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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周大成被農民打死 知青對抗農民的悲劇

—周大成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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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報復行動開始了:有的上房揭瓦,用鋤頭釘耙一陣亂砸,美其名曰「開展大生產運動」,糧食被倒進糞坑,圈裡的豬被用匕首和刺刀捅死,有人將屋裡的鋪籠罩被堆在院子裡,點上了火。

1969年5月的一天,聽說原青年農場有一輛嘎斯51卡車,現在先鋒公社的老知青(我們習慣將文革前下鄉的知青稱為老知青)那裡,便想去找他們把車借來給生產隊拉木料用用。於是和同隊的幾位同學一起步行到了先鋒公社。

到了認識的老知青隊上,卻見大家神色慌張,一問才知道出大事了:鄰隊一位知青被農民用鋤頭釘耙打死了。

問起原因,據說是因評工分引起的:當時正值收小春時節,工分是按每人實際脫粒的小麥重量計算的。農民都是用的手搖打穀機,那個隊的知青到瀘沽鐵礦借來一台柴油機,和打穀機的轉輪連在一起,用機器動力代替人工手搖,效率當然提高了很多倍,脫粒的小麥重量自然遠遠超過了農民。

結果記工分時農民不幹了,說知青用機器是「偷奸耍滑」,不是真本事,不能按重量計算。這一來知青當然也不幹了,和農民爭執起來。很快事態急轉直下,幾個農民竟動起手來,最終導致慘劇的發生。

被打死的知青名叫周大成,據說是來勸架的,結果農民看他身材魁梧,怕他動起手來吃不消,竟然對他先下了毒手,幾個人同時用鋤頭釘耙向他頭上砍去,竟然將他活活打死。

聽說死者叫周大成,又是1米8幾的個頭,心中不由一驚:難道是他?文革串聯時在火車上與他曾有一面之交。當時鄰座幾個成都口音的年輕人正在大聲武氣談著什麼青訓班、農場之類的事。

和他們交談起來,才知道是幾個到北京去告狀的成都老知青。那個最高的就是周大成,是成大子弟(現西南財經大學)。

後來得知其父1957年被打成右派,周大成自然也就與讀書無緣了,文革前便下了鄉。

「要走就要搞快!」來報信的那個老知青催促大家,並說他們幾個隊的知青都跑光了。據說農民怕知青來報復,已經放出風來:只要知青敢來,就以放炮(疑為火銃之類)為號,把住先鋒公社幾處山口,把知青當成土匪來打,打死無論。一席話把我們聽得心驚膽戰,不知如何是好。

「跑也不是個辦法,跑得了初一,跑不脫十五。」此時一位壯實的老知青說道,「還是要拿個辦法出來才行,知青的命硬是就那門不值錢嗦?」大家於是七嘴八舌地出謀劃策起來。

最後決定,兵分兩路,一路到西昌高草去搬救兵,一路去沙垻公社找七中的知青求助。到高草,是因為那裡武鬥尚未結束,知青手裡有「傢伙」,到沙垻,是七中的學生人多、齊心又「落教」。我們幾個便加入去高草的一路。

卡車在飛揚的塵土中顛簸疾駛,黃昏時分終於顛到目的地,車還未停穩,車上的老知青便大叫了幾聲「張司令!」

夕陽中只見路邊一土牆後閃出一條瘦高個的漢子,雖然才是五月,這位老兄居然赤膊上陣,渾身上下只穿一條紅色的火么褲,腰間斜跨一條帶槍套的武裝帶,手中拎著支五四式手槍。

早聽說過張司令的鼎鼎大名,他也是來自成都的老知青,為人豪爽義氣。如今得見真身,又見他手中有「傢伙」,心中頓時踏實了許多。

司令聽說來意,騰都沒有打一個:「蝦子連知青都敢打,敢殺,這還了得!你們今晚就住在這裡,明天我們就去捉拿兇手!」如此豪爽,活脫脫一位綠林好漢,此情此景,竟然令人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當晚我們被安排住410廠的宿舍。由於武鬥,偌大一棟宿舍早已人去樓空,但室內的衣物洗漱等器皿仍未帶走。聽司令講是同一派的職工住的地方,所以我們也連帶給他們守守家。不知明天會發生些什麼,心中仍然忐忑不安,好久難以入睡。

第二天清晨便被叫醒,匆匆吃了點東西上車。司令還帶上了幾個「兄弟伙」。上車前再次清點了一下所帶的「傢伙」,心中頓時感到有點不妙:長長短短的傢伙加起來只有五六枝,一枝五六式衝鋒鎗居然還沒有撞針,只能拿來嚇人。

最砸秤的是一挺五六式輕機槍,但子彈不足二十發。僧多粥少,我們自然與「傢伙」無緣。

卡車在清冷的晨曦中向瀘沽疾駛,我們也在車上冷得打抖。車快到禮州時,見遠處路中間站了一個小伙子,路邊有幾個女孩,一看就是在攔車的知青。但因為趕路,車只在他們面前點了一下剎車,小伙子身手矯捷地向旁一閃,車子便擦身而去。

突然我看見這位老兄手裡還拿著好大一個鵝卵石,只見他口中念念有詞,揚起手臂,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大的弧形。我們幾個本能地雙手抱頭,向下一縮,等待飛來的石頭。

就在石頭即將出手的一刻,那位仁兄大概看見了車上幾個兄弟手中的「傢伙」,於是順勢旋轉身體,手臂優美地劃了一個圓圈後輕輕觸地,鬆手,石頭穩穩地放在地上。

一切瞬間發生,化干戈為玉帛,這位老兄的反應之快,控制肌肉的能力之強,實在令人驚訝、欽佩。大夥鬨笑起來,這也算:識時務者為俊傑吧。

車到瀘沽安寧河橋頭天色已大亮,沙垻來的同學也到了,幾路人馬匯合起來倒還是有些氣勢。橋上架上那挺五六式輕機槍,橋後便是先鋒公社,那天好像是趕場天,已陸陸續續有農民從橋上經過,於是被告知只能出,不能進。

宣布了紀律,強調要一切行動聽指揮等等,好像還交代進時高中生在前,退時斷後,初中生就在中間。手中有「傢伙」的幾個弟兄也被反覆叮囑,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開槍,如果開槍也只能打手腳。出發之前赤手空拳的我們便到農民家去「借」些扁擔、鋤頭、釘耙之類的農具權且充當武器。

要去捉拿的兇手所在的生產隊在垻子的另一側,必須穿過垻子才能到達。同班下澤遠公社的魯蛋和我走在一起,他好心地悄悄告訴我,儘量和有槍的人靠近一點,這樣安全些,打不贏撤退時也跑得脫。

一兩百人就這樣高一腳低一腳地向對面的村莊走去,我只覺得口乾舌燥,心跳得呯呯嘭嘭。早就聽說過冕寧的農民彪悍亡命,還聽說過胡宗南有支部隊是在西昌被打散的,很多散兵游勇就留在了當地。農民多半早有防備,看來今天會有一場惡鬥,不知今天將會如何結束?我想,諾曼第登陸那天進攻的盟軍和防守的德軍大概都有這種感覺吧:這將是漫長的一天。

周圍似乎安靜得出奇,安靜得不詳,莫非埋伏早就設好,口袋已經張開,就等我們自投羅網了?!隊伍終於接近村子了,突然傳來一陣喧囂,由小而大。只見眾多的村民向山坡涌去。見此情景,心中倒一下子踏實起來——原來不只我們害怕,他們也害怕呀,看來不會有什麼惡戰了吧。

村里空空蕩蕩,村民全撤到村外的山坡上,蹲在那裡看著下面。一個老知青將輕機槍對著山坡架在土牆上警戒。其餘的人由該隊的老知青點水帶路,直奔幾個兇手的家。哪裡還找得到啥子兇手,人早就撤得乾乾淨淨了。

於是報復行動開始了:有的上房揭瓦,用鋤頭釘耙一陣亂砸,美其名曰「開展大生產運動」,糧食被倒進糞坑,圈裡的豬被用匕首和刺刀捅死,有人將屋裡的鋪籠罩被堆在院子裡,點上了火。

一股黑煙升起,山坡上的人群中有人叫了起來:「燒火了!」隨即村民一陣騷動,有幾個人似乎還向下沖了幾步。大家登時緊張起來,只聽五六式噠噠噠朝空中來了一個點射,向下沖的村民馬上又轉身跑走了。

雖然知道槍能鎮得住堂子,大夥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幾個老知青用從灶膛里淘出的木炭很快地在牆上寫了一些標語,還記得有這樣兩條:「嚴懲殺人兇手!」「知識青年和貧下中農心連心」。兇手雖然沒有抓到,但知青也感到出了一口惡氣,於是便撤出了村子。

此事早已驚動了縣上,縣政府派出包括武裝部長在內的幾位官員來處理此事,承諾定將殺人兇手繩之以法。

大約到了中午,所有的知青被招待吃飯,免費!我們去的瀘沽街上那家飯館裡坐滿了知青。我們幾個初中同班同學坐在一桌,大家興奮地談著今天發生的一切,覺得只要一條心,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敢欺負知青了。

等著上菜時鄰桌傳來陣陣大笑聲,回頭一看,只見旁邊的幾桌老知青,有的光著一隻腳蹋在條凳上,有的戴著墨鏡騰雲吐霧,有的鬍子巴叉,手臂上青筋暴綻,有的赤裸上身,一身肌肉疙瘩配上胸毛,好不威風。

最提勁的是他們的桌上要麼放著「傢伙」,要麼插了幾把匕首,簡直就是梁山好漢的聚會。回頭看看我們,實在有點無地自容,雖說下鄉幾個月來已經曬得黝黑,但卻沒有得體的「行頭」助威。和鄰桌好漢們一比,簡直太不般配,太不應景了。

於是搜遍衣袋,總算找出一把小水果刀,插在桌上。另一個同學也掏出一支指甲刀,擺在旁邊助威,大概覺得有點不倫不類,於是又悄悄收起來了。

終於上菜了,為了有點好漢氣勢,幾個同學都不約而同,適時地加上了些語氣助詞來裝老:「錘……子!菜咋個上得陣門慢哦!」

下午抬屍遊行,周大成的遺體從瀘沽鎮上的醫院移出,放到一輛卡車上。大家紛紛戴上白色的紙花。突然有人說道,「讓一讓,周伯父來了。」只見兩個女知青扶著一位消瘦的老人戰戰巍巍地向靈車走來。

老人看見兒子的遺體,臉上微微抽動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轉過身來對大家說,「謝謝大家!請大家一定要冷靜,要相信政府,相信政府會處理好的。」老人剛坐火車趕來,身為成大教授,又是右派的周伯父,還能說些什麼呢?

靈車開到先鋒公社的場上,頓時引起一陣混亂,趕場的人一定已聽說了上午發生的事,於是崩山一樣拔腿就跑。一位老知青又朝空中開了幾槍,人群才停了下來。

只見一位清瘦,蓄著長發,脖子上搭著一條圍巾的男知青站在靈車車門的腳踏板上,一手握著一卷報紙,一手將額前的長髮向後瀟灑地一掠,開始了講演:「鄉親們,不要怕。我們不是來打架的,我們是來宣傳真理,告訴你們真相的……」

他的聲音抑揚頓挫,說到動情處有點梗塞。周圍的好幾個女知青默默地淌下眼淚。

四十多年過去了,回想當年那一幕,竟然有恍若隔世之感。知青和農民,同是社會最底層的群體,比起知青,農民的日子還更苦,更無助。但他們卻被推向了對抗,捲入了一場註定沒有贏家,只有受害者的爭鬥。

那是一個時代的悲劇。

責任編輯: 趙亮軒  來源:新三屆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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