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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瑜:什麼讓俄羅斯走到今天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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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能知道,在葉爾欽時代,國有資產私有化的過程中,由於缺乏公正透明性,俄羅斯崛起了一批"經濟寡頭"。普京上台後,對很多經濟寡頭展開調查、拘捕,一時間大量的經濟寡頭要麼破產、要麼被抓,普京因此樹立了"不畏豪強、為民做主"的政治形象。

當然,這個形象也不完全經得起推敲,有學者分析指出,普京其實並不是打擊所有的寡頭,只是打擊那些"不聽話的"而已。在國際透明度的腐敗排名中,2019年,俄羅斯在180個國家當中排名第137位,所以,反腐實在不能算是普京政府的強項。

不過,即使經濟救星和打擊豪強這兩張牌都站不住腳,也沒有關係,普京真正的王牌是民族主義。對很多俄羅斯人來說,轉型後最大的創傷不是經濟的短期困難,不是腐敗,而是民族自豪感的淪落。

蘇聯是主導世界命運的超級大國,而在更早期的歷史上,俄羅斯作為一個橫跨東西的帝國,它的國土面積本身就是它戰鬥力的說明。然而,轉型之後,俄羅斯突然坍塌成一個地區性國家,經濟萎縮、文化凋敝,連周邊小國都紛紛跳到歐盟這隻船上去。俄羅斯人一落千丈的心情可想而知。

正是在這個背景下,普京出現了。我們都知道川普有個口號,叫做"讓美國再次偉大",其實普京的使命感是一樣的,就是"讓俄羅斯再次偉大"。上台後,他發動了一系列成功的軍事行動。

2000年鎮壓了車臣叛亂,2008年入侵喬治亞,2014年吞併克里米亞,頻繁介入中東戰局……這一系列的動作讓俄羅斯人重新看到了民族復興的希望,仿佛慢慢走遠的帝國背影突然轉身,重新回到了歷史舞台的中心。

從這張普京上台以來支持率的變化圖中可以看到,普京支持率的三次高峰,恰好與他的三次軍事行動吻合。

第一次出現在第二次車臣戰爭之後;第二次高峰期發生2008年左右,普京進軍喬治亞、支持阿布哈茲和南奧賽提分離主義之際;第三次高峰則是在2014年吞併克里米亞之後。

當時,普京的支持率一路漲到90%,以至於有學者決定給這種因民族主義情緒高漲而上升的政府支持率起個名字,叫做"克里米亞效應"。

所以,政治強人要建成"不自由的民主",光靠作秀是不可能的,光靠拳頭也是不夠的,他必須同時成為觀念的化身,而這個觀念能夠擊中相當一部分人的心靈。在俄羅斯,這個觀念的支點就是民族主義。

任何民族都需要自豪感,但是對於一個虎落平陽的民族,對自豪感的渴望就格外迫切。普京的出現,正是迎合了這樣一種心理需求。締造"不自由的民主",不僅僅是一個自上而下的操控過程,同時也是一個自下而上的民意表達。

尾聲.在威權與民意之間

所以,不自由的民主,本質上是一種威權-民粹主義,它的一頭是威權,另一頭則是民粹。一個獨夫再厲害,單槍匹馬也很難走遠。反過來,民意也可以因為權力的魔法而被不斷放大、強化、升溫。

本來俄羅斯的民族主義情緒可能只有3、40度,但是長期的受害者教育、復仇宣傳給它慢慢加溫,結果就是長期處於沸點狀態。

遺憾的是,"不自由的民主"絕不僅僅是一個俄羅斯現象。在新興民主當中,它已經成為一種流行病。

在查維茲的委內瑞拉、埃爾多安的土耳其、歐爾班的匈牙利、亞努科維奇的烏克蘭、穆加貝的辛巴威、杜特爾特的菲律賓……相似的模式不斷浮現。雖然他們兜售的觀念內容各不相同,有的是"櫻桃",有的是"芒果",有的是"西瓜",但是他們所搭售的"酸蘋果"卻是相似的:

一個魅力型的領袖通過選舉贏得權力,再通過打壓自由來贏得更多選票,下次勝利後更加嚴厲地打壓政治自由,由此形成一輪又一輪的惡性循環。民主不但沒能約束權力的濫用,反而為濫用權力提供了合法性。

《無聲婚禮》

所以,扎卡利亞在這一點上是對的:民主和自由有交叉之處,但它們並非同一事物。民主是關於如何產生執政者的規則,而自由則是關於如何限制執政者的規則。

遺憾的是,學習民主可能比學習自由要容易得多,因為前者是一種制度,而後者是一種習俗。制度改寫易,移風易俗難,這種不對稱或許正是為什麼新興民主常常掉入"不自由民主"的陷阱。

不過,有一點扎卡利亞說的並不正確,在西方,民主也並非從一開始就是"自由式民主",無論是法國大革命,還是德國魏瑪共和國,最後都走向了"不自由的民主"。

事實上,在任何國家,當政治制度迅速變革,它都可能與既有的政治習俗脫節,只能停下來等待文化緩慢的變遷。遺憾的是,人類政治文明的變遷沒有捷徑,它必須穿過千千萬萬人的心靈。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可能性的藝術:比較政治學30講》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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