想揀顏色:「唔要迷彩得唔得啊...?」

「有狗(警察)會扮家長,『小朋友』話自己想要 gear,俾人氹兩句問,你有無上前線啊?有無掟彈啊?——好容易人贓並獲。」

警方在多次清場行動中頻頻放催淚彈,間中一個「無煙」周末反叫市民唧唧稱奇。Jane說示威者需求最大的物資是濾罐,除了因損耗要定期更換,也因在回家途中要避開警察截查,示威者往往去一次示威,就要扔掉一套「豬嘴」。雖然每次增購設備都耗費不菲,Jane在同儕籌集資金倒不是難事,身邊不少同事、朋友,捐錢的捐錢、幫忙搜羅物資的搜羅物資,再交給 Jane和示威者交收。

今次的反送中運動,除了前線抗爭「無大台」、「be water」,做後援也一樣。6.12時,示威者還仿效五年前雨傘運動的做法,在現場設物資站收物資,但隨著打壓力度增大,防毒面具也被警察視為「攻擊性武器」、甚至懷疑有警察喬裝支援者「送物資」、「接放學」,Jane覺得點對點的物資交收、靠相熟朋友轉介、累積聯繫,建立固定的「仔女—家長」網絡,比純粹依靠連登或 TG group中央統籌穩妥。

「好似建立一棵信任之樹。」

傳媒鏡頭下,勇武的前線示威者無私無懼,淋熄催淚彈、協助街坊在煙霧中走難;有時亦兇狠,掟石、點火、對警察和黑社會拳打腳踢。但前線卸下 Full gear後,不少只是十幾、二十出頭的青年,他們在前線挨完警棍、擋完子彈,逃出生天后,想起多個港鐵站都有防暴駐守,如何安全返家,總是眼前最實際的問題。

Jane形容,每一次從現場接走一車「仔女」,車廂里的氣味總是刺鼻難聞,青年坐進車廂良久,還傻愣愣在手臂上纏著保鮮紙,Jane忍不住責備,「喂,掉咗佢啦,好顯眼呀!」

「其實佢哋好驚,仲未系好 process到,成個車廂都系好繃緊、好沉默。」

在這場沒有領袖的運動中,本來不相識的陌生人,可以無條件信任至乘坐對方的私家車,住進別人的家、甚至將彼此性命負托。Jane覺得,如果不是走投無路,這事大概不會發生。

七月尾,沙田廣源邨有26歲男子,疑因和家人政見不合被趕出家門,其後墮樓身亡。這件事對 Jane的打擊很大,亦令本來不喜招待客人的她,主動接收示威者留宿。

「唔通你由佢流落街頭咩?」「之前接咗個女仔,好純品、人畜無害,你完全唔明點解屋企人會趕佢出去。佢來到,自己洗碗、仲會摺被—我自己都唔摺被。」

「佢寧願去一個完全陌生人的屋企,都唔返自己屋企。」Jane頓了一頓,「究竟個恐懼有幾大,個憤怒有幾大?」

Jane都不過問留宿青年的事,甚至不知道他們的真名。寄人籬下已不好過,Jane寧願給青年多點私人空間,幫他們找幾套替換衣物,離開前,他們或者會交換 Telegram,有需要再聯絡。青年平時也不會主動和 Jane說什麼開心不開心,大家只會在出門行動前,互道一聲「小心」、「多謝」;相對平靜的時候,Jane或會問青年,要不要一起去貼連儂牆?

「戰爭狀態已經成為我哋的常態。而年輕人已經準備好,從容就義。」

7月2日凌晨,警察向示威者發放多枚催淚彈

***

警方從6月至今拘捕逾千人,當中有人聲稱只是路過的街坊,也有急救員、社工,23歲的社工劉家棟是其中一人。他被指在727元朗遊行中阻礙警方推進,現已被正式起訴一項阻差辦公,案件押後至11月27日再提訊。

「我相信大部分走喺前線的社工,其實都有被捕的心理準備。」

劉家棟被鎮暴警察按在地上拘捕時,鏡頭拍攝到他連頭盔、眼罩等裝備都沒有,只有手中高舉的一張社工證。

因被捕時扭傷頸,劉家棟很快就被送往醫院,雖然醫院環境不及羈留室環境惡劣,但劉家棟一直不被允許下床。警方在48拘留期限屆滿前25分鐘,通知他將被落案起訴,儘管已有心理準備,劉家棟當刻只能崩潰痛哭。

「超過兩日只能望住天花板,時間過得好慢、好慢,諗唔到嘢,瞓唔到覺。好恐懼。」

訪問中,劉家棟講得最多的是「我系個社工,都系個香港人」。

身位上的模糊不清,對他而言是危險的。好幾次劉家棟在警察防線前拿出社工證,想查詢示威者可安全離開的路線,或要求警方減慢推進,警察都是繼續揮棍,斬釘截鐵:「我理拈得你邊個!總之你喺度就犯法,再唔走我就塔。」

社工常強調「同行」,意味平等參與、也意味共同承受。而選擇與反抗者同行,面對人身安全風險、法律風險、挫敗、絕望、愧疚,社工一樣無處可逃。

今夏,至少8名抗爭者相繼自殺。6月29日,21歲教育大學學生盧曉欣從住所高處墮下,送院證實不治,成為第三名犧牲者。翌日,有人在其住所外悼念,劉家棟本想到現場提供情緒支援,但他上完一柱香,欲哭無淚,倒過來要人支撐。

「咁多人為香港犧牲,但個政府無流過半滴眼淚。這個冷血政府,唔配去承受生命的重量,」

劉家棟停頓半響,重複了一遍,「佢唔配。」

劉家棟獲釋後在庭外見記者,憶述被扣留64小時的種種心理煎熬,但到第二天,有44人在728上環衝突中被控「暴動」,劉家棟愧疚得無地自容。

「我竟然喺記者面前呻慘,呻辛苦,」他苦笑,「雖然作為社工,我成日都會同 client講,理性上唔可以咁比較,亦唔需要自責,但原來我自己都會咁諗。」

劉家棟的保釋條件之一,是他不能在此段期間再干犯同類罪行,否則法庭可能取消其擔保,即時還押。獲釋後,他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又開始主動聯絡媒體做訪問,參與大大小小的會議,希望在剩餘的空間內,做最多事情。

「我覺得自己無資格抖。香港停唔到落嚟,唯有盡做。」

劉家棟記得71占領立法會當晚,站在身旁的示威者,年紀和自己不相上下。望著撞破的玻璃門,劉家棟拍一拍旁邊的肩膀,「入去,十年喎,可能開真槍喎,」「你知道㗎可?」

「我知啊。」然後少年衝進了立法會。

「當年輕人都選擇置身危險之中,如果我話要同佢哋拍膊頭,無坐監的心理準備,點得呢?」

***

阿燁(化名)自14年雨傘運動開始做義務急救員,至近年考了車牌,他在反送中里亦擔起「接放學」及送物資的責任。

在很多次抗爭行動中,阿燁的工作流程是這樣的:行動開始前,先將物資載去現場;之後背著沉甸甸的物資和急救用品,遊走於衝突現場,看看有無示威者需要;行動接近完結,再接載示威者離開。下周末再來一遍。

他說,其實自己也想做前線「沖沖子」。不沖,大程度上源於家人的羈絆。

「我屋企、女朋友都成日都唔俾我出去——我系仲有 hesitation。」阿燁認為,正如在戰場上,最好計程車兵必須心無懸念,視死如歸,他自問未有這種覺悟,「我覺得如果咁,我不如做 first aid,支援前線。」

今次和五年前雨傘相比,阿燁覺得反送中的發展軌跡,不僅逼使人人要表態,更要落手落腳,找尋各自的著力點。

「以前唔少人都得把口,『我支持你啊』,但今時今日咁樣已經毫無作用啦,」「依家系哪怕你出少一蚊,買少一個豬嘴,前線可能就有個????仔嚴重受傷。」

阿燁形容,大部分時間去「接放學」,總會遇到幾個在街角煲煙、一副街坊模樣和「示威者」完全沾不上邊的阿叔,在等「仔女」。「哪怕你做物資、或者淨系接仔走,好多人其實都想做少少嘢。」

阿燁說,自己只能答應家人和女友不走上最前線,但要他缺席,他做不到。

「我唔知,如果我今日唔做啲嘢,我以後仲面唔面對到自己。」

義務急救員(相中非受訪者)

張羅物資、再親自駕車運送物資到現場,「接放學」,甚至接收示威者留宿,不少朋友都贊 Jane熱心。每次聽到這樣的話,Jane心裡都有種不平衡感。

「我好想話,我只系做多你一步仔......」

「其實我好內疚。」

和不少和理非、支援者聊起,不少人都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愧疚。Jane形容,她的家人是典型的「中間派」,說起什麼總是「我都知政府衰—不過...」。但家人說的一句話,卻亦叫她反思。

「佢話,如果我系家長,仔女出去(抗爭),你第一個反應都系 cut佢啲錢啦。啲學生就話十年(監禁)就十年、死就死啫,但佢系咪真系可以承受個後果呢?」

有些人很快就會反駁:「你俾唔俾錢,佢都會出去㗎啦」。Jane覺得這只是最表面、最快幫自己脫罪的解釋。

Jane身邊有不少同事朋友,聽聞她會搜羅物資,都想出一分力,有人會幫忙採購,但更多人因擔心「上身」,往往只會課金,連自己訂貨、收貨都有顧慮。

「我哋好習慣將個 Job判出去。我哋希望錢可以解決一切,但其實咁樣好大問題,」Jane反覆問自己,「我哋咁樣,系咪變相堆啲錢出來,推啲細路去死?」

「做做下,我自己都會好懷疑。但你問我,我會唔會攞個盾出去沖?我真系唔會,我真系好驚。然後,我就更加內疚。」

Jane記得,她七一當晚在煲底,現場傳出警方凌晨清場的消息,一班看起來十幾二十歲的人,坐在地上用紙皮扎盾牌,她卻只敢望著已砸爛的玻璃門,雙腳卻貼在原地,往內張望。又有一次,727元朗遊行,明明和朋友一腔義憤走出去,但警方一放催淚彈,身體還是最誠實,拔腿就跑......

愧疚無法梳解,運動卻繼續急速發展,政權動用的武力,已從兩個月以來的催淚彈、布袋彈,上升至水炮車和實彈,遭搜捕者不計其數。支援者送出再多物資、一晚駕車來回再多次,都無法確保所有人平安回家。

「夜晚瞓唔到覺,不斷諗,其實 work唔 work呢?但你唔通唔做?」

「因為事實系班人已經做緊。所以我寧願收聲,內疚住咁去繼續。」

Jane在衝突現場接走「仔女」後,最怕是遇上路上的檢查站;Jane在車上再三叮囑:別告訴我真實住址,我就在隔壁兩條街讓你下車;「仔女」下車前,Jane左顧右盼「睇水」,生怕會有警車駛過、有警員巡邏......

「其實點解要咁驚、點解要咁內疚?我哋做咗乜嘢,咁十惡不赦?」

***

「希望有朝一日,我哋可以除低口罩相見。」

這是6月30號晚在立法會煲底、盧曉欣追思會上,主持少年作結的一句話。兩個月過去,除罩相見日子,似乎還遙遙無期。眾多素未謀面的香港人,仍在不同場合,並肩作戰著。

記者試探著問急救員阿燁,目睹前線被捕、被起訴,會愧疚嗎?

阿燁搖頭。

「少少,但唔系好強烈,因為我覺得,只系未到我哋咋嘛。前線被人告曬暴動之後,就會到中排、再到後排。如果警察開真槍,我相信好多好似我的半前線,都會有一刻企喺最前。」阿燁說,「與其愧疚,倒不如繼續做落去。」

「我哋都系手足,你被人拉咗,I am very sorry。但我相信,我哋一定會見返。」

8月10日,示威者在大埔南運路築起路障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立場新聞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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