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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初進賈府時,脂硯齋先後說了兩個笑話,滿滿的諷刺

林黛玉進賈府一節,不是紅樓夢的開篇,但在很多讀者心裡,是紅樓夢故事的真正開始,這一回寶黛初見,三春出場,王熙鳳亮相,關於石頭記上那段歷盡世態炎涼的故事,才正式拉開帷幕。

林黛玉進賈府一節,可圈可點之處甚多。比如很多人議論的為什麼兩個舅舅沒有露面相見,比如也有不少人分析,邢王二夫人有沒有給黛玉挖坑,比如黛玉的隨機應答,賈府吃飯的禮儀講究,等等,都值得我們細細揣摩。

說紅樓,自然離不開脂批。黛玉進賈府一回,脂硯齋也是密密麻麻地寫了許多批語,其中有幾條批語,特別引人注目。細讀發現,脂硯齋先生在作批的同時,還不忘給我們說笑話。

比如黛玉去王夫人房裡時,到「因見挨炕一溜三張椅子上,也搭著半舊的彈墨椅袱。」這裡時,脂硯齋廢了不少筆墨,給我們分享了第一個笑話。

近聞一笑話云:一莊農人進京回家,眾人問曰:「你進京去可見些個世面否?」莊人曰:「連皇帝老爺都見了。」眾人罕然問曰:「皇帝如何境況?」莊人曰:「皇帝左手拿一金元寶,右手拿一銀元寶,馬上捎著一口袋人參,行動人參不離口。一時要屙屎了,連擦屁股都用的鵝黃緞子,所以京中掏茅廁的人都富貴無比。」

看到這個笑話,我們不覺啞然失笑。這個笑話什麼意思呢?顯然是脂硯齋的諷刺之語,他諷刺的是誰呢?他諷刺那些沒有見過世面卻冒充真正的富貴人家者,完全就是靠著自己匱乏的想像力,來想像上流貴族的生活是怎樣的。

所以脂硯齋說完笑話,緊接著又批道:試思凡稗官寫「富貴」字眼者,悉皆莊農進京之一流也。蓋此時彼實未身經目睹,所言皆在情理之外焉。

結合原文情節來理解,黛玉到王夫人房裡,看到的椅袱都是半舊的,可能不了解的人,都會詫異,賈府不是國公府嗎?為什麼會用半舊的東西?難道敗落到如此地步了嗎?殊不知,正因這「半舊的」,才更能表現出賈府這個「赫赫揚揚,已將百載」的富貴之家的真正氣象來。

賈府不是新近暴發戶,也不是因其敗落,無法維持日常營運,難以護住其體面,不得不節儉開支,而是因它是真正的天下望族,所以不會到處都是脂硯齋口中嘲諷的近之小說中的「商彝周鼎、繡幕珠簾、孔雀屏、芙蓉褥。」等俗物。

當然,這個笑話既是對那些未曾經歷過真正富貴之人的諷刺,也從反面說明了賈府的富貴是真富貴,曹雪芹筆下的賈府,也許未必存在,但他本經歷的江寧織造曹家的富貴,現實中卻是真實存在的。

所以,我們說紅樓夢是第一部真正意義上描述古代貴族真實生活日常的小說,一點不假。我們說,寫貧好寫,世間大多人,都是窮苦人,我們對貧窮都感同身受,有親身體驗,但要寫真正的富貴,就不好寫了,因為很多人都沒經歷過。

你知道窮的吃不上飯,甚至路有凍死骨是什麼樣的淒涼境況,但你一定不知道皇帝吃滿漢全席,賈母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寫了天天轉著吃,朱門酒肉臭是一種什麼樣的富貴景象。

這也是脂硯齋詬病大多數小說的主要原因,這些小說作者,大都是仕途失意甚至窮困潦倒之人,縱曾有小富之家,但大多可能都沒有經歷過真正的貴族繁華,但又因現實的不得志,偏偏要通過文字意淫出一篇錦繡繁華來,結果當然是貽笑大方了。

我們現在常說,貧窮限制了我的想像,這句話用在這裡,用在紅樓夢裡的賈府身上,都極為恰當。因為你沒有親身經歷,是無法想像古代貴族到底富到什麼程度,貴到什麼程度的。

我們看古代的小說,為什麼像《紅樓夢》這樣真實細緻描寫貴族日常的經典極少甚至是只此一家?因為既親身經歷王權富貴,又淪落到食粥佘酒,將人生富貴貧窮都經歷,且有一支生花妙筆能寫錦繡文章的人,簡直是鳳毛麟角,或者除了曹雪芹,再無他人。

第二個笑話更有意思,簡直令人噴飯。這個笑話出現在黛賈母的飯桌上。

黛玉初進賈府,賈母自然要為外孫女接風洗塵、大擺家宴的。俗話說,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即便同是鐘鳴鼎食之家的賈府和林家,在餐飲禮儀上卻也是有差別的。

原文說「今黛玉見了許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隨的,少不得一一改過來……」這段文字,既寫出了黛玉初初寄人籬下生活的悲苦,隨後漱口茶的情節,又寫出了黛玉自幼之心機。

這裡脂硯齋分享了這樣一個笑話。

今看至此,故想日後以閱王敦初尚公主,登廁時不知塞鼻用棗,敦輒取而啖之,早為宮人鄙誚多矣。

這個典故出自《世說新語》,原文是這樣的:王敦初尚主,如廁,見漆箱盛干棗,本以塞鼻,王謂廁上亦下果,食遂至盡。既還,婢擎金澡盤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著水中而飲之,謂是乾飯。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這段話很好理解,翻譯成白話文就是:王敦剛和公主結婚時,上廁所時,看見漆箱裡放著干棗,原本是用來堵鼻子的,王敦以為廁所里也有果品,就把棗子吃光了。回到屋裡後,婢女端出了裝水的金澡盤和裝澡豆的琉璃碗,他就把澡豆都倒入水裡喝了,以為是乾糧。婢女們都捂著嘴笑話他。

脂硯齋在黛玉以茶漱口時為什麼要說這個笑話呢?因為賈府的規矩跟林家不一樣,賈府吃完飯有兩道茶,一道茶是漱口茶,一道茶方是飲用之茶,黛玉家裡雖不是這樣規矩,但好在黛玉天資聰穎,沒有把漱口茶當成飲用茶喝了,不然就鬧出了笑話。

因此,脂硯齋說完王敦吃棗的笑話,緊接著說「今黛玉若不漱此茶,或飲一口,不無榮婢所誚乎?觀此,則知黛玉之平生心思過人。」

脂硯齋的這個笑話,既是對黛玉心思的褒揚,也寫出了賈府精緻的生活禮儀,而這種禮儀則是賈府真實富貴的最好象徵。雖然賈府此時內囊已盡上來了,但外面的架子還沒倒,而像這傳承近百年方養成的貴族禮儀,正是這未倒的架子。

試想,如果是沒有經過這種貴族場面的人,大約是很容易鬧笑話的。

別說是貴族禮儀,即便是日常,我們也會因未曾經歷或生平第一次而鬧笑話。還記得我們剛讀大學時,宿舍聚餐,一同學因誤將玻璃菸灰缸當成餐具使用的笑話。還記得畢業第一次工作,與領導一起吃飯時,冒冒失失地坐到主位的尷尬。

脂硯齋的這兩個笑話,表面上是為了寫賈府真正的富貴繁華,是為了褒揚黛玉自幼便過人的心思,其實是為了告訴讀者,曹公才是真正從富貴場中過來的人,他曾親身經歷或親眼看到了貴族日常。

責任編輯: 李韻  來源:少讀紅樓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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