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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徒手:「思想改造」是如何讓知識分子「自取其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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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俞平伯的思想轉變是順勢推至,當局並未有意為難過多,而賀麟的轉型卻頗為艱辛,是學校黨組織煞費苦心的結果,有強力的外因。賀麟當初還保留舊派學人的處事慣例,依舊稱蔣介石為"蔣先生",不忘過去舊恩。但遭到群眾憤恨之後,他也只能表態:"我現在要罵蔣介石是匪了。"一開大會,他就屢屢被圍攻,敗退下來後挫折感格外強烈,又有自取其辱之嘆。

知識分子放棄原本的思想,一是被脅迫,二是被迷惑,三是為恐懼所嚇阻。

我在書中通過俞平伯、賀麟等事例,比較完整地講述他們被說服後順潮流的過程,看出思想改造強大的震懾力和相當的機巧能力。俞平伯由當初的不解和抵抗,經過數個月的來回折騰,最終被認為"積極靠攏"。

俞本人都說了這樣的話:"這裡好像通了,但在那裡又碰壁。以前聽周揚同志說放棄自己的觀點不容易,當時不體會,現在確實體會到了。"

如果說俞平伯的思想轉變是順勢推至,當局並未有意為難過多,而賀麟的轉型卻頗為艱辛,是學校黨組織煞費苦心的結果,有強力的外因。

賀麟當初還保留舊派學人的處事慣例,依舊稱蔣介石為"蔣先生",不忘過去舊恩。但遭到群眾憤恨之後,他也只能表態:"我現在要罵蔣介石是匪了。"一開大會,他就屢屢被圍攻,敗退下來後挫折感格外強烈,又有自取其辱之嘆。

歷經幾年的思想鬥爭,賀麟的學術根由愈加失落,課本照著蘇聯專家的講義修改,所堅守的黑格爾學說被逐步剝離,日積月累,從學術意義上說幾近廢人。

在那樣黑雲壓城的時代,我們無法苛求學者們能持有多少學術良知,整個人文水準的退化和萎縮是事物發展的必然結果。

知識分子放棄原本的思想是有一個逐步強化、逐漸到位的發展過程。

一開始被視作學習和提高的意味,多有勉勵之意,思想鬥爭還不像後來那麼兇狠和純熟。但是隨著改造的聲勢日益浩大,正像邵燕祥先生在本書序言中點明的那樣:"從那時起,'唯心論'成為教育界、學術界以至整個知識界最流行的一頂思想政治帽子。"

只有讓知識界改變原來自由隨性、不馴服的"落後面貌",打掉他們自大、牴觸的傳統思維,糾正舊式文人的傲慢作派,讓他們承認自己在政治認識上存在錯失,促使他們培育起對新時代的熱愛和擁護的感情。

改造或"消滅"落後的知識分子隊伍成了集體下意識,還以此為榮,張榜天下,這是民族和文化的巨大悲劇所在。

在跟進新時代的潮流時,像馮友蘭這些舊式教授很快明白自己無力的處境,在鬥爭恐懼到來之時,只能是頭腦簡單地隨波逐流,必然要放棄抵抗,欲迎欲合,以求得一份安身立命顧家的生存條件。

在《故國人民有所思》中,《馮定:大批判困局中的棋子》是最為壓抑的一篇,寫完此篇後,人有一種虛脫之感。有了這篇稿件壓軸,整本書立馬有了額外的歷史維度,給書目增添了不一般的異彩和沉甸甸的分量。

必須看到,馮定早在動盪時期爆發前期就已經落入敗局,聲譽掃地,成了一隻全國老少皆知的"死老虎"。有了馮定等人的悲劇性存在,"吞噬"的殘暴和人性的後墮就有了確鑿的考證根據。

這是一種深刻的時代糾結,知識分子放棄思想的結局之一就是不要自尊、痛責自己、污損群體,這讓傳統的知識分子在觀念上難於承受,常常要撕裂人格,麻醉自己,方能解脫精神上的重負。

在《故國人民有所思》中,多次寫到教授們的這種內心折磨,他們接受新觀念往往要有更多的波折和磨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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