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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吳晗駁斥的啞口無言也架不住無理強拆 林徽因絕望中抱病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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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954年1月起,北京開始大規模拆除牌樓。內城原有的9座城門,只余正陽門城樓、箭樓、德勝門箭樓,外城原有的7座城門,無一遺存。戰亂沒有毀滅的京城古建築,卻在吳晗的運作下灰飛煙滅。病重中的林徽因絕望地追問:「為什麼我們在博物館的玻璃櫥里精心保存幾塊殘磚碎瓦,同時卻把保存完好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古建築拆得片瓦不留呢?」在抑鬱的情緒中,林徽因開始拒絕吃藥。1955年4月,她因肺病去世,年僅51歲。

1928年,梁思成林徽因歐洲蜜月旅行

1944年,重慶中央大學建築系的吳良鏞,剛一畢業,就被徵調至中國遠征軍中擔任美國顧問團的翻譯。第二年5月,他從部隊復員回到重慶,正在尋找工作,就接到著名建築師梁思成托人帶給他的一封信,召他去做助手。

當時,梁思成在重慶主持「戰後文物保存委員會」,準備編制一本《全國文物保護目錄》,需要有人幫助繪圖。他在物色人選時,看見重慶中央大學油印的《建築》刊物上,有吳良鏞撰寫的一篇題為《釋「闕」》的論文,發現作者正是他要尋找的助手,於是托盧繩先生打聽到吳良鏞的下落,約他面談。

正是這次見面,改變了吳良鏞的一生。

吳良鏞給梁思成當助手的時間只有三個多月。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文物保護目錄也編繪完成,機構撤銷,工作結束,吳良鏞也就離開了梁思成,重新開始另尋職業。

沒想到剛過了兩個月,就接到梁思成先生的來信,告訴說清華要辦建築系,要吳良鏞去他那兒一趟。那時,梁思成家剛從李莊搬到重慶,吳良鏞去見梁先生時,第一次看見林徽因先生。林先生因病躺在床上,體型清瘦,面容疲倦。當天,房間裡還有一位客人,是傅斯年先生。看到吳良鏞有些怯生,林徽因說,你們何不到隔壁房間去談?

梁先生領吳良鏞來到一個四壁空空,連坐凳也沒有的空房間,梁先生就站著告訴吳良鏞,出於戰後建設的需要,清華大學梅貽琦校長已經批准成立清華建築系,希望吳良鏞能在新開設的建築系擔任助教,大家共同創業。面對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吳良鏞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並從此確定了他終其一生的道路。

不久梁思成因為受邀赴美國講學,並出任聯合國大廈設計顧問和建築師,不能親自參與清華建築系的籌建工作,他交待給吳良鏞《建築初步》課程的十個作業題後,就匆匆地遠赴美國了。

到了1946年夏天,面臨開學,清華的王明之教授受林徽因之託,給吳良鏞來信,告知開學在即,希望他儘快到校。因鐵路中斷,清華上海辦事處委任吳良鏞帶領復員學生,搭乘上海至秦皇島的運煤船走水路北上,等趕到北平時,天氣已經帶了些許寒意了。

建築系的代主任吳柳生教授一見到吳良鏞,便要他去看住在新林院8號的林徽因先生。那天陽光明媚,林徽因也好像從漫長的行程中恢復過來,顯得容光煥發。一見面林徽因便說:「歡迎你來。」接著就問到吳良鏞的學習情況和工作興趣。林徽因特別提到,她看過吳良鏞的「釋闕」論文,並誇獎說寫得很好。然後談到中國建築的研究,當時怎樣從頭做起,怎樣陸續有所發現;談到屋內的擺設,講到做古建築研究必須遵循一條不成文的準則,即不玩古董,否則文物到處可見,自己又懂,抄一兩件,誰說得清呀?

林徽因指著屋子裡的擺設,告訴吳良鏞說,這些是老梁先生(指梁啓超)的,這是陳叔通送的。說到這兒,還講了一個故事:陳叔通曾指著自己家中的一件藏品,要梁思成說出是哪一年代的,說對了就送給他。梁思成脫口而出說是北魏的,陳叔通沒想到梁思成如此內行,就把藏品送給了他,還說不能再猜了,否則這裡的東西多半都會被他猜走了。

那天,林徽因談鋒甚健,一點也不像病人,毫無架子,和藹可親。吳良鏞也很興奮,無拘無束,就提到在重慶某處看到過林徽因的一幅水彩畫,不知現在還在畫嗎?林徽因說已經好久不畫了,等到找出來給他看。後來果然找了出來,是一張西班牙的庭園畫,非常強烈的陽光,對比色很強。這幅畫在文革中遺失了,就再也沒有見到。

那天,雙方相談甚歡,告辭時,林徽因還特別對吳良鏞說,等你好久了,現在可以著手籌建了。

當年,建築系設在水力樓二樓上,只是幾間空房子,學生已經到校。要開學,教室、圖板、畫圖凳倒是有了,但其他什麼也沒有,於是趕緊把圖書館的書調來,描示範圖,曬藍圖,先把《畫法幾何課》開起來,《素描》課上起來……

這一切,都必須趕在1946年10月清華復員後第一個新學期開始前完成。當時的建築系,除了代理系主任吳柳生教授,和以編外身份長期臥床的林徽因兩人外,建築系能幹活的就只有吳良鏞一個助教。吳柳生主任對專業的事不太過問,林徽因就躺在病床上進行調度指揮,從桌椅板凳一類的瑣碎事務,到專業性很強的建築課程的講授,同吳良鏞密切合作,最終保證了清華建築系第一屆學生如期開學。

開課前的有些難題,離開林先生是無法解決的。吳良鏞到清華後,學校最初安排他與一位外文系的講師合住,對方感到不方便,吳良鏞自己也不習慣。林先生知道了,說那好辦,金岳霖教授在工字廳海棠西院有一間朝南房,有配套家具,房子正空著,你去住好了。林先生一句話,就讓初進清華的吳良鏞,在住房上享受了教授待遇。

又如學生上素描課,要有石膏,林先生讓吳良鏞去找美院的李宗津先生;告訴他採購繪畫用品,可去東單口永興洋紙行;需要教學輔助人員,可去頤和園找原營造學社的紀玉堂先生幫忙。甚至考慮到吳良鏞進城辦事趕不回清華,可以去中山公園,找一位70多歲的營造學社留守人,在他那兒過夜。諸如此類的問題,有些是林徽因在病床上想到的,有些是吳良鏞匯報時林徽因協助解決的。

1947年5月,清華校慶,這是從昆明回到北平後的第一次校慶,校園裡熱鬧非凡。新成立不到七八個月的清華建築系也作了一番準備,共開闢了兩個展室,展出營造學社的測繪成果和學生的設計作業及水彩畫作,引起了校方的很大關注。這樣的活動,林先生是一定要來參加的。那天她雇了一輛人力車,來到建築系館,梁先生的朋友樓光來之子樓格,當時在清華讀書,他跟在林徽因身後,把林先生抱上了二樓的建築系展館。吳良鏞看見林先生從未有過的興奮,以超出一般的神采和興趣瀏覽著一切,透支著她的精力,不知道又要花多長時間才能恢復。

1947年7月,梁思成從美國講學歸來,看到建築系從兩間空房到現在充實的面貌,十分高興,對吳良鏞前一階段的工作,給予了充分肯定。但他同時急需要做的一件事,是請大夫為妻子治病。林徽因低燒不退,發病越來越頻繁,經大夫診斷,是有一個腎出了問題,必須儘快摘除。

1947年12月,手術在今白塔寺人民醫院進行。手術後,摘除的腎放在手術盤中,醫生用手術刀把腎切開,裡面全是膿液。醫生對梁思成說:「裡面儘是這東西,人怎能好受呢?」病灶摘除後,林徽因的身體狀況有了好轉,參加的活動也多了起來。梁家的「午後茶聚」,又如同抗戰前一樣,重新恢復起來。

那段時間,每天中午過後,大概3、4點鐘,梁家都要準備餅乾、花生米之類的茶點,接待來客。客人是變動的,高興就來,有事就走。金岳霖、張若奚、陳岱孫諸先生是常來的座上客,主持人就是林徽因了,大家聚在一起,政治、社會、美學、文學,無所不談,實際就是一個鬆散的俱樂部,沒有固定主題的學術交流會。大家各抒己見,氣氛融洽。鄧以蜇教授有時會拿來幾幅畫,譬如倪瓚的樹和金冬心的梅,供大家鑑賞。

茶聚免不了要談一些時事,但總的說來十分超然,有魏晉清流的味道。午後茶聚是當時教授們彼此交流的方式,對林徽因尤其需要,她足不出戶也能了解窗外的世界,獲取與建築相關的藝術靈感。

因為梁思成的歸來,建築系的日常教學,進一步走上正軌,蒸蒸日上,生機勃勃。在一次系務會議後,梁思成對吳良鏞說,他離美前參觀了沙里寧教授主持的匡溪藝院,那裡「藝術環境很好,可同時學習建築與規劃,很適合你將來的發展,考慮到沙里寧教授已經七八十歲了,跟他學要趕快,否則就來不及了」。

為此,梁思成替吳良鏞寫了一封給沙翁的推薦信,林徽因看後說:「對吳良鏞的介紹應該這樣來寫。」並親自作了修改。一封推薦信竟然由兩位大師共同擬稿,說明他們對吳良鏞出國深造寄望之殷,用情之深。每當想到這件事,吳良鏞就深懷感激,無論林徽因生前身後,他都始終稱呼林先生。只恨當時慌慌張張,竟沒有把那封推薦信抄寫下來,成為難以平撫的莫大遺憾。

1948年8月,受梁思成推薦,吳良鏞獲得匡溪藝術學院獎學金,進入美國匡溪藝術學院建築與城市設計系,投身於世界著名建築大師沙里寧門下。當吳良鏞離開清華赴美國時,建築系已經有近30名學生,十幾位教師,成為清華無論學術文化還是教學活動方面都非常活躍的一個系。

回首兩年來的創建過程,林徽因對建築系的成長操心最多,貢獻最大。

在美國留學期間,吳良鏞跟隨沙里寧,從理論和實踐兩個方面提升自己,努力深造,在1949年5月獲得碩士學位。之後,吳良鏞繼續留在美國,完善他的研修學習。第二年,吳良鏞接連收到幾封信,催他趕緊回國。其中有一封信是林先生口授羅哲文先生代筆的,空白處有好多行斜斜的文字,一看便知是林先生臥床親筆寫的。大意是國內形勢很好,要他趕緊回來參加新中國的建設,並囑吳良鏞去波士頓大學費慰梅處,將梁先生的「圖像建築史稿」帶回來。

吳良鏞讀信後,立刻去了哈佛費慰梅處,轉達了林先生的意思。然後便收拾行裝,動身啟程回國。

一別兩年,吳良鏞又回到了熟悉的清華園。再次見到林先生時,吳良鏞明顯感覺林先生的精神狀態有了明顯變化,顯得精神煥發。比起兩年前來,她的生活內容豐富多了,會偶爾參加一些市裡的活動和會議,聽報告,看演出,參觀展覽。那時候的林先生是興奮的,充滿激情的,有太多太多的憧憬,並將這種憧憬,具體投入到許多開創性的工作中,經常忙忙碌碌。

但到了1952及1953年後,她的精神上就開始有了負擔和壓力。

1952年下半年,全國高校院系調整,隨後一邊倒的學蘇,並加以貫徹落實。整個這一套蘇制體系,和梁林兩位先生寬鬆的學術環境完全是兩碼事。

「在這種情況下,林徽因先生哭了……」

此時,隨著大規模建設的需要,北京開始醞釀拆除牌樓。時任北京市副市長的吳晗倍感興奮,積極推進,導致了對古建築的大規模拆除開始在整個城市蔓延。

在一次吳晗主持的討論會上,鄭振鐸提出:「如有要拆除牌樓,最好事先和社會文化事業管理局聯繫,由上面決定,不應採取粗暴的態度。」對此吳晗綿里藏針地回覆說:「全國性的問題請示上面決定。」

言下之意,只要不是「全國性的問題」,就不需要「請示上面」。

但林徽因的態度很鮮明,堅決反對拆除文物,她說:「保護文物和新建築是統一的。北京的九個城門是對稱的,如一旦破壞,便不是本來的基礎了。」

梁思成說:城門和牌樓、牌坊構成了北京城古老街道的獨特景觀,這類似於西方都市街道中雕塑、凱旋門和方尖碑等,可以用建設交通環島等方式合理規劃,加以保留。

聞聽此言,吳晗拍案而起,怒斥梁、林觀點:「將來北京城到處建起高樓大廈,這些牌坊、宮門在高樓包圍下豈不都成了雞籠、鳥舍,有什麼文物鑑賞價值可言!」梁思成據理力辯,吳晗便說:「你想把新中國的首都變成封建主義的紀念館!」

據國務院的工作人員回憶,在會上,梁思成被數次氣哭。最後,上面發話:「北京拆牌樓,城門打洞也哭鼻子。這是政治問題。」

拆與不拆,已不是單純的建築問題,而是政治問題。在這場博弈中,梁思成林徽因註定只能是失敗者。

後來,在文化部舉辦的歐美同學會上,林徽因和梁思成再次和吳晗唇槍舌劍,針鋒相對,林徽因大聲譴責,怒斥吳晗「必將身敗名裂」。當時林徽因肺病已重,聲音沙啞低沉,但神情與膽魄都讓吳晗無以應對。

從1954年1月起,北京開始大規模拆除牌樓。內城原有的9座城門,只余正陽門城樓、箭樓、德勝門箭樓,外城原有的7座城門,無一遺存。

戰亂沒有毀滅的京城古建築,卻在吳晗的運作下灰飛煙滅。

病重中的林徽因絕望地追問:「為什麼我們在博物館的玻璃櫥里精心保存幾塊殘磚碎瓦,同時卻把保存完好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古建築拆得片瓦不留呢?」在抑鬱的情緒中,林徽因開始拒絕吃藥。1955年4月,她因肺病去世,年僅51歲。

林先生去世後,梁思成給吳良鏞講述了一段往事。林徽因病勢沉重時,曾請了北京的名中醫施今墨大夫去會診,從拍攝的片子上可以看出,大部分的肺都壞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林先生還在為保護古建築大聲疾呼。她真的是死不瞑目啊!

追悼會在賢良寺舉行,這是梁思成帶著吳良鏞共同察看保護下來的一座舊寺廟,去了一些友好和建築系的人,悼詞是錢端升教授寫的,歌頌她為中國的建築學術事業,貢獻了畢業精力,雖然受病魔困擾,但從未停止工作,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

林徽因走的這一年,建工部正在召開設計施工會議,批判建築中的復古主義和形式主義。這次的大會非同尋常,清華建築系除吳良鏞參加外,還另派校長辦公室主任參加。吳良鏞當然知道會議的指向是誰,所以倍感壓力。會議在國際飯店舉行,而梁思成就住在一街之隔的同仁醫院樓上的病房裡。會議中吳良鏞去探視梁先生,梁先生要他到隔壁病房看看,吳良鏞不解何意,待進入病房,才發現林先生也躺在那兒。林徽因看到吳良鏞就笑了,說「你看我們這對難夫難婦」。這次見面,林先生例外地避而不談業務,但她好像還爽朗,只是吳良鏞的心情卻格外沉重。吳良鏞沒有想到,這竟是他和林先生的最後一面,不久林先生就去世了。

等到建築思想的批判高潮過後,梁思成出院回到家中,已經物是人非。但他以極不平靜的心情,很平靜地做了兩件事:一是在夫妻倆共同使用的小圖板上,完成了林先生墓的設計圖樣,包括大樣尺寸,一一註明,請莫宗江先生用營造學社特有的字體,勾畫出「建築師林徽因之墓」幾個字,並從人民英雄紀念碑工地,取回了一件林先生設計的紋樣,放在她的墓前。梁先生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把林先生的詩找出來,古代人有所謂詩囊,即興而作,片紙只句納入詩囊,定時整理成集。梁先生用他的工整楷體謄寫,整個抄錄了一遍,以宣洩對林先生的思念。可惜這份無價之寶,在史無前例的大混亂中失去了。

幾十年來,吳良鏞偶爾去八寶山參加追悼會,總要悄悄地去林先生的墓旁,向恩師致以哀思。在吳良鏞心目中,林徽因是中華第一女建築師,是才華橫溢的學者,她在文學藝術方面的造詣,別人很難企及,而在建築方面又能與梁先生並駕齊驅。她一生貢獻良多,特別是最後十年,她對籌備創建清華建築系操心最多,但在教師名單中卻沒有她的名字;在清華大學建築學院的門廳里,也沒有她的塑像。這是很不公正的。

也是這最後十年,讓她生逢其時,又生不逢時。

參考資料:

1、吳良鏞《我的老師林徽因先生》

2、《吳良鏞: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謀萬人居》

3、吳良鏞《林徽因的最後十年追憶》

4、《國匠吳良鏞》(光明日報)

5、袁帆《國匠風範仁壽大鏞》

2022-08-19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青衣仙子的一維空間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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