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鉤沉 > 正文

難忘插隊三頓飯

作者:

1968年10月,我們江蘇省如皋中學全體初高中畢業生集合在大操場,一番豪言壯語的動員報告,熱血沸騰的表態發言後,在漫天的紅旗和動地的鑼鼓聲中,每人脖子上掛一領袖像,各奔東西,去了四面八方的鄉下插隊設籍。

我那年高中畢業,隨著墮胎,流到了如皋何莊公社大會堂,聽公社幹部劉主任宣布各人的分組和去向。念到我的大名,看到場上舉起一根套著麻繩的扁擔,聽到一聲吆喝,我便目標扁擔,循聲擠插過去。集結在扁擔下的,還有兩個我素不相識的初中生鄧某、黃某,我們仨配一組,說是高中的帶初中的。集中在大會堂的400多知青,你呼我叫,像沒頭的蒼蠅亂飛,分別飛到一根根的扁擔下,不一會兒,一個個滿臉茫然地作鳥獸散。

生產隊長帶路,兩個社員挑鋪蓋,加上我們仨知青,一行6人,沿著坑坑窪窪的田間小道,朝公社最東北方向的8大隊7小隊走去。我們老問還有多遠,他們一會兒說「不遠不遠」,一會兒說「快了快了」,一會兒說「還有幾節田」,一會兒說「還有節把田」,從太陽歪西,一直走到家家燈火,烏漆墨黑。少說也有十里路。

從此,我最最寶貴的年華,散落在農村8年多。其間,有幾頓不一般的飯,我一直難以忘懷,每每憶起,五味雜陳……

第一頓「憶苦思甜」飯

下鄉當晚,我們被領到一戶貧農家設籍。隊長招呼我們,連同隊裡的幹部、貧下中農代表9人落座。先端上3個小碗,我們知青每人一碗,碗裡是半個拳頭大的黃里夾白、白里有黑、黑中帶青的團團。

我們正在驚詫時,隊長開講了,他說,你們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吃香喝甜,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今天讓你們吃「憶苦飯」,是麩皮豆腐渣,我們貧下中農解放前連這個也吃不上,你們吃了就能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就能脫胎換骨,重新做人。然後又說隊裡貧下中農多少,哪家哪家是地主,是富農。還指著我說,戴眼鏡的,要擦擦亮,不要跑錯了門!我一聽,是啊,以後我們連「骨」都要「換」,怎麼在乎吃麩皮豆腐渣!我帶頭眼一閉,嘴一吞,三下五除二,咽得頭直伸,喉嚨里像用砂皮打了的感覺。

貧下中農們各種詭異的神態,看著我們仨知青吃了。

「下面,我們吃社會主義的白米飯!」隊長說。接著,盛上每人一碗白米飯,端上一臉盆黃芽菜,「苦盡甜來」,「思甜飯」來了。……隊裡的幹部和貧下中農代表,旁若無人,吞咽飯菜如「風卷」,待到我們添飯夾菜時,鍋里盆里已是「殘雲」也沒了……

後來,參加吃飯的社員偷偷對我說,前幾年的時候,我們吃的還不如你們的「憶苦飯」呢。我聽了不知究底,一臉愕然,怎麼解放後還有不如的「憶苦飯」呢?多年後,我才知道1960年代初,農村曾經的困難歲月的境況。

燒了一頓「煤油飯」

那次「憶苦思甜」飯以後,我還以為插隊以後天天有「思甜」的白米飯,哪知道從此的飯食和農民一樣,成天就是玉米、麥子雜糧,加山芋、胡蘿蔔、大頭菜,一年到頭,一天三頓,山芋玉米糝兒粥,偶爾弄頓菜面,哪能有米飯!

有一次,我們仨知青實在懷念米飯,聽說玉米可以換大米,就抬了一袋玉米,步行八九里,到公社糧站,10斤玉米才換了6斤多米,還要貼了些錢。

我們回到隊裡,像過節一樣,興致勃勃淘米煮飯。那鍋蓋透出的米飯熱氣,飄得滿屋生香,勾引得飢腸更加轆轆。我們迫不及待開鍋盛飯,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記不清是誰,揭鍋蓋的時候,熱氣蒙了眼睛,碰倒了灶台上的煤油燈,撲鼻的米香頃刻化成煤油味!

一頓白米飯來之不易啊,怎麼辦?我們哪遇到過這種事,你一言我一語想辦法。趕緊把飯盛到淘籮里,拎到屋後的河裡去淘,淘得滿河的煤油花兒,淘淘聞聞,再淘淘再聞聞,煤油味絲毫不減。我們又想,煤油是可以蒸發的,就把飯倒回鍋里,放大火燒,一層一層的,都燒成鍋巴了,煤油味還是紋絲不動。

黔驢技窮了,我們眼巴巴地望著一鍋煤油白米飯,十分不忍地倒掉了,重新煮了玉米糝兒粥,填充那食慾極旺、空空如也的肚子。

沒能喝得上的玉米糝粥

那時候,農村不僅糧食緊張,連唯一的燃料,草也不夠燒。秋後,稻麥秸、玉米楷子、棉花楷子都燒完了,只剩下了留在田裡的棉花根,隊裡就讓社員起早挖,下地的時間不限,收手的時間聽隊長的,因為很難挖,所以誰挖的就歸誰。我們也和社員一樣,天剛蒙蒙亮,趕早餓著肚子,頂著寒霜下地挖。兩個時辰下來,寒霜染白了頭髮、眉毛,倆手凍得紅而發亮,衣褲只剩褲襠里乾的,挑回一堆棉花根,想到能燒一陣子,我們滿心歡喜。

不久,歡喜化成了愁苦。入冬,連綿陰雨又是雪,那棉花根總曬不干。有一次中午下工,我們仨忙著煮玉米糝粥,鍋堂里的棉花根,怎麼也燒不著,又沒有引火草,想用煤油點,一個月一個人只有4兩,哪裡捨得啊。萬般無奈,我們就拔墊床鋪的稻草引火,儘管知道這樣一拔,冬天夜裡就難過了,可是,眼下的餓難熬啊!那以後,鋪草越抽越少,直至抽光,就一條棉花絮鋪在木板上,冬夜睡到天亮都沒暖過來。

那時候,我們還沒砌灶,臨時借用農民的一個鍋qia兒,沒有風箱,也沒有煙囪,濕漉漉的棉花根引著火,談何容易!我們頭伸在鍋門口輪流用嘴吹,久久吹不著,滿屋子的煙,熏得淚流滿面。忽然間,又「呼」一下竄出火來,來不及躲避,頭髮眉毛都燒掉。

忙乎了好一陣,玉米糝粥剛開始沸騰了,那邊上工的鈴聲響起來了。滾燙的粥怎下得了口,但又不能誤了工,我們無食里腹,咽著口水,百般無奈地挑起擔子,抗起釘耙,匆匆朝「廣闊天地」奔去……

選自《知青》2016年第4期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知青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tw.aboluowang.com/2022/0212/170781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