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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端通勤 1400萬人的集體內耗

來自天津的醫生郭志鵬,把車載音響開滿,大聲唱歌來刺激神經,一位饒舌歌手的《滄海一聲笑》效果最好。14年來,他一直往返於天津城區和濱海新區之間,常常在做完數台手術之後,再開車50多公里回家,他的心跳不斷加速——精神高度緊張和集中之後,人更容易犯困了。

只是,困是每個人都無法控制的生理本能。王濛已經學會了在地鐵上站著睡覺,這成為一種「基本操作」。一位通勤時間長達兩個半小時、為了搶地鐵位子而5點起床的網友,驚訝又不意外地發現,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哪怕他可以精神百倍地坐上地鐵,但到了9點,工位上的同事們剛剛進入工作狀態的時候,他就已經困了。

完整睡眠的代價,是高昂的房租。深漂女孩孟思思選擇住到南山區的公司附近,在家裡就能看見公司的銀色大樓。有一回,眼看要遲到了,她還沒有下地鐵,就已經進入公司打卡軟體範圍。她的房租是每月6000元,幾乎是一個月的工資。

與之相反,另一位乘坐滬昆高鐵通勤的女孩,不捨得多花房租,也想節約通勤費,她沒有忘記在12306上積累的上萬積分,1積分可以抵扣1分錢,她兌換了10張票,節省下265.5元。

1996年出生的上海女孩袁颯,也願意犧牲睡眠時間,花一個半小時、乘坐13站地鐵去上班。她住在上海浦東郊區,一個月的房租只需要2300元,省下來的錢,她都用去做了醫美項目。她最青睞的項目是骨膜,往眉骨、鼻子、蘋果肌里注射液體,還打過8回瘦臉針,前後花了接近20萬。她還想繼續攢錢,因為骨膜效用是5年,而瘦臉針只能管半年。

職住分離

極端通勤的人們發現,生活的容錯率正在變小,時間成了一切的主導。從蕭山前往餘杭通勤的上班族小嘉說,23站的地鐵,讓自己約飯的選擇變得局限——回家去附近吃,吃到飯的時間太晚;在公司附近吃,吃完飯的時間太晚,會趕不上地鐵,「來回預留3小時的行程,足以擊潰一切social的欲望」。

極端通勤在消解生活的趣味。比如凌晨5點起床的方樺,總是缺席朋友們在晚上11點之後的活動,因為擔心早上睡過頭錯過班車。她連生理時鐘也開始和朋友們錯位,對方晚上發來的信息,她總是在早晨6點才回復過去,來不及給失戀的朋友送上安慰。年輕的男孩陳真,只能把每天的遊戲時間安排在兩個小時的通勤路上,再也沒法和朋友們「一起開黑」。地鐵上,他玩了一把長達40分鐘的單人遊戲金鏟鏟後,抬頭嘆了口氣:「地鐵怎麼還沒到站?」

極端通勤,本質上是職住分離。對沒有買房、也沒有孩子的年輕人們來說,把錢花在睡覺上,和把錢省在睡覺上,差別並不大。但對一個家庭來說,極端通勤的痛苦是更具象的。

上海的工程師張楓,有一個不滿兩歲的孩子。有一回,孩子把自己反鎖在家,孩子奶奶急得不行,求助的第一個電話打給了鄰居——因為知道兒子太遠,指望不上,「現在一般突發情況,我媽就不告訴我了」。另一位上海職場媽媽肖蕭,把時間都耗費在通勤和工作中,陪伴孩子很少,她有些後悔地發現,因為家裡老人的寵溺,兩歲半的孩子至今需要大人餵飯。

下班時間,在北京上班的新手媽媽小安背著整包母乳踏上歸途。她在和時間賽跑,2個小時之內,這包被稱作「軟黃金」的母乳,就會出現一粒粒的白色固體顆粒物,然後散發出難聞的餿味和酸味。但小安的目的地遠在河北,要讓寶寶喝上母乳,她要再擠1個小時地鐵、坐20分鐘高鐵,以及騎30分鐘電動車。為此,她準備了一個保溫袋,白天在公司吸奶之後,再從公司吧檯的製冰機里取出冰塊,和母乳一起裝進燜燒罐,再放進保溫袋。

和她有類似煩惱的年輕媽媽不在少數。一位剛剛結束產假的媽媽,著急地在社交平台詢問合適的背奶包:「我的通勤時間是一個半小時,馬上要回歸職場,不知道咋弄?」並附上了一個哭泣的表情。

即便孩子長大,通勤難度也不會降低,甚至有一部分父母,主動選擇職住分離。早晨7點,天津津南區,媽媽楊琳給兩個孩子做好早餐後,再驅車兩個小時前往北京朝陽,和客戶確認合同。楊琳正在習慣這樣的生活,今年8月,她剛剛把戶口落在「環津四區」之一的津南,選擇這裡被楊琳稱作「唯一的辦法」。

二十多年前,楊琳大學畢業,定居北京,在這裡成家、買房、立業,只有孩子的教育成為最難解的題——由於沒有北京戶口,女兒被分配到通州區的一所普通中學,楊琳開車去看了,學校建在破舊的小區里,連大門都沒有。

楊琳無法忍受這樣的落差。她考慮過,過兩地通勤的生活,比積分設籍北京更簡單。最終,她花了200萬在津南買房,要是女兒成功考上了「十五所」(指天津十五所重點高中),就「相當於半隻腳邁進了985的大門」,她就再拼一拼市里平均房價高出現在三倍的房子。

在天津陪讀的北漂媽媽,已成為一個龐大的群體。建忠常年在北京和天津武清之間往返,他回憶,這幾年來,高鐵上的陪讀媽媽越來越多——武清到北京的距離只有87公里,每天,京津城際鐵路會在這兩個城市來回30次,望子成龍的父母們像遷徙鳥一樣乘著高鐵來來往往。一位剛剛來這裡的媽媽成了「當代孟母」,此前,她跟著父親搬遷到瀋陽,又跟著丈夫搬遷到北京。現在,為了兒子念書,她又來到了天津。

城市的褶皺

城市圈在擴張,催生了「睡城」的誕生——如燕郊之於北京、崑山之於上海,一線城市的周邊區域,總是無法逃離成為睡城的命運,也讓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住進了城市之間的褶皺里。

選擇在崑山和上海兩城之間通勤的曉妍,找不到更好的解決方法。今年6月,她和男友代疆住進了買在江蘇崑山的婚房。70平方米的房子,210萬元,幾乎是兩家人全部的積蓄。

買房之前,兩人曾去崑山花橋鎮看過房——那是江蘇和上海的交接處,房地產商和房產仲介向他們極力推銷著這塊地皮,打出的招牌是「不是上海,就在上海」。代疆看著這條雙向四車道的馬路,還是覺得比較魔幻:就幾十米的距離,怎麼對面的房價就貴了一萬塊?

距離北京CBD大約40公里的燕郊,是更為知名的「睡城」。乘坐大巴車從燕郊去北京上班的女孩蘇河,總是要卡好時間點,保證自己有位可坐。她害怕自己沒有座位,就只能坐到過道里的小馬紮上,身高和視野都有些低人一等,就好像居住在燕郊的感覺——她所有的朋友圈子都在北京,自從住到燕郊之後,大家約飯都要將就她的時間、她的地點,以避免她沒法安全回家。坐在小馬紮上,蘇河情緒幾近崩潰,忍不住問自己:「為什麼我要這樣來回來去地通勤?」

責任編輯: 劉詩雨  來源:饒桐語 曹婷婷 楊柳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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