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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蒙:被命運「虐待」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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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和我爸結婚時剛滿18歲,在我爸之後,她又結了三次婚,其中兩次嫁的是一家兩兄弟。再婚後,她先後為不同的男人都生了孩子,儘管這樣,我還是很愛她,因為她是個被命運‌‌「虐待‌‌」的可憐女人……

6月的一天傍晚,舅舅和太姥姥(我媽的奶奶)來我家找我。剛從學校回來的我,推門進房間,看到太姥姥紅紅的眼框一臉懵。

太姥姥看到我,迅速從凳子上一躍而起,拉住我的手,哽咽著說:‌‌「夢秋,你媽走了,你變成孤兒了……‌‌」

我以為太姥姥是說我媽不要我了,趕緊為我媽辯解:‌‌「太姥姥,你說什麼呢,我媽前兩個月還來看過我,給奶奶和我都買了新衣服。她怎麼可能會不要我了,我不信。‌‌」

一旁的舅舅把臉埋在雙腿間,低聲抽泣。太姥姥聲淚俱下的說,我媽生弟弟時大出血,傷了身體,勉強撐完月子,出月子才三天就走了,她婆家正在給她辦喪事。

她說我媽本打算出了月子來看我,奈何死神卻不肯給她機會。太姥姥叫我去給她磕頭,了了她最後的心願,她在天上會保佑我的。

太姥姥的話讓我難以置信,我媽再婚後,儘管我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我卻未曾埋怨過她。她不是不愛我,不是不要我,只是命運多舛,半點不由人。

我第一次踏進我媽家,竟是去參加她的葬禮。

哀樂灌入耳中,院中人頭攢動,樂手們高亢的嗩吶聲忽高忽低,疊加在哀樂上,快慢對比,高低相映,更多了些蒼涼感。

我在繼父的帶領下,來到媽媽的棺材前。此時她正安詳地躺在堂屋正中央,那口黑色的棺材裡。黑得發亮的棺材,讓我極不舒服,心像被龐然大物死死的壓著般,喘不過氣。

走入靈堂,身旁不滿4歲的妹妹和太姥姥的哭聲此起彼伏,我死死的盯著靈堂前媽媽的遺照,她比兩個月前消瘦了許多,眼窩都下陷了。

我在靈堂前長跪不起,我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像電影片段,一幕幕湧入腦海,鼻頭一酸,眼淚像開閘的洪水一樣,嘩嘩地往下流。我媽走的那一年,我15歲,正在備戰中考。

我媽出生在一個貧困潦倒的農村家庭,她是家裡的第一個孩子。作為太姥姥的長孫女,外公外婆的長女,她並沒有過上集全家寵愛於一身,衣食無憂的日子。相反,她的人生像被黃蓮浸泡般,苦不堪言。

就連名字也取得很隨便,太姥姥說賤名字好養活,於是給我媽取名‌‌「狗妹‌‌」。2歲時,外婆生下舅舅,取名‌‌「小勇‌‌」。

她6歲那年,外婆出了車禍,一屍兩命,留下4歲的舅舅和她與外公相依為命。

外公是一位普通的莊稼人,在村里出了名的老實。一家人以種地為生,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靠天吃飯的苦日子。豬圈裡的老母豬,和兩頭老黃牛,是家裡的主要經常來源。

春耕和秋收,是外公最忙的日子,他帶著他的牛,去幫人耕地,換取相應的報酬,供家庭日常開銷。

外公家的房子是用泥巴堆砌的,屋頂蓋的毛草,每年秋收後砍下的玉米杆,外公全背回家翻新屋頂。每逢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屋裡下小雨。廚房裡的鍋碗瓢盆,全都拿來接水。

家裡實在太窮,我媽念完小學三年級就輟學回家務農。洗衣、做飯、餵豬、割草餵牛,這些事她比大人還做得仔細。

外公每天在外忙生計,媽媽在家學著大人的樣子操持家務,照顧舅舅。村里人都勸外公再娶個老婆回來幫忙持家,窮得只剩孩子的家,小偷都不願光顧,更別提娶新老婆,還讓人家來照顧兩個孩子,誰會那麼傻。

太姥姥對媽媽和舅舅的偏愛,無法填補他們缺失的母愛,所以太姥姥竭盡全力教會媽媽很多生存的本領,讓她以後有謀生的能力。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太姥姥說;媽媽7歲就已經學會做飯,上山割草,井裡挑水,步行去二十公里外的小煤窯背煤回家過冬。這些原本是大人的工作,媽媽7歲就跟著大人們一起做。

常年辛苦的農作,使得她兩隻小手長滿了繭子,粗糙得像老樹皮。太姥姥還說,我媽這輩子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和我爸在一起那幾年。

我媽嫁給我爸時剛滿18歲,外婆和奶奶是表姐妹,外婆去世後,奶奶隔三差五的過來看我媽和舅舅,給他們送點吃的用的。我媽成年後,徵得太姥姥和外公還有我媽同意,奶奶作主,給我爸媽操辦了婚事。

結婚後,爸爸帶著媽媽去浙江打工。我媽20歲時生的我,為了多掙錢,爸媽把才3個月的我送回老家和奶奶生活,他們春節回來看我。

幸福的日子總是那麼短暫,爸爸對媽媽太好,好得連上天都開始嫉妒了,所以派死神來帶走爸爸。

我三歲那年夏天,我爸和幾個同事去江邊游泳,同事們都是自己游上來的,只有他是一天後被警察打撈上來的。

接到爸爸去世的噩耗,媽媽直接暈了過去。她才23歲,便失去了心愛的丈夫成了寡婦。我媽還沒從失去丈夫的悲痛中走出來,同年,外公肝腹水去世,短短几個月,她失去了兩個最愛她的男人。

我爸走後,媽媽經常一個人坐著發呆,奶奶怕她出事,叫太姥姥接她回娘家住一陣子,免得她睹物思人,時間久了怕她想不開。

太姥姥心疼我媽,吩咐舅舅去接我們娘兒倆。媽媽在哪裡,我的家就在哪裡,而我的媽媽,她的家又在何處?

丈夫死了,父母雙亡,回娘家?只有年邁的太姥姥強忍住內心的悲痛,站在村口迎接她。

太奶奶每天開導我媽:‌‌「兒啊,人不在了,日子還在,夢秋還小,她需要媽媽照顧,她離不開你。你們娘兒倆都是苦命的孩子,你6歲沒了媽,她才3歲,就沒了爸。說著說著,祖孫倆便抱頭痛哭……‌‌」

太姥姥說得對,日子還得繼續,沉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拔,日子怎麼能變好呢?我媽收拾好心情,重新上路,為我們母女倆的生活努力奔波。

爸爸走後第二年,太姥姥不忍看媽媽每天給人做小工,累得腰都直不起,掙著微薄的生活費,勸她找個男人來依靠。我媽不答應,她擔心結婚後新丈夫容納不下我,怕我受委屈。

奶奶本就是媽媽的表姨,從小看著媽媽長大,她也心疼我媽是個苦命的女人。聽了太姥姥的建議後,她極其贊同太姥姥的想法,讓我媽安心去尋找屬於她的幸福生活。奶奶說媽媽是她兒媳婦,也是閨女,至於我這個孫女,就留給她做伴,媽媽隨時可以回來看我。

在奶奶和太姥姥的合力勸說下,我媽同意改嫁。25歲那年,她嫁到一戶因家庭住址偏遠,交通不便而不好娶老婆的人家。

日子雖清貧,夫妻倆人倒也相敬如賓,男人心疼她,對她很好。家裡的髒活累活都捨不得讓她干,有什麼好吃的也是讓她先吃。

上天對她的嫉妒讓人發怒,她懷孕7個月時,她的丈夫連拉3天肚子,死了。她再次被命運拋棄,又成了寡婦。繼父連自己的孩子都沒來得及看一眼,拋下孤兒寡母的媽媽和肚子裡的弟弟,匆匆忙忙的走了。

為了給剛出生不久的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她和未婚的小叔子以夫妻名義搭夥過日子。一個女人,在命運的作弄下,睡了兩兄弟的床。

小叔子成了她的第三任丈夫,對方是個好吃懶做的混蛋,成天除了吃喝打牌就是睡,還經常家暴她。無論是播種,還是秋收,都只有媽媽單薄的身影在土地里風吹日曬。

玉米成熟了,她背著弟弟去收玉米,背上背著百斤重的玉米,胸前掛著嗷嗷待哺的弟弟。

每天吃力又無奈的在土地與家之間來回數十次,回到家卻連飯都吃不上一口。丈夫用一把鎖將她和弟弟隔離在家門口,她憤怒的扛起鋤頭將門砸開,再簡單的為她和弟弟做些能填飽肚子的食物。這種奴隸一樣的日子,她咬牙堅持了兩年,終於熬不住了。

弟弟剛滿兩周歲,實在忍受不了家暴和虐待的她借著趕集,回了太姥姥家。太姥姥家是她唯一的避風港,太姥姥怕她回去會被打死,多次拒絕了她婆家請來講和的人。

太姥姥說我媽命苦,一生顛沛流離,嫁了三個男人,日子都過不到頭。回娘家快近一年,太姥姥又開始給她張羅對象,還是勸她找個‌‌「依靠‌‌」。在太姥姥的世界裡,沒文化的女人,唯有依附男人才能安穩的過完一生。可我媽,她過得並不安穩。

經不住太姥姥的各種勸,她最後又結婚了。第四任丈夫家是隔壁村的,比她大8歲,中年喪偶,有一個比我大5歲的女兒。

她嫁過去又生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生小兒子時,大出血,嚴重傷了身體。勉強撐完月子,出月子三天就走了。

太姥姥幾乎是在她死後一夜間蒼老十歲。

村里長輩們說我媽‌‌「八字太硬‌‌」,把最親近的人都‌‌「克‌‌」死了,先是外婆死了,然後是我爸和外公,接著是她的第二任丈夫。

又有人說,她名字沒取好,狗妹,狗妹,起名時想著名字取賤些,人好養活。奈何這名字沒取好,命也不好,還沒過幾天好日子,匆忙地結束了她35年短暫的人生。

十一放假,我回去看望太姥姥,太姥姥又在念叨我媽的事了,她說我媽沒服氣,享不了我的福,也沾不了國家的光。如今國家政策這麼好,家裡窮的都有低保補貼,醫療做得也很到位,日子再難,好歹有個盼頭。可惜她生錯了年代,熬過了所有的苦難,最終沒能逃過命運的作弄。

太姥姥今年97歲,身體還很硬朗,除了耳朵有點背,其他一切都很好。

希望善良的太姥姥能多活幾年,讓我與她多續幾年增祖孫情,把媽媽未來得及盡的孝一併盡到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愚伯的自留地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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