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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流:鄧麗君主唱「何日君再來」作者的血淚(下)

—你能唱這首歌,卻不知道作者的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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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她正在路上走著,一個同事故意將一張毛澤東像扔在她的腳旁,然後誣告她「踐踏毛主席像」。(後來知道,此人是因怕她揭露自己的出身問題而先發制人,對她進行栽贓陷害的。)

她就這樣稀里糊塗地成了「現行反革命」,遭到紅衛兵的毒打,打得她子宮脫垂。

這時劉雪庵又被發配天津軍糧城炮兵農場勞動。喬景雲怕他再出事。就拖著病體和他一起去了農場。在那裡整整呆了兩年多,後來身體實在支持不住了,才被孩子們背上火車,回了北京

由於是現行反革命,連她的合同醫院也拒絕收治,她只得在家裡挨著。1971年11月18日,她含恨而死。

數十年相濡以沫而又遭受株連、歷盡磨難的妻子,永遠地離他而去了。劉雪庵滴血的心口,又遭到致命的一擊。他悲痛欲絕,度日如年……

1976年10月,「四人幫」倒台,「文革」宣告結束。

劉雪庵以為終於等來了出頭之日,但仍沒有人敢發表他的作品。

1979年3月,蒙冤受屈二十載的劉雪庵得到「改正」。但僅僅是在會上作了宣布,書面的結論直到1982年才交給他本人。結論中仍然將《何日君再來》與《紅豆詞》定為黃色歌曲。

同年10月,劉雪庵出席了第四屆全國文代會。這是「文革」後的第一次文代會,會上朋友們劫後餘生相聚,有多少話語要互相傾訴,有多少是非要顛倒過來,有多少事情要還它們的歷史本來面目啊!然而,萬萬沒有想到,大會上,竟還有人出來「清算」《何日君再來》,仍然說這首歌是漢奸歌曲!

劉雪庵再也無法承受這個刺激了。他氣得眼底出血,視網膜脫離,雙目失明了。

從此,他臥床不起,有苦難言,只是默默垂淚……

他沒有得到徹底平反,在社會上仍然抬不起頭來,一些人甚至還不敢和他往來。只有一些深知他的老同學老朋友周小燕、江定仙、賀綠汀、謝孝思等,有時來看望他、給他帶來難得的安慰與溫暖。

戲劇家金山走出監獄後,也來探望了劉雪庵。兩位老友相見,感慨萬千。不久,金山擔任了中央戲劇學院院長,想要把《屈原》重新搬上舞台。但四十年前劉雪庵寫的曲譜已經遺失,只好再求助於他。劉雪庵在人們的幫助下,硬是把原曲譜追憶了出來,還對某些地方作了修改。

不料,正當他埋頭於恢復《屈原》樂譜時,社會上掀起了對《何日君再來》的又一輪批判。

八十年代初,港台歌曲迅速傳入大陸,其中包括台灣著名歌星鄧麗君演唱的,《何日君再來》。有人驚呼:「《何日君再來》這樣的歌曲現在開始在一些角落裡傳播……這種現象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注意。」於是對《何日君再來》的批判捲土重來。

感謝記者沙青,就在這個時候,他走進劉雪庵的家,採訪了這位「已銷聲匿跡二十多年」的老作曲家。三天後,《北京晚報》刊登了沙青的專訪報導。他在結束語中寫道:「當我寫完這篇稿子的時候,心裡湧出了一句話:還歷史的本來面目吧!」

一聲輕輕的呼喊,重重地捶在人們的心上。人們開始一個個站出來,為《何日君再來》鳴冤,為劉雪庵鳴不平!

劉孟洪的《搶救歷史》,黎莉莉的《倖存者有責任講實話》,吳蔚雲的《要歷史地公正地評價,潘孑農的《澄清一件史實》,還有徐蘇靈的《對『藝華』不能一刀切》等,相繼發表在《北京晚報》上,繼而被許多報刊轉載。

葛鑫(當年《孤島天堂》的演員)說:「《三星伴月》插曲《何日君再來》的演唱者,頗有成就的早期歌星的周璇,一向以擅長唱民歌出名,我還沒聽她唱過什麼靡靡之音……」「這部片子拍成於1937年,1936年這首插曲就在上海流行。那時日本鬼子還沒有打進上海,又何以斷定它的內容和客觀效果是引誘觀眾脫離當時轟轟烈烈的抗日救亡運動,模糊人民的抗日意志,轉移人們對現實鬥爭的注意力?」「1939年有朋友剛剛從東北滄陷區回來,告訴我那裡深受敵寇鐵蹄蹂躪之苦的中國民眾,很愛聽《何日君再來》。唱它時心裡盼望著節節敗退的中國軍隊早日再打回來……」

當年《孤島天堂》的攝影師吳蔚雲說:「蔡楚生決定選用這首歌曲,並不是……把它當作反面人物的陪襯,如果它當時是什麼『漢奸』歌曲,我們是決不會讓它在這部抗戰愛國的影片中出現的。」

當一個個倖存者撰文見證歷史時,反對的文章也陸續見諸報端。不過,這場爭論總算有了一個共識:「把《何日君再來》列為漢奸歌曲是無稽之談」,「劉雪庵是一位愛國作曲家。」

1980年11月,《北京晚報》刊登了曾白融的《文藝的社會功能》,論述了《何日君再來》的社會效果。文中寫道:「一件藝術品,是作者、欣賞者共同創作的。因為人們的經驗、思想感情並不相同。因此同一作品可以對不同的人發生不同的作用,就是可以理解的了。」「還有一種情況,是人們往往借用他人之情,甚至古人之道,以表達自己類似的感情」,「因此,『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又可能是以離情別緒來打動人的。」

沈鵬年在給《北京晚報》編輯部的信中說:「劉雪庵先生至今還在檢討,其實是不必的。因為在當時並沒有出現有人唱了《何日君再來》而變成『反革命』的事實,根本談不到什麼『惡劣後果』,劉先生也不必為此痛心。」

如今,當我們再唱《何日君再來》的時候,會想起永遠離我們而去的劉雪庵先生,唱出我們心中永遠的痛,唱出我們對他永遠的懷念。

劉雪庵癱瘓在床,一次次到醫院求治,終不見效。自己不能行動,身邊又沒了老伴,苦不堪言。久而久之,身上長了褥瘡。

1985年初,孩子們送他去住院治療。他本可享受單人病房待遇,但醫院說沒有病房,住不進去;雖然與他幾乎同時去醫院的朋友住進去了。

他被留在觀察室里。嘈雜的環境,讓他不得安寧;心頭的疑慮,更是困惑著他。他原本是不願去住院的,無奈褥瘡在家得不到有效醫治,只好聽從孩子們的勸說去了醫院,卻落得這樣的處境,使他的身心遭受了更大痛苦。

他於1月1日住進觀察室,在這裡一直保了一個多月,到2月份才被送進病房,但仍不是他該享受的單人病房,而是和一個因腸道手術失敗、腸子暴露體外的患者同住一屋,而這位患者已感染上了綠霉桿菌!

綠霉桿菌是一種十分可怕的病毒,它發展迅速,且難以抑制,對人體的正常組織具有極強的破壞性,身體有創面的人最容易感染,而一旦感染,即難以救治。

事實正是這樣殘酷!同屋病友身上的綠霉桿菌,悄悄地潛入長了褥瘡的劉雪庵體內,使他的病情迅速惡化。自知生命已走到盡頭,垂危之際,他還囑咐孩子們將他的遺體捐獻給國家。

一代傑出的愛國作曲家、音樂教育家劉雪庵,帶著深深的遺憾與痛苦,於1985年3月15日與世長辭,永遠地離去了。

中國音樂學院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高度評價他為音樂事業作出的貢獻。可惜,這個評價來得太遲了,他那顆深受重創的心,生前沒有得到應有的撫慰。

對劉雪庵病重期間有個願望,在古曲中有著重要地位的《南北派十三套琵琶新譜》(李芳園編)重新整理出來,留給後人。他曾向前來探望的音協領導提出,給他配個助手完成這一任務,可領導說「不行」,當場拒絕了。他很失望,不禁吟誦起李白的詩句:「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傾吐他滿腹的惆悵。

劉雪庵一生寫了五百餘首歌曲,其中絕大多數是抗日歌曲。而一首不經意的作品《何日君再來》,卻給他帶來了滅頂之災。

歷史是最好的見證。《何日君再來》這首歷經劫難,被禁唱了半個世紀的歌曲,憑著自身的藝術魅力流傳了下來。錄有《何日君再來》的磁帶、唱片,至今仍然受到人們的喜愛。朋友們相聚時,會常常唱起這首歌來——唱的是人世的滄桑,對生離死別的傾訴,對流逝歲月的懷想,對故人的思念。沒有靡靡之音,沒有消極頹廢,沒有黃色情調。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何日君再來》陸續出現在一些歌本上。

1990年,《周旋歌曲100首》出版了。這是周偉(周璇之子)從周璇演唱的300多首歌曲中,精選了她首唱的歌曲105首匯集而成的,《何日君再來》選收其中。

1995年,王文和編著出版了《中國電影音樂尋蹤》。其中選收電影歌曲138首,包括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電影音樂發展史上各重要時期的代表作。《何日君再來》及劉雪庵作曲的《定情歌》(《新桃花扇》主題歌)、《中華兒女》(《中華兒女》主題歌)、《思故鄉》(《十字街頭》主題歌)、《孤島天堂》(《孤島天堂》主題歌)均被收入。

1999年,田青編著出版了《老歌》,共選收歌曲100首,《何日君再來》被選收其中,田青還曾為之賦詩一首:

致劉雪庵

曹操說「何以解憂,惟有杜康」,沒人怪他棲惶。

東坡說「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沒有罵他頹唐。

可為什麼你唱了一句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

便被趕下歌堂?

荒唐,荒唐。笑罷似覺悲涼!

如今,當我們再唱《何日君再來》這首歌時,會想起為此而使身心備受摧殘,已經永遠離我們而去的劉雪庵先生,唱出我們心中永遠的痛,唱出我們對他永遠的懷念。

鐵流:鄧麗君主唱「何日君再來」作者的血淚(上)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往亊微痕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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