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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夏提:中國的春節和維吾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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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前後,在學校里,漢人老師、同學會不停的問,你們維族(維吾爾人)為什麼不過春節?你們為什麼不放炮?你們為什麼不吃餃子?為什麼不吃豬肉等等愚蠢的問題。解釋無數次,同樣的問題,下次他還會再問;而且更為可笑的是,他們還用他們自己編造、或聽來的侮辱性故事,自我解釋維吾爾人不過春節的原因。

「世界維吾爾代表大會」中國事務部主任伊利夏提

我對中國春節的記憶,應該能代表大多數和我有過類似成長經歷的維吾爾人遭遇。

我由一個對春節感到好奇的維吾爾兒童,成長為對春節開始討厭,到厭惡、抵制,最後將其視為是中國殖民政府文化侵略,種族滅絕維吾爾人文化之工具。我以此文要揭露的是中國殖民官員、政治移民,與中國政府沆瀣一氣,長期以來,以漢人春節為殖民武器,以軟硬手段漢化、同化東突厥斯坦當地原住民的罪惡陰謀。

我最早知道春節是從爺爺那裡聽說的。大概70年代末,村裡的一些維吾爾生意人,開始從城裡帶來小紅鞭炮,在我們村里銷售,我們小孩子都特別喜歡那小紅炮,把零花錢都花在了買鞭炮上。

我問爺爺要錢買炮,同時問爺爺鞭炮的來歷,爺爺告訴我漢人有個節日叫春節(維吾爾語Chaghan),漢人會在最寒冷的冬天吃餃子慶祝,而且在過節前的除夕夜晚放鞭炮驅鬼,這就是炮仗的來歷。

當時,我們村里只有李大夫一個漢人家族,也就幾家,十幾個漢人;春節什麼時候過的村里沒有人知道,當然也聽不到大規模放炮聲;因而,對春節的印象只停留於是漢人的節日,他們會吃餃子放炮,放炮挺好玩兒。

後來,我來到哈密鐵路地區,發現哈密鐵路地區不僅光禿禿醜陋骯髒,而且我家周邊住的全是漢人,我開始真正體驗少數民族的一切;鐵路上漢人似乎非常無知,還特別好奇,大人小孩都竟提一些對我而言極為愚蠢的問題,包括非常私人的和極具歧視性的問提。

到哈密鐵路地區上學,令我這個從一個純維吾爾人的村莊,來到絕多數是漢人城市的兒童驚訝和不適的是,每一個十字路口整天散發著臭味、沒有任何私人空間、且極其骯髒的公共廁所,沒有樹木花草、潺潺流水的家屬住宅小區,和每年冬天除夕之夜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和空氣中瀰漫的煙火味。

當時,每年冬天春節前,因鐵路的壟斷優勢,運來很多我沒有見過的東西,廉價賣給鐵路職工;因而,可以說我第一次見到並吃到了香蕉等南方水果,第一次嘗到了餅乾、糕點等在當時的東突厥斯坦其他地方見不到的商品,這使我忘記了除夕之夜的鞭炮聲,對春節還抱有著一點驚奇和好感。

然而,一年比一年狂烈且持續整晚的除夕夜鞭炮聲,空氣中久久不能消散的火藥味,和第二天滿大街的鞭炮垃圾,卻使我這個喜歡自然和寧靜的維吾爾人,對春節開始產生一種不喜歡和牴觸。

到了所謂「改革開放」後,先富起來的漢人,除夕之夜,使整個城市都處于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且愈演愈烈,燃放鞭炮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幾乎到天亮;更甚,伴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是鐵路上大部分漢人對維吾爾人的傲慢與歧視;他們故意把鞭炮扔到維吾爾人面前,扔到維吾爾人鄰居家,對維吾爾人及其鄰居進行有意挑釁。

春節前後,在學校里,漢人老師、同學會不停的問,你們維族(維吾爾人)為什麼不過春節?你們為什麼不放炮?你們為什麼不吃餃子?為什麼不吃豬肉等等愚蠢的問題。解釋無數次,同樣的問題,下次他還會再問;而且更為可笑的是,他們還用他們自己編造、或聽來的侮辱性故事,自我解釋維吾爾人不過春節的原因。

慢慢的,我開始討厭,甚至厭惡漢人春節了,尤其是工作以後。石河子,和哈密鐵路地區比起來,作為中國殖民政府鎮壓工具的兵團之首都,在歧視維吾爾人等非漢民族方面,那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時候漢人老師和同學問過的問題,又出現在漢人同事的口中。更甚,有一些同事還會恬不知恥的問,能不能春節到我們家吃手抓羊肉。驚訝於這種極端無理要求的同時,我每次都很堅決地告訴他們,我們維吾爾人不過春節,羊肉市場屠夫會以同樣價格賣給他們,他們可以自己買回家做手抓肉吃;或者,可以到老街維吾爾人餐廳去吃;我,沒有時間、也沒有義務邀請他們在他們的春節到我家吃羊肉。

記得有一次,春節前,一位臉皮厚的同事,看似一臉無辜地看著我說:「哎呀,伊利夏提老師,老街都是老維維(維吾爾人),都一個個大鬍子,看起來好野蠻,讓人害怕,不敢去。」使我出離憤怒、哭笑不得。

然而,1997年的2月5日,中國政府對伊犁維吾爾年青人和平示威的血腥大鎮壓;則徹底改變了我,我開始堅決抵制政治化、工具化的漢人習俗,包括成為中國政府殖民統治東突厥斯坦、用於同化維吾爾人的文化霸權象徵——春節。

1997年的開齋節和漢人的春節幾乎同時到達,2月8日是開齋節,2月7日是春節;但維吾爾人因2月5日的和平示威而在開齋節前被血腥鎮壓;中國政府出動兵團民兵、武警、公安和部隊,開著坦克、裝甲車武裝接管了伊寧市;幾千維吾爾人在鎮壓中失蹤、被射殺、被抓捕,開齋節前後,很多維吾爾家庭在掩埋兒女屍體,更多的維吾爾家庭在尋找兒女下落。

紅色恐怖籠罩伊犁大街小巷,尤其是維吾爾人集中居住區;每天都有維吾爾人被抓走、被失蹤;戒嚴針對的是維吾爾人,維吾爾人上街就有可能被射殺、或被失蹤,因而人心惶惶、戰戰兢兢,遑論過開齋節了。

而漢人,不僅上街列隊歡迎進入伊寧市的軍警,而且在宣布戒嚴之後,還仍然可以耀武揚威地上街購物,他們知道武裝軍警是來保護他們的;因而,春節照過。

伊犁2.5之後,石河子及東突厥斯坦其他各地,也都是大街小巷軍警密布;漢人高高興興過節,維吾爾人則愁雲密布,而且上街就有警察查證件騷擾;春節後,各單位更開始了令人身心疲憊的學習表態,當然目標還是維吾爾人。

在石河子,在我們學校,首當其衝的是我;我是伊犁人,而且被視為是經常發表民族主義觀點,分裂主義思想的刺頭兒;我被迫在會議上發言表態、被迫寫批判分裂主義的文章。但心裡的怨恨和憤怒是無法消除的。

第二年寒假我回伊犁家鄉,親眼看到了軍警軍管下的伊犁,看到了維吾爾人眼裡的憤怒和恐懼,看到了軍警撐腰下耀武揚威欺侮維吾爾人的街頭漢人小販之狂妄;到農村家裡,看到並聽到了了失去兒女親人鄰里的血淚控訴;被抓捕失蹤者中,有我小時的朋友,有上維吾爾小學時的同學,大都數,就此杳無音訊;很多被判刑的,到我離開也沒有走出監獄。

1997年2.5之後,東突厥斯坦各地就開始在鐵路、兵團等不屬於自治區管轄的單位,出現了威脅利誘維吾爾人參加春節慶祝活動的現象,要維吾爾人穿戴漢人傳統服飾參加踩高蹺、扭秧歌等活動。

忘了是哪一年,大概98年的春節前,學校黨辦一位姓王的老師找我,說春節農八師要有文藝匯演,學校要我參加合唱隊。我問為什麼是我?他很神秘的笑了一下說是我嗓門高。我說不參加、沒有興趣;他奸笑了一下,略帶威脅的說這是兵團安排的弘揚中華文化的政治活動,要和老師的先進評比、職稱評比、漲工資等掛鈎。

我以調侃的口味告訴他,反正先進也輪不到我,職稱評比我早已是困難重重遙遙無期,不抱太大希望,至於工資嗎,夠我過日子就行了;所以就別拿這些嚇唬我了;然後我以我們維吾爾人不是中華民族,沒有過春節的習慣為由,婉言謝絕了;他很不高興的走了,當然,我的檔案里又多了一條分裂主義罪證。

但我未能逃脫觀看學校安排的文藝匯演,坐在下面,看著台上幾個維吾爾人畫的跟唱戲的一樣,不倫不類、極其尷尬的和一群漢人唱著、跳著,我哭笑不得;這一滑稽劇,無論是對被迫參與演出的維吾爾人而言,或對作為觀眾的我,都不是享受。

我只覺的自己作為維吾爾人的尊嚴被惡意踐踏,靈魂被殘酷折磨!我開始恨春節了,開始在力所能及範圍內抵制春節。

最終,因我的桀驁不馴,我被迫逃亡;如果我沒有逃亡,還在石河子的話,今天我是否還能活著都是一個問號?隨便找兩句我當時說過的那些話,都夠給我判個無期徒刑。

每次看到維吾爾人被迫穿著所謂漢服、表情呆板的春節表演,在感到憤怒的同時,我慶幸自己逃脫了被侮辱與被迫害的命運,但也為那些被迫過春節的同胞而感到悲哀。

我幸運,選擇了逃亡,活下來記錄維吾爾人的不幸;我幸運,能得以對比中國殖民政府的暴虐和美國的寬容與包容多元,能夠在美國自願地愉快接受感恩節與同事、朋友們的相互致意和感恩,能夠自願愉快地欣賞聖誕節的祝福。

我不幸,因我的逃亡,給我的家人帶來了無盡的災難和苦難;在欣賞、享受自由多元文化的同時,卻眼睜睜看著我的民族——維吾爾人在中國政府種族滅絕暴行下被蹂躪,而我無力立即拯救他們於水火中。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RFA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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