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BS（華杯賽）和XWSX（希望數學）成績都下來了，你家娃今年BS（杯賽）情況咋樣？」
3月以來，陳暢明顯察覺小升初家長群的氣氛變得焦灼起來。隨著各類「地下奧數比賽」成績紛紛出爐，2022年的小升初搶位戰也將拉開大幕。
2018年開始，中小學生學科競賽被全面叫停，昔日火爆的小學奧數成為重點監管對象。
家長、機構「頂風作案」，群里各類比賽和學校都以「暗語」替代，迎春杯改叫「YCB」，美國大聯盟（Math League）則稱為「大臉貓」。
孩子們在各類競賽獲得的獎項，最終會寫進簡歷，作為「學習能力」的重要體現。簡歷被家長稱為「情書」，向心儀的初中主動遞交簡歷叫做「表白」。
為了讓「情書」的分量足夠重，體現學科能力的杯賽成績不可或缺。
家長群里流傳的杯賽「暗語」
「對立志申請名校的牛娃來說，五六年級的成績都不會太差，期末語數外三門總分295的（滿分300分）都是很常見的，也只有靠課外杯賽來體現學習能力了。」陳暢表示。
2018年年初開始，教育部出手叫停了包括奧數四大杯賽（華杯賽、希望杯、希望杯和走美杯）在內的全部奧數比賽，奧數熱退燒。
2018年9月，《關於面向中小學生的全國性競賽活動管理辦法（試行）》（下稱《管理辦法》）出台，大幅削減學科類競賽數量。
然而近些年，小學奧賽大有死灰復燃之勢。四大杯賽，已有三個改頭換面，重出江湖。
很多比賽以「冬令營」「研學」「創新活動」為名，在線上報名後進行多輪比賽，受到家長熱捧。
這類活動的宣傳界面，絕口不提「考試」，只稱其為「測評」「測試」。
從報名到考試，再到成績公布，信息僅在部分培訓機構和家長群中流傳，「為了防止某些人向JYJ（教育局）舉報，所以會比較慎重，不能全面放開。」一位奧賽培訓老師解釋。
2022年3月15日，教育部再度修訂《管理辦法》，明確要求從嚴控制、嚴格管理面向中小學生的全國性競賽活動，「原則上不舉辦面向義務教育階段的學科類競賽活動」。
毫不意外，這一政策在家長群再次引發熱議，家長們紛紛感慨，奧賽舉辦門檻將越來越高，參與渠道越來越少。
「無論怎樣，只要有競爭就一定會有人願意辦比賽，大家且比且珍惜吧！」一名家長在群里說道。
一「奧賽」變身「數學花園探秘」
「2022的YCB（迎春杯）開始報名了，各位家長做好準備！」2021年11月，一則比賽消息開始在全國各大小升初的家長群里流傳。
開始於1984年的迎春杯，是昔日奧數四大杯賽之一，在北京家長群體內極受重視。2018年，因政策原因宣布停辦。
但在小升初家長群體，迎春杯至今仍以每年一屆的頻率進行，始終沒有改變數學考試的測試方式，只是更名為「數學花園探秘」「青少年創新能力活動」等名稱，由各合作機構組織報名，不接受個人報名，流程極為隱秘。
新一屆的迎春杯的名稱是「2021-2022年度線上青少年創新能力活動」（下稱「2022青創」）。
相比此前，這屆比賽舉辦更加悄無聲息，沒有官網、沒有組委會成員名單，僅僅是在各大家長群和部分教育自媒體傳出的通知和報名連結。
通知顯示，2022青創的初選活動在2021年12月進行，參與對象為3-6年級的學生，採取線上作答模式，無報名費用。
根據時代周報記者拿到的該比賽小學高年級組的初選試卷，共有11道題目，除一道評選題（評選卷子上最好的、最難、最喜歡的三道題目）外，其餘均為填空題。
成績查詢的界面也十分簡陋，沒有任何標識信息。通過網址溯源，時代周報記者發現，活動舉辦方為資優教育科技中心（下稱「資優教育」）。
據該機構介紹，其身份還包括「華杯賽北京地區管委會」、「迎春杯全國組委會辦公室」、「數學花園探秘全國組委會辦公室」等；
宣稱曾任中國奧林匹克國家集訓隊教練、北京集訓隊總教練的陶曉永、IMO（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國家集訓隊隊長的陳平均為該機構專家團隊成員。
天眼查數據顯示，資優教育於2014年5月成立，註冊資本20萬元，由陶曉永持股51%，陳平持股35%。
時代周報記者獲得的材料顯示，活動在經過初賽和複賽的篩選後，會評選出一二三等獎，其中，一等獎占比約5%-10%，會得到一份有四名奧數名師簽名的電子版獎狀。
但在這份獎狀里，2022青創又改名為「2022年『數學花園探秘』科普活動」。
「無論叫什麼名字，只要家長和學校心裡都清楚，這就是原先的迎春杯就行，仍然很具備含金量。有些家長會在娃的簡歷里直接標註出『原迎春杯』的字樣。」陳暢說。
二會員制、俱樂部，屬於你的「奧林匹克時間」
華杯賽和希望杯則以另一種形式「死灰復燃」。
華杯賽全稱為「華羅庚金杯少年數學邀請賽」，曾是中國小學階段規模最大、難度最高的奧數比賽。
2018年後，華杯賽雖被叫停，但與之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華數之星」卻如火如荼地發展起來。
「華數之星就是華杯賽的延續，各大初中對這項比賽的認可度都很高。」
3月14日，一名從事中小學奧賽輔導的老師周明向時代周報記者表示，按往屆傳統，華數之星年底開啟冬令營活動，隨後進行初賽、複賽和決賽，「如果能拿到華杯賽決賽的金獎，那基本各大名校你就可以隨便挑了。」
2021年11月，華數之星官方公眾號發文稱，華數之星科學思維俱樂部活動正式啟動。
家長需繳納398元會員費，可享受包括名家講座、科研實踐等權益，但其中最重要的莫過於所謂的主題日活動。
「主題日活動就是在線考試了，百科知識占30分，這個是有題庫的，編程知識占20分，其餘的都是基礎科學題，也就是奧數題，占150分。」周明說。
在華數之星的官方通知中，也隱晦透露出主題日活動以考試為主。該通知要求會員在上午8點50啟用設備，在9點準時開始作答，並稱「這是屬於你的『奧林匹克時間』」。
「華數之星」俱樂部科學主題日活動
天眼查顯示，華數之星公眾號營運主體北京華數之星教育諮詢有限公司由張連傑持股60%、呂洪民持股40%。
另外，呂洪民還擔任北京弘文致遠教育諮詢有限公司的監事，該公司由唐保玲100%持股。
時代周報記者獲得的一份華杯賽2014年《組織工作方案》顯示，張連傑是華杯賽組委會辦公室副主任兼教材編輯發行部部長，呂洪民曾擔任華杯賽組委會辦公室行政管理部部長一職，唐保玲則是華杯賽組委會副主任兼組委會辦公室主任。
與華數之星會員制的模式相似，曾經的希望杯已更名為「希望少年俱樂部」，繳納會員費後才能參加考試。
家長反映，其中「2022思維挑戰冬令營」活動同樣也是奧數考試，並會在考試前提供大約100道訓練題目，難度和正式考試一致。
天眼查顯示，希望少年俱樂部營運主體慧星海科技有限公司由蘇毅持股28%，另一家由蘇毅持股77%的北京丘衡科技開發中心（下稱「丘衡科技」）擁有著包括「希望少年」、「希望杯全國數學邀請賽」等商標信息。
裁判文書網公布的一份2019年民事判決書顯示，希望杯全國數學邀請賽為《數理天地》雜誌社主辦，並授權丘衡科技承辦。
三奧賽熱捲土重來，知識存在嚴重超綱
陳暢向時代周報記者介紹，「教育部門批准的素質教育類的比賽，是『白名單』，錦上添花、多多益善；
而體現學習能力的語數英學科競賽名單，則是在家長間流傳的『灰名單』，這類獎項不可或缺，奧數比賽在其中占據了最重要的分量。」
值得注意的是，「希望杯」全國數學邀請賽曾出現在2020-2021學年面向中小學生的全國性競賽活動的白名單中，面向群體為高中學生，而在2021-2022學年的競賽白名單中，希望杯已不見蹤影，重新進入「灰名單」。
如今奧賽熱捲土重來，相比渠道隱秘、宣傳低調的四大杯賽，部分沒能登上白名單的比賽，甚至僅僅改個名字便再度復出。
2022年3月，在小升初家長群里，YMO（全球青少年奧林匹克競賽）「復活」的消息引來了不少討論。
在眾多奧數比賽中，YMO含金量僅次於四大杯賽。
YMO數學初賽報名界面
營運主體為「中科希望（北京）文化傳播公司」的微信公眾號「青少年奧賽」發布的推文顯示，第二十九屆YMO青少年數學思維研學活動、第十九屆萌芽杯青少年語文知識素養展示活動、第十九屆夢想之星青少年英語風采展示活動同時開始初選報名。
組委會宣稱，初賽時間為2022年4月中旬，參賽對象為小學一年級-初中三年級。報名費用為98元，時代周報記者注意到，「YMO數學初賽」已有1.9萬餘人報名付費參加。
按此計算，僅數學初賽報名費便高達188.9萬餘元。
與此同時，該公眾號還在售賣一本名為《中科數學》的教輔書籍，並稱其為「YMO世界青少年奧林匹克競賽唯一指定教輔資料」。
售價為48元，截至時代周報記者發稿，已有1.1萬餘人購買了該本教材。
按此計算，活動主辦方三個活動的初賽報名費以及教材售賣的收入合計高達283萬餘元。
試卷難度大，還需要給孩子額外找途徑培訓。
有家長向時代周報記者形容，「奧數比賽與其說是考驗孩子的思維，倒不如說是在考驗家長的人脈和財力。」
在廣州某小升初家長群中，時代周報記者獲得了幾份2021年六年級杯賽的「奧賽考古題」。題目以填空題和應用題為主，包含計算、幾何、數論等數理知識。
「這很明顯是就奧賽級別的題目，數論、等高模型、裂項，這些都不是小學裡能學到的知識。」某教培機構的數學老師李文向時代周報記者表示，裡面也有題目雖然是小學學到的知識點，但還是偏難偏怪，難度不小。
從2022青創初選試捲來看，許多知識也存在嚴重超綱。
「有些知識小學肯定沒有學過，甚至高中生可能都做不出來。」
3月16日，廣東某小學數學教師徐慧向時代周報記者表示，在徐慧看來，這套試卷難度頗高，即便是一線城市的六年級學生，及格率大概也只能到20%左右，「想參加這種考試，是一定要經過專業培訓，日常課堂不可能教授這些內容。」
陳暢告訴時代周報記者，她所在的小升初家長群中，杯賽成績不錯的學生，往往都是經過了至少一年的奧數訓練，
「有家長會請老師在考前突擊訓練，這些老師此前往往在『母校』（指學而思）就負責奧數輔導了，經驗豐富。」
這類輔導如今卻「一班難求「，往往僅招收三五個人，在家中秘密補習。
一番商量過後，陳暢的丈夫決定重拾荒廢已久的數學知識，從成功「下車」的家長那裡買了幾本教師版的奧數訓練題，每日下班後「自雞」輔導孩子的奧數訓練。
夫妻二人都覺得這樣的付出是值得的。
「學奧數這件事吧，要麼費錢，要麼費爹。爹廢了，老母親還能上，錢沒了可就真沒了。」陳暢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